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站在一家名叫“白日梦”的书吧门前,她看着那招牌许久,确认无误后,才推门走了进去。
吧台上坐着一位四十上下的女人,淡妆,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穿一身湖蓝色旗袍,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古典美。
此时正是午后,书吧里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客人,十分安静。她环顾四周,一排排高高的书架上放满了各种书籍,满屋飘着书香。镂空花纹的铁窗边上,挂着几盆吊兰,青翠欲滴的叶子垂下来,一副闲散潇洒的姿态。阳光透过铁窗玻璃照进来,正好照在林鸢的身上,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不由得浑身发颤。这家店是她辗转从一位朋友口中知道的,它藏匿在这个城市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中,这里民风淳朴,大部分人已去城市打工。而这样一个格调清幽的书吧,如果开在市中心,或许还会有热爱谈天的年轻人捧场,而在这清冷的小镇里,谁还会有这品茗闲谈、岁月静好的心境呢?吧台上的女人看到她,神色淡然,起身问:“姑娘,想要喝点什么?”她要了一杯热美式,很苦,有点难以下咽,而女人正坐在对面微笑着看她,她有点局促,但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听一个朋友说你们这里有办法可以回到过去,我想试一试。”女人隐晦地笑了一下,拿出一个沙漏来,看着林鸢充满期待的眼神,说:“等你准备好,就坐在那边的躺椅上,想好你要回到什么时候,你有一注沙漏的时间做梦。”林鸢点点头,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对方没有多说什么,她便也不敢多言。一杯苦咖啡,她喝了半个小时,其实她平时很少喝咖啡,一时之间很不适应。嘴巴里浓浓的苦涩味还未消散,她坐到了那个藤条编织的躺椅上,双手放在椅子两侧,凉凉的感觉,她闭上眼,听到那个女人将沙漏倒置在桌面上的声音,并说:“姑娘,准备好,开始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周围环绕着窸窸窣窣的声响,醒来时,她看到的是丈夫严向阳年轻的脸庞,她刚坐起身,却听到他忧虑的声音,“林鸢,你……怀孕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梦,于是不慌不忙地拿起枕头边的手机,清晰地显示着现在的时间是2010年2月,正是当年她还未与严向阳结婚,却意外怀孕的时间。当年这个孩子,没有留下来,因为严向阳不想要。他刚大学毕业不到一年,除了爱情,他要啥没啥,一旦选择结婚生子,他们的日子只会更难。当年的林鸢很理解他想要一心拼搏事业的决心,所以忍痛放弃了这个孩子,那之后她沉浸在悲伤中很长时间,三年后严向阳的事业终于步入正轨,他们也熬过了最难的时光步入了婚姻殿堂。然而婚后两年她还是没有怀孕,经过检查才知道当年的流产伤了身体,让她的内分泌彻底紊乱了,现在想要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要经过漫长的治疗、吃药的过程。她很幸运,治疗了一年后,就成功怀孕了,虽然过程很艰辛,但结果是好的。然而孩子落地后,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反而还是一直想着多年前怀的那个孩子。那时年轻,懵懵懂懂就被严向阳劝说着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年轻无畏的她一直到手术结束,肚子痛得她咬牙切齿时,才掉下了倔强的眼泪。原本她相信这一切都会过去,然而当她真正成了母亲,回忆起当时种种,才意识到自己的残忍和无知。那是一条生命啊,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想到这些,她就会不自觉地把这种愤懑转移到严向阳的身上。虽然他现在事业有成,堪称完美,即使平时应酬很多,但也从未怠慢过她,可她并不想要这种补偿,那个孩子已经成了她心中永远的痛。这就是她想要回到过去的原因,她知道过去无法改变,但如果重新来过她一定会经营好那段时光,就算只是在梦里过把瘾,也能让她甘心一些。
这一次,任凭严向阳如何劝说,她就是不肯流产,他也没办法,怀孕三个月时,他们领了结婚证,办了场略显寒酸的婚礼,为了谁拿礼钱,林鸢和婆婆大吵了一架。
原本林鸢和婆婆是没有什么交集的,但因为她这次选择生下这个孩子,而他们夫妻俩还没有根基,房租、柴米油盐、孩子的尿不湿奶粉什么都要钱,她不可能不想以后的日子。她知道严向阳的自尊心很强,没有钱,他总觉得低人一等,所以她一定要把所有能拿到手的钱都拿到手,这才能让他们有些底气。然而婚礼当晚,他们还是吵架了,严向阳说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从前的她是那么温柔,听话,说话从不大小声,此刻竟然在大喜的日子跟长辈呛声,他感到不可思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我想生下孩子,不留遗憾!”此刻的她,心里堆积着两世的恩怨情仇,也不可能再是从前那个软绵绵的女人了。严向阳用手挡住了脸,一身笔挺的西装穿在身,却透着无尽的颓丧,他嗫嚅着说:“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你选择生下来,只会跟我们一起受苦。”林鸢不信,她将今夜收到的礼钱撒在床上,再一张张捡起来叠好,她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不让这孩子受一点委屈。因为毕业不到一年就结婚怀孕,她的同事们也在暗地里将她视为异类,私下的活动也都默认不带她,甚至有同学偶遇她,看到她隆起的小腹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林鸢,才几个月不见,你肚子都这么大了?”那些和她不在同一人生阶段的朋友,也渐渐远离了她,她变得很孤独。
而严向阳,他的事业在这几年中将不停遭遇挫折,加上家里有个怀孕待产的林鸢,他渐渐开始不喜欢回家,变得沉闷,还染上了很重的烟瘾。他在卫生间抽烟时,被林鸢