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唐朝是工商业王国吗?

生民无疆 生民无疆 2020-08-19

 当今,受某些伪学者的影响,研究中国历史的专家们,每写一篇文章,每1000字必然花200字,自卑地强调“中国自古是一个农业社会”。请问,直到19世纪,全世界哪一个地方不是农业社会?没有农业,吃什么?当然,他们意思是:中国古代不懂得工商业,工商业是西洋人的事情。

 比如,每说到中世纪欧洲,有些人便搬出佛罗伦萨、威尼斯啥的,以此证明欧洲自古便是“工商业社会”。殊不知,中世纪欧洲,直到中国宋朝晚期,欧洲无货币、无工业、无城市、无交易市场,更为奇特的是,绝大部分国家,不仅国王贵族是文盲,而且长期无首都。此时欧洲打入国际市场的拳头产品是:奴隶。佛罗伦萨、威尼斯啥的,不过是以茅草为屋顶、人口不过十万的聚居点,靠贱价收买欧洲王公们送来的奴隶,倒卖给阿拉伯人,换回阿拉伯人的工业品,以此,从文盲的欧洲王公那里赚取差价为生。任何人都可以“人肉”一下,此时欧洲,除了绿色工业品----人口,还有什么“工业品”销往阿拉伯地区。

 如此欧洲,对照同时期的中国,说它是农业社会绝对是抬举,恰当称呼应该是文盲社会、野蛮世界。佛罗伦萨、威尼斯啥的,至多是中国城市内三两个坊的规模,其经济社会文明程度,还不如西门庆与潘金莲厮混的阳谷县城。不信的话,可以比比双方百姓的衣食住行吃喝玩乐的内容。

 况且,佛罗伦萨、威尼斯就能代表千万平方公里的欧洲?果如是,为什么不以同样套路,用长安、汴京、洛阳、扬州、成都等等城市,来代表古代中国?

 古代世界,任何国家的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都是依靠土地上的庄稼,靠农民汗滴禾下土产生的成果。

 唐朝也不例外,其主要税收收入,是田税,占年度收入高达66.5%。据《通典·食货六》,开元天宝年间,唐朝中央政府的年度财政收支情况是这样的:

按天宝中天下计帐,户约有八百九十余万,其税钱约得二百余万贯。(大约高等少,下等多,今一例为八等以下户计之。其八等户所税四百五十二,九等户则二百二十二。今通以二百五十为率。自七载至十四载六七年间,与此大数,或多少加减不同,所以言约,他皆类此。)

其地税约得千二百四十余万石。(两汉每户所垦田不过七十亩,今亦准此约计数。)课丁八百二十餘万,其庸调租等约出丝绵郡县计三百七十餘万丁,庸调输绢约七百四十余万匹,(每丁计两匹。)绵则百八十五万余屯,(每丁三两,六两为屯,则两丁合成一屯。)租粟则七百四十余万石。(每丁两石。)约出布郡县计四百五十余万丁,庸调输布约千三十五万余端。(每丁两端一丈五尺,十丁则二十三端也。)其租:约百九十余万丁江南郡县,折纳布约五百七十余万端。(大约八等以下户计之,八等折租,每丁三端一丈,九等则二端二丈,今通以三端为率。)二百六十余万丁江北郡县,纳粟约五百二十余万石。

大凡都计租税庸调,每岁钱粟绢绵布约得五千二百二十余万端匹屯贯石,诸色资课及句剥所获不在其中,(据天宝中度支每岁所入端屯匹贯石,都五千七百余万,计税钱田税庸调折租得五千三百四十余万端匹屯,其资课及句剥等当合得四百七十余万。)其度支岁计,粟则二千五百余万石,(三百万折充绢布,添入两京库。三百万廻充米豆,供尚食及诸司官厨等料,并入京仓。四百万江淮回造米转入京,充官禄及诸司粮料。五百万留当州官禄及递粮。一千万诸道节度军粮及贮备当州仓。)布绢绵则二千七百余万端屯匹,(千三百万入西京,一百万入东京,千三百万诸道兵赐及和籴,并远小州便充官料邮驿等费。)钱则二百余万贯。(百四十万诸道州官课料及市驿马,六十余万添充诸军州和籴军粮。)

自开元中及于天宝,开拓边境,多立功勋,每岁军用日增。其费籴米粟则三百六十万匹段,(朔方、河西各八十万,陇右百万,伊西、北庭八万,安西十二万,河东节度及群牧使各四十万。)给衣则五百三十万,(朔方百二十万,陇右百五十万,河西百万,伊西、北庭四十万,安西三十万,河东节度四十万,群牧五十万。)别支计则二百一十万,(河东五十万,幽州、剑南各八十万。)馈军食则百九十万石。(河东五十万,幽州、剑南各七十万。)大凡一千二百六十万。

