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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才是正经事

2017-07-26 何子维 一城千寻




赵雷的《成都》可能是当下有关成都最火的新民谣,但是成都本地人并不愿意为这首《成都》买单。在他们看来,作为游客的赵雷的《成都》,并不是他们生活里的成都。唯一可称道的是赵雷选取成都作为灵感源头,重塑了都市样本,让好多人都渴望在某个湿雨的傍晚,在成都街头走一走,去体味一把那种不催命的节奏。


1

你娃硬是瓜得狠


成都的这种不催命的节奏源自成都人特有的钝感力。


“钝感力”的发明者渡边淳一认为,钝感力就是“迟钝的力量”,也就是从容面对生活的挫折和伤痛,坚定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它是赢得美好生活的手段和智慧。


成都宽窄巷子是成都人慢生活的一个缩影。



用成都本地话来讲,“钝感”就是“瓜得狠”。凭着“瓜得狠”,成都人可以在任何环境中迅速适应,然后如鱼得水。


比如512大地震,至今让人心有余悸。但是翻看灾后录像,会发现一个有趣的场景。地震当晚,那些躲避余震的成都人,竟然在简易帐篷前摆上了麻将桌,毅然与余震一起“血战到底”。


数小时以前大家的惊慌和狼狈,成了麻将桌上调侃的主题,大伙笑嘻嘻地互嘲和自嘲瓜得狠。似乎从那时起生活又回到了日常,泰然里有几分镇定,也有几分认命。



其后坊间流传的掏耳朵的段子,则把成都人的“瓜”性推向极致。


平常,采耳师走街串巷,敲着一串成套的大小钢夹子,发出“刺刺”的声响,直逼你的听觉,让你的耳朵瘙痒不止,不掏不行。谈好价格,客人躺在藤椅上,采耳师转动钢夹子,大小有序,依次进出客人的耳道。一掏一弹,时紧时松,直掏得客人心窝发痒,全身酥麻,脚指拇都弯起来抠紧了。


512的次日坊间就传说,地震的时候,这些采耳师傅丝毫没有受到大地摇晃的影响,他们在极其狭窄的耳道里稳稳地完成了整套采耳流程。客人们也有感觉摇晃,不过大都以为自己又是在重温以前采耳过程的某种不必说的快感,只是再一次把脚指拇弯起来抠紧点而已。


之后客人和采耳师也有相互埋怨、调侃,说对方、说那么大的地震来了都不晓得赶快逃跑,实在瓜得狠。


采耳俗称“小舒服”,是一种艺术和技术融为一体的民间手艺。在成都市宽窄巷子,有一群靠这门技艺生存的掏耳师傅,他们被称为采耳师。采耳师们拥有着数十种掏耳工具,如耳扒子、鹅毛棒、铗子、震子、马尾、刮耳刀、耳起、棉花棒、酒精、双氧水、头灯等。掏耳是民俗七十二行中的一技,也是四川特有的一种耳文化。



杂念尽消,物我两忘,这样的状态被成都本土作家洁尘解读为“成都时间”。在她看来“北京时间”是规划全国人民工作和生活整齐划一的一种标准。而“成都时间”是一种闲适的生活状态,成都人的工作和生活是分别在北京时间的精准和成都时间的闲适中自由切换的。


洁尘这个说法,让我想到了作家海明威。这个出击在海报上头发坚硬、胡子拉碴的男人,是一个骄傲强硬的人,典型的硬汉。这样的人可以被消灭,但不可以被打败。


与海明威不同,成都人可以被打败,但不可以被消灭。就像许多人调侃两个成都人吵架,全靠嘴巴较劲,结果闹一天都打不起来。你想想,连地震来了都可以稳得住继续掏耳朵的人,吵架实在是不足挂齿的事了。其实,再大的痛苦都不会在成都人的身上停留过一夜。因为这一夜打完麻将,所有的成都人都会回到幸福的原点。


否则,大家都会由衷地说,你娃硬是瓜得狠。


大蒲扇+茶杯,基本上在成都每个爷爷都有这样一套过夏天的配置。



2

爱他就带他去吃苍蝇馆子


成都人这种“瓜”劲儿还体现在对待美食上。按菜系来看,川菜可谓独领风骚,成都则是得天独厚。但是但凡去成都会友,成都本地人不会推荐那些所谓高档餐厅,而是带你去那些散落在城市咔咔角角的“苍蝇馆子”。


“苍蝇馆子”得名于早年那些卫生条件差、苍蝇乱飞的路边摊铺。如今就餐坏境早已改变,“苍蝇馆子”成了成都人对所有街头小餐馆的统称。


苍蝇馆子之于成都,对于《深夜食堂》的粉丝来说,实则就是深夜食堂之于日本。店堂窄小,装修简单,甚至根本不装修,摆上几张桌子,但是价钱公道,最重要的是味道霸道,而且独此一家。


