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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的乐趣 ——关于中学语文教学的随想

2017-10-11 陈平原 名家讲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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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丨陈平原


过中学或者教过中学的人,大概都会承认,课上得好不好,关键在教师。只要是好老师,不管讲的是历史地理,还是外语数学,都能让学生听得如痴如醉。差的老师呢,再有趣的课,他/她都能把你讲得昏睡过去。记得二十多年前,我在粤东山村当民办教师,有一位同仁便将自己的不受欢迎,解释为课程不好或年级不对,于是只好不断地换课。


么说,不等于老师是万金油,或者所有的课程难度一样。在强调教学活动中老师的主导因素的同时,必须承认,不同的课程有不同的讲授技巧。有的课程侧重逻辑思维,有的课程偏于艺术直觉,还有的必须动手动脚。


知”可以获得乐趣,“审美”更是其乐无穷;语文教学兼及二者,理当受到学生的热烈追捧。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不断有学生厌倦语文课的报道,看得我百思不得其解。本该最能吸引学生,让其在嬉戏中学习、在阅读中成长的语文课,何以在某些学校里,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呢?据说是因为高考这根指挥棒——参加各种比赛,数学、物理、化学的优胜者都可能被优先录取;而你作文成绩再好,也不能充当进入名牌大学的敲门砖。


说不无道理。可我们上好语文课,难道就只是为了在高考中加分?在一个高考成绩决定一切的特殊环境里,如此追问,显得有点不合时宜。可即便如此,有些常识我们不该忽略。比如,学习的过程很重要,有时甚至比结果还重要。就拿语文课来说吧,有技术训练的成分,但更多的是玩索涵养。考过试的人都明白,别的课程可以突击,惟独语文课主要靠平时积累。着眼于高考复习,语文的“投入产出比”太低,不合算;但如果考虑的是人生,则中学语文课程的学习,影响你一辈子,实在太重要了。不信你问早已走出校门的中老年人,中小学课程中,哪些印象最深?十有八九是“语文”。


就是语文课的特点,“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杜甫《春夜喜雨》)。学起来很慢,不可能像武侠小说中的大侠,一旦获得武功秘笈便功力猛增;效果却是余味无穷——不能瞬间发力,但在你的人生旅途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是一门“慢工出细活”、“急不得也么哥”的课程,你不能每天追问自己:如此读书,到底进步了多少,高考能加几分。只有摆正心态,晓得这门课有大用、但不急(实)用,注重积累与熏陶,你才能在学习中真正获得乐趣。之所以说“乐趣”,而不是学校里老师表扬人时常用的“进步”,那是因为,在我看来,教好语文课的关键,在于让学生在学习过程中“自得其乐”。


于今天“见多识广”的中学生来说,你再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但思想不正确,也没人信。再说,即便能将“高考”转化为“科举”,你那语文也不是最重要的。在我看来,要学生热爱这门课,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们觉得,这门课既长知识,也很有趣,值得学。


到语文教学的乐趣,必须区分两种不同的阅读快感:一是诉诸直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是含英咀华,来得迟,去得也迟。语文课本的编纂,历来有两种思路——一是贴近生活,一是追求久远。依我浅见,带入本地风光,引入时尚话题,尽量拉近与学生的心理距离,所有这些努力,都不应该以牺牲文章的美感为代价。换句话说,“本地风光”也好,“时尚话题”也好,首先必须是文章可读,值得你认真鉴赏。假如是课外读物,你要“Q版语文”,他要“大话经典”,说实话,老师管不着。可一旦作为正式教材,其阅读便带有某种强制性,必须考虑其是否经得起学生的再三咀嚼。


典阅读”与“快乐阅读”,二者并不截然对立。我只是强调,追求不假思索的瞬间愉悦,不是语文教学的根本目标;相反,应该注重的是,培养学生“发现的目光”。发现什么?发现表面上平淡无奇的字里行间所蕴涵着的真善美。而这种“发现”的能力,并非自然而然形成,而是需要长期的训练与培育。


就回到中学语文教学的目的。《语文课程标准》称:“语文是最重要的交际工具,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是语文课程的基本特点。”除识字、阅读、写作、交流等能力的培养外,“语文课程还应重视提供学生的品德修养和审美情趣,使他们逐步形成良好的个性和健全的人格,促进德、智、体、美的和谐发展。”这一要求,几乎涵盖了现代人修养的各个方面,如此高度的综合性,使得其区别于其他各门课程。


古以来,中国人做事,都不满足于纯粹的技术操作,而希望由技至道。讲求技术性与精神性的统一,此乃中国文化的特色;只是具体阐述时,往往说得过于玄虚,很难真正落实。语文的“工具性”相对好说,经过百年摸索,我们大致明白该如何培养学生的听说读写能力。你可以批评它太刻板,但确实很有效,具备可操作性。至于“人文性”,真的是只可意会,难以言传。批评别人的语文教学缺乏“精神性”,这很容易;可如何将“精神性”贯彻到具体的教学实践中,则相对要难得多。


当然明白,母语教学与外语教学有很大的差异,因其同时承载着培养公民道德、树立正确人生观等一系列艰巨的任务。没错,语文教育与人的精神发展密切相关,但所谓的“教书育人”,不能理解得太狭隘。过于直接的道德说教,过于强烈的伦理诉求,很容易引起学生反感,效果并不好。传统中国,同样强调文学与教化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诗言志”与“文以载道”,就有很大的不同。套用到语文教学,我更欣赏风流蕴藉的“诗教”。在审美中隐含着道德判断,而不是开口见喉咙,这是语文教学不同于“政治读本”的根本所在。


虑到中学生接受知识有很多途径,并不单纯依赖语文课,我主张语文教学应该轻装上阵:以审美为中心,不戏说,不媚俗,也不自戴高帽。在我看来,中学生之阅读作品,可以有质疑,有批判,但更应注重“了解之同情”,以及鉴赏中的追摹。现实人生中,确有许多假丑恶,但语文教学更倾向于表彰真善美。与此相联系,在教学活动中,以培养“发现的眼光”为主要目标——知识可以积累,目光及趣味却不见得。


所谓“发现的眼光”,是指在教学活动中,努力去发现汉语之美、文章之美、人性之美以及大自然之美。好的诗文,兼具“四美”,只是含而不露,需要认真体味,方能有所领悟。至于道德教诲,往往浮在上面,一眼就能看清。


文教学改革中,存在着很多张力,诸如关注“当下”还是“过去”,注重“思考”还是“记忆”,强调“文言”还是“白话”,突出“知识系统”还是“教学乐趣”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思路,那就是能否将语文教学的重心,从相对朦胧的“人文性”,转换成确凿无疑的审美能力的培养。对于如此美好的世界,不仅仅是“知道了”,还必须学会欣赏与享受;而这一发现“四美”的过程,“真”、“善”也在其中。

 

转载《书城》2005年第12期


作者简介:陈平原

陈平原:广东潮州人,文学博士,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近年关注的课题,包括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国小说与中国散文、现代中国教育及学术、图像与文字等。著有《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千古文人侠客梦》、《中国现代学术之建立》、《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等,治学之余,撰写随笔,借以关注现实人生,并保持心境的洒脱与性情的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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