 这段文字,以当今思维,可以归纳为以下几方面:

 1、天宝年间,全国户口890万,其中丁(指纳租庸调者)820万,唐朝中央政府年度财政收入,计5700多万端匹屯贯石。

 2、年度财政收支,主要有五种东西:

 一是钱,计量单位是“贯”( 1000文);

 二是粮食,计量单位是“石”(1石=120斤=79320克);

 三是绢,计量单位是“匹”(即匹)(1匹=4丈,1丈=360厘米);

 四是绵,计量单位是“屯”(1屯=6两,1两=41.3克);

 五是布,计量单位是“端”(1端=5丈)。

 这五个计量单位的相应财富,在户部看来,其价值是基本相当的。

 3、税种:

 一是田税(即租庸调),年收入约3790万端匹屯石,约占年度收入的66.5%;

 二是家庭收入调节税(即户税),年收入约200万贯,占年度收入的3.5%;

 三是地税(即义仓税)1240万石,约占年度收入的21.7%;

 四是商税等(即所谓“资课及句剥等”),年收入470万端匹屯贯石,占年度收入的8.3%。

 4、按照9069154户人家计算,户均纳税接近6端匹屯贯石。

 5、年度支出为:粮食2500万,布绢绵2700万,钱200万,合计5400万。结余约300万,占年度收入的5%。

 6、因为“开拓边境,多立功勋,每岁军用日增”,年度军费1260万,约占财政支出23%。

 这就是唐朝顶峰时期,天宝年间的全部家底。

     国家财政收入结构,大致反映了当时社会的经济结构。由此分析一下这一时期的财政收入结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们知道,古代中国,是一个男耕女织的家庭经济模式。因为“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所以,唐朝搞均田制,规定100亩土地中,80亩种粮食,20亩用来种植桑麻。种粮食,是丈夫的事情;纺纱织布做衣服,是妻子的事情。因此,在古代中国,妇女们发挥了其他国家女人远不及的突出作用。
  毛泽东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唐朝财政税收结构,充分反映了唐朝妇女在社会经济中的价值。在政府年度收入5700多万中,由妇女们亲手创造的“布绢绵则二千七百余万端屯匹”( 820万丁,即户均贡献3.3),占总量比例高达的47.4%!这还不包括在商人经营布匹贸易时政府征收的营业税呢。而直接来自男人种地收获的“粟则二千五百余万石”,还不足44%,而且,“三百万折充绢布,添入两京库”,即将其中的300万石换成绢布,作为硬通货,存入国库了。
  在西方学者看来,农业中所创造的东西,一旦走出自己家庭,进入流通领域,便应该纳入“工商业”数字游戏中。事实上,在中国每个家庭,只要妻子身体和智力是正常的,她一年的纺绩成果,自家人是无论如何也穿不完的,剩下的,除了用于纳税,还会有一定富余,必然进入流通领域。如果不用于纳税,这些必然会卖出去。直到今天,桑棉麻之类,仍被定义为“经济作物”,即用于卖钱的东西。
  事实上,唐朝政府征收的这些布匹,都是进入流通领域了的。反过来看,如果政府只征收钱粮,那么,政府就必须向市场购买相应数量的布匹。50万军人的军服需求,动辄万匹绢的马匹交易,决定了政府对布匹的巨大采购量。
  在唐朝,由于铜矿开采、货币铸造速度,远远跟不上市场需求水平,货币供给量严重不足,且有限的货币被盗铸者搅得稀巴烂,布匹担当了事实上的硬通货的角色。皇帝赏赐有功之臣,地方政府奖励先进模范,社会上礼尚往来,往往是给绢,而不是货币。所以,衡量一家人的财产,是看他家仓库里堆着多少匹绢。(后面,我们再细谈这个问题。)一定意义上讲,绢,才是唐朝最具实际意义价值尺度。可以肯定地说,唐朝妇女们不是在家织布,而是在造币。
  在17、18世纪,一个英国商人接到了500匹布,或者1000个铁钉的订单,立马跑到乡间,分别向100个乡村家庭订货。洋学者称之为“外放分工法”(putting-out system),还把17、18世纪叫做“原工业化时期”。如此这般的“工业文明”,我国有些学者们便宣称英国这100个家庭“工商业化”了,说是英国从此搞起了“资本主义”。
  西方人根据自己的历史,进行相应的总结,是无可厚非的。我国学者在撰写英国工业革命历史的时候,欣然接受西方学者的“家庭工厂”理论。我们不妨用同样标准,即所谓普世价值,来照一照中国历史。
  依此逻辑“学术”套路,中国的家庭妇女,造就了一无穷大的家庭纺织工厂,而《诗经》中“氓之蚩蚩,抱布贸丝”的那个“氓”,便开始实践“外放分工法”。
  您还别不信,在春秋早期,管子便利用敌国的这个“外放分工法”,大打经济战,不战而屈人之兵,轻松搞定了邻居鲁国。《管子.轻重戊》:
  