“苍蝇馆子”是一个爱称,而非贬义,隐含着成都人幽默的自我嘲讽。“苍蝇馆子”的东西或许不是最好吃的,却一定有着神秘的吸引力和特别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苍蝇馆子”的环境或许并不尽人意,却一定有着最热情的老板和宾至如归的亲切温馨感;“苍蝇馆子”还有着令人开怀的便宜贴心价,师傅不错的厨艺和倾尽心力的菜品创意;更有着可以无所顾忌大快朵颐的酣畅淋漓的家庭气氛。



苍蝇馆子从来不做广告,而且老板的脾气不好惹,动不动就吼“你要爪子嘛”,但是对于每位食客却要给够面子,甚至会刻意将就那些熟客。比如李二哥只点一碟蒜泥白肉配碗蹄花汤,三楼的王大爷不吃加花椒的黄凉粉,甚至开着豪华轿车被叫做某总的人,不管点啥子菜,都要弄一份外地人闻风丧胆的“干碟子”。


到了晚上,被电动车、自行车碾压得凹凸不平的人行道上,苍蝇馆子门前,三五成群的人坐在塑料凳上,磕着瓜子,摆龙门阵,等着候着,为了味蕾上片刻的快乐。只要街头刻意挑逗食欲的红灯笼不灭,不管夜色有多黑,总有一帮子人杀去某个苍蝇馆子,肆无忌惮地吃上一顿。


苍蝇馆子就是成都人的私房菜。它和那些藏匿在高档写字楼或别墅群里、受现代饮食男女追捧的昂贵私房菜不同,它没有设计别致的菜单,更看不到鹅肝和生鱼片,醉膏蟹和象鼻蚌之类,因为在苍蝇馆子,他们吃的不是礼仪、排场、规格,而是食物本身。


苍蝇馆子就这样在成都营造了一个“异度空间”。无论是谁,只要走进这个空间,他平日里的社会身份就都无效了。他可能自已一人去,那就点一杯酒对饮成三人,直面自己的孤独。或者结伴而去,在熟悉的环境里,相互感染彼此的味道,共同追忆匆匆那年。


即使是路边卖卤菜的小摊旁,也能随便支一张桌子,小摊老板吆喝一声,牌友立马过来凑一桌,生意消遣两不误。



3

老子明天不上班


苍蝇馆子对于成都人有三种意义。


一是作为美食的消费者,成都人总是处于四处打探、多方寻找之中。不管巷子有多深,门面有多小,成都人都能像苍蝇追逐着某种气味一样,找到这些苍蝇馆子。


二是作为美食的制造者,苍蝇馆子虽然绝对够旧、够破、够简陋,但它犹如苍蝇一样,总是能够狠狠地叮住了食客的胃,拉拢他们的身体,腐蚀他们的心灵。


三是一种情怀,是成都人对于由于城市拆迁而逼迫不少老成都馆子迁移、关张、不知去向的深切怀念。记得我还在念小学的时候,父亲时不时地会带着我去那些画着大大“拆”字的老街坊,寻找一两家尚未搬离的苍蝇馆子,大快朵颐。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咱们就再也找不到那家苍蝇馆子了。


太阳升起,茶园子里都是悠闲的成都人。



现在取代苍蝇馆子的是遍布成都市郊的农家乐。聪明的成都人把农家乐捣鼓成涵盖苍蝇馆子、综合其他功能的享乐链,比如水果自摘、池塘垂钓、棋牌健身、自助烧烤、两餐包干。农家乐以巨大的跳跃性,把看似不相干的东西串联起来,满足城市蜗居者回归自然的一切需求。


每年二月起,成都的植物开始全面围攻冬天的阴霾湿冷的,花事频至。川西平原的油菜花田、龙泉的桃花、大邑的李花、新津的梨花。这个时候,人人无心其他,非得出去溜达几趟才能安神。但凡周末,成都人几乎是全城出动,要出动交警才能维持出入城道路的秩序。


没人知道成都人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用来耍,但是成都人对于享乐主义的追求和实践,被年轻一代直接在他们的音乐里用方言唱出来了:“老子明天不上班,巴适得板。”耍,才是正经事。


要说成都人耍得巴适,可以上溯到东汉。那时成都每年正月十五的灯会,就是现在的春晚。锦江一线,灯明若昼,纵民游乐。由此可见,耍,是成都人的一个基因。


2014年,成都体育中心南侧发掘出一段超过七米深的沟壑,被考证是建于隋朝的“摩诃池”。唐代诗圣杜甫、宋代诗人陆游都曾泛舟游乐其上。


有人对比过,杜甫在成都的草堂住了近4年,作诗250余首,一改往昔的沉郁、孤愤,转向了恬淡、清雅。看来,天府之国物产丰富,没有太多正统文化的压抑,生活相对轻松,调笑戏谑广泛存在于民间,这样的一方水土也就养成了这样一方人。正如《通典》所说:“巴蜀之人少愁苦,而轻易荡佚。”


成都之于成都人,没有刻意的存在感,也不需要一首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来营销自己那份独特气质。他们骨子里追求的存在,是存在本身。喝一杯茶、看一处花、走一段路、爱一个人,都没有特定的章法,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用很富足,但饿不着,玩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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