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雪飞：诗人与自由日

Original 2017-04-25 闵雪飞 地球是透明的

▼

诗人与自由日

文/译：闵雪飞

4月25日是葡萄牙的自由日。上个世纪70年代，葡萄牙沉陷于非洲殖民地战争的泥沼中，大批大学生应召入伍，成为军队的有生力量。1974年4月25日，以中级军官为主体的“武装革命运动”发动了政变，推翻了“新国家”独裁政府。因为在枪管上插入了一支康乃馨以示和平，这一历史事件被称为康乃馨革命，从此，4月25日成为了葡萄牙的重要节日。

如今四十三年匆匆而过，走上自由道路的葡萄牙却并未实现富强的革命初衷，终因经济不断恶化而沦落为欧洲之猪。这个国家距离他们曾经奋斗的理想，恐怕已是渐行渐远。

葡共一向坚决地反抗萨拉查的独裁统治，在康乃馨革命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著名的左派诗人、政治家、社会党前领袖曼努埃尔·阿雷格雷（Manuel Alegre）也曾是葡共的一员。后来因为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而愤然退出。几年前他参加了总统大选，不意外地输给了卡瓦科·席尔瓦。相比诗人，人们恐怕更相信经济学家的治国能力，而我却觉得，也许只有靠诗人的想象力，才能救这个国家脱离苦海。

我曾经在科英布拉大学学习过数年，曼努埃尔·阿雷格雷也曾就读于这所大学的法学院。城市有一条河，河畔有一座他的青铜站像。这座城市到处是诗人的雕像。据说葡萄牙有两样东西永远不会灭绝，一是诗歌，二是红酒。看着这满山满野的雕像，我觉得这是正经话。在这所诗歌传统深厚的大学里，培养诗人的不是文学院而是法学院。法律的一部分本来就是人文，培养逻辑训练修辞，还有面对苦难不背过脸去的善良与勇气。

曼努埃尔·阿雷格雷至少有一点从未改变：每次宪法修正，他都要投反对票，他永远忠诚于1976年颁布的四二五宪法，那是全部的信念与自由的象征。

又是一年自由日，仅以曼努埃尔·阿雷格雷的几首爱国诗篇纪念未遂的理想。

诗人曼努埃尔·阿雷格雷

一朵绿松上绽开的花

我可以把你称作我的祖国
给你最美的葡萄牙的名字
我可以献给你女王的称号
这爱如佩德罗爱上伊内斯

但没有办法诗句没有河床
容纳下这爱与火这条河流
心跳出胸口，该如何去说？
我的爱漫溢。我寻不见船。

爱你是一首我说不出的诗
却没有爱杯盛放这杯醇酒
没有吉他，没有爱人的歌
没有花没有绿松绽开的花。

没有船没有麦子没有苜草
没有词语来说出这首爱歌
爱你是一首我写不出的诗
河流没了河床，我没了心。
——————————————

注：佩德罗为葡萄牙王子，爱上王后康斯坦丁的陪嫁侍女伊内斯。伊内斯出身卡斯提亚望族，复杂的政治原因使这段感情不为世人所容。老王被逼无奈，遣人杀死伊内斯。佩德罗悲痛欲绝，加冕后大兴报复。传说佩德罗将伊内斯的尸骸刨出，让群臣亲吻她的枯骨。佩德罗与伊内斯的爱情故事是葡萄牙文学重要的母题。

《一朵绿松上绽开的花》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a1316t1o909&width=500&height=375&auto=0
2

颂歌

喉间没有结，也可以说话
没有人阻止，也可以相爱
不需要逃离，也可以奔跑
如果你愿意歌唱，不要害怕：唱

不需要看地，也可以行走
不需要爬行，也可以生活
生出你的双眼，是为了望见星空
如果你想说不，请与我大喊：不。

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生活。
可以把你的手变成武器。
可以有爱，可以有面包。
可以站立着去活。

不要让自己枯萎。不要让别人驯服。
可以活，而无需假装去活
可以成为男子汉。
可以自由，自由，自由！

3

最后一页

我放下这本书。再见
我曾住过这里无穷的街巷
再见，我的街区空白的书页
很多次我生在这里死在这里

再见，词语，火车
再见，轮船，而与你，人民
我不会告别。我跟你走
再见，我的街区、风的诗行。

我不会回到南波亚刚果。
你，我爱的人，什么都看不见。
再见，战场上的同志
我离开，没有了你，战士佩德罗

你，四月之国的女子
你跟我来。不要忘却
春天。我们一起释放
四月之国的春天。

书：我的汗水我的鲜血
我把你放在祖国的高峰
臂弯下插入一朵紫罗兰
我翻着书页，再见。

——————————————

注：南波亚刚果：安哥拉城市，1962－1963年，曼努埃尔·阿雷格雷曾在此处服役。

风之谣

我问吹来的风
我祖国的消息
风怏怏地沉默
风什么都不说。

我问远方的河流
梦想在水上飘转
河流没给我安宁
它带走了梦想，留下了悲伤。

它带走了梦想，留下了悲伤。
啊！我祖国的河流，
我的祖国在水面上飘转
你要流向何方？没有人告诉我。

当你吹落苜草的青翠
请问一问消息，告诉
这株四叶的苜草
我为了祖国而死。

我问经过的行人，
他垂下头看着地。
沉默——这是他所有的一切
这生活在奴役里的人。

我看见翠绿的枝条开了花
它们直冲天际又弯折下来。
有些人喜欢有个主人
我看见了他们佝偻的肩膀。

风什么都不告诉我
人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看见我的祖国钉在
臂膀张开的十字架上。

河畔我看见了我的祖国
这条河奔流入海
就像行走的旅人
总有一日会停下脚步。

我看见船要起航
（我水中流转的祖国）
我看见我的祖国盛开
（绿的叶子，绿的忧伤）。

有人希望你无知
要代表你说起祖国。
我看见你被钉在
饥饿的黑色臂膀上。

风什么都不告诉我
只是留下了沉默
我看见我的祖国停泊在
悲伤之河的岸边。

人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乞求你的讯息
在人民空空的掌心，
我看见我的祖国盛开。

黑夜在我的祖国
人民的内心增长。
我询问吹拂的风
风却什么都不说。

苜草有四片青叶
自由有两个字节。
我写下诗句送给那些人
他们不会读的词叫真实。

但总会有一只蜡烛
照亮这所有的不幸。
总会有人把这歌声
散播在吹拂的风里。

即便是最悲伤的
奴役深重的夜里
也总会有人反抗
也总会有人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