桓公曰:“鲁粱之于齐也,千榖也,蜂螫也,齿之有唇也。今吾欲下鲁梁,何行而可?”管子对曰:“鲁粱之民俗为绨。公服绨,令左右服之,民从而眼之。公因令齐勿敢为,必仰于鲁梁,则是鲁梁释其农事而作绨矣。”桓公曰:“诺。”即为服于泰山之阳,十日而服之。管子告鲁梁之贾人曰:“子为我致绨千匹,赐子金三百斤;什至而金三千斤。”则是鲁梁不赋于民,财用足也。鲁梁之君闻之,则教其民为绨。十三月,而管子令人之鲁梁,鲁梁郭中之民道路扬尘,十步不相见,绁繑而踵相随,车毂齺,骑连伍而行。管子曰:“鲁梁可下矣。”公曰:“奈何?”管子对曰:“公宜服帛,率民去绨。闭关,毋与鲁粱通使。”公曰:“诺。”后十月,管子令人之鲁梁,鲁梁之民饿馁相及,应声之正无以给上。鲁梁之君即令其民去绨修农。谷不可以三月而得,鲁梁之人籴十百,齐粜十钱。二十四月,鲁梁之民归齐者十分之六;三年,鲁梁之君请服。
  齐桓公对管子说:俺想搞定鲁国,你有什么高招?管仲说:好办,只要您和您的随员穿上鲁国织的绨(一种较好的丝织品),在大街小巷闹市区溜达一圈就行了,剩下的事我来办。桓公照办后,管仲便找来鲁国商人说:你们鲁国的绨好啊,我家主人喜欢,你们赶紧送来吧,有多少我要多少,价格从优。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随着齐国人纷纷改换布料,鲁国商人的“外放分工法”如火如荼。一年后,鲁国实现了“产业升级”,全民纺织工业化,靠从齐国进口粮食,没人搞“三农”了。时机成熟,管仲建议桓公换回当年的服装,再到大街小巷闹市区溜达一圈,齐国官员百姓纷纷脱掉进口服装。随即,桓公下令关闭“海关”,禁止进口鲁国产品,禁止向鲁国出口粮食。一夜之间,鲁国布匹成为垃圾,粮价大涨,经济崩溃,鲁国百姓大部逃亡齐国。仅花了三年时间,鲁国俯首称臣。
  鲁国商人通过“外放分工法”,一年时间就将鲁国转变为“工业化国家”,牛吧?顺带一说,当今某大嘴“经济学家”反对实施土地红限制,宣称美国粮食多的是,是他不知道中国历史上有个管仲,还是他在给某个国家当管子并把中国视为当年的鲁国?
  从西周到汉朝,中国的“氓”们,锲而不舍地“抱布贸丝”,硬是打通了几条“丝绸之路”,几乎耗光了罗马帝国的金银宝贝,以至于号称“工业文明”的罗马帝国制定法律:禁止卑贱者穿丝绸。后来,中国的“氓”们又打通了“海上丝绸之路”、“ 海上瓷器之路”,横扫印度洋沿岸。此时,“工商业文明”的欧洲,依然是除了金银和奴隶,啥也没有。直到明朝灭亡,欧洲拿来中国贩卖的,除了起源于西亚的基督教,还有什么?一定要说有,那就是银子。
  如此,是不是应该说:早在西周时期,中国便已进入“原工业化时期”?汉朝时,中国就是世界第一的工商业强国?
  
国际市场对中国丝绸的需求,可谓无穷无尽。在伟大的欧洲,中国丝绸按重量买卖,与黄金等值。中国每年到底有多少丝绸流向世界各地?只有天知道。还是让研究丝绸之路的专家们慢慢估算吧。

    纺织是中国妇女的职业。她们夜以继日地“唧唧复唧唧”、“三日断五匹”,其劳动成果,是全球市场的抢手货,那么,中国妇女是工人,还是农民?她们从事的行业,是工业,还是农业?
  以“三农”来界定中国妇女,显然不合适。至少,她们是“手工业者”。
  妇女占全国成年人口50%。加上部分男人如铁匠、木匠、泥瓦匠,还有制造陶瓷的,等等,中国的工商业者,至少也有51%吧?
  同样的,至少99%的家庭在从事工商业活动。
  计算唐朝经济的“工商业化”程度,就更有意思了。
  在唐朝政府的财政收入中,家庭收入调节税占3.5%,商税等占8.3%,加上妇女们的工商业纳税的47.4%,三项合计超过59%!
  正如当今专家所说,唐朝也很不“重商”,因此,商税税率奇低。商人从一家一户收购粮食、布匹,免税;商人把这些东西扛到市场上去卖,税率1/30,即3%。如果唐朝商税税率等同于西方“工业革命”时期,那么,在唐代,非农税收至少也是65%
  唐朝政府还拥有庞大的中央企业,如少府监、将作监。如果加上中央企业的工业化贡献,比如将作监今天在这儿修座桥建个渡口,明天在那儿建栋房子修条马路,随便统计一下其GDP,中国的“工业化”程度更是不得了。
  按照西方学者的套路来分析,唐代中国,是一个高度发达的工业国、商业王国!
  西方学者为啥会有这样的套路呢?因为中世纪欧洲社会,与中国有着本质的不同。欧洲大地,被数以千计的领主瓜分了。领主对这块土地上的一切,拥有绝对的“产权”,祖祖辈辈居住在这地上的百姓,一夜之间,变成了领主眼中会说话的牛马,即农奴。这一块快领地,就是所谓的“庄园”。最小的领主,其地盘也占有几个村庄。领主们利用农奴们,种地、织布、酿酒、打铁造农具刀剑,总之,完全靠自己。领主之间时常爆发战争,也决定了他们必须实现自给自足。即便手下有若干小领主的国王,也是过着绝对的自给自足的日子。(参见拙作《包装出来的西方文明》)因为没有市场交易活动,所以,中世纪欧洲是一个无需货币的的社会。当今的西方学者打着灯笼研究中世纪经济,如果发现A领主从B领主处买了一条狗,也会惊喜不已,甚至会以此宣称:B领主办起了大型商品狗养殖场。
  最为有趣的是,领主驱赶着一群群农奴在“庄园”里劳作,竟然成为中国学者心目中高贵的“庄园经济”!与之相应的,自由的中国农民在自家土地上耕种,变成了落后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中国一家一户“小农”,能够做到“自给自足”么?
  中国“小农”的收入来源,主要靠土地。男人种地,首先得有铁锹、锄头、犁铧、镰刀等农具,包括耕牛,即所谓“生产资料”,其中哪一件不得去买?女人织布,织机总不能自己做,也得去买,对不?多余的粮食、布匹,总得卖出去吧?否则,耗光欧洲人金银的丝绸、瓷器,从何而来?
  和煮个半熟撒把盐用手抓饭吃的欧洲人不一样,自古以来,中国人嘴巴刁,在西方属于奢侈品的东西,在中国是老百姓的“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生活资料,除了柴和米,另外五件事,还有锅碗瓢盆,也得花银子去买,对吧?还有,让欧洲人垂涎欲滴、中国人做菜必用的“香料”,也得花银子去买,对吧?
  和除了打架啥也不懂的欧洲人不一样,自古以来,中国人重社交爱热闹,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亲朋好友邻里街坊都要聚会宴请,即便鸡鸭鱼肉“自给自足”,嫁妆、礼品、酒茶总得去买吧?
  和文盲欧洲不一样,唐朝中国将教育普及到乡村,孩子要读书,纸墨笔砚,还是得去买吧?
  前面罗里吧嗦写这么多,纯属扯淡。按照某些洋“理论”解读中国历史,本身就是扯淡。某些专家说,中国农业是自己自足的小农经济模式,无非是为了给中国乡村安上一个“封闭保守”的大帽子。
  在近二千年历史上,中国工商业始终是世界上最为繁荣地区之一,即便还有十个“之一”,也绝对轮不到欧洲。在古代中国,全体“小农”的主要生产资料、生活资料、社交和教育用品,几乎完全依赖“市场配置”,所以,在唐朝,人口密度稍微大一点的乡村集市,也比中世纪晚期欧洲著名的法国 “香槟”集市繁荣得多。
  工商业繁荣的前提,是广大民众具有强大的购买力。而中国的低税制传统,有效地促进
了这种良性循环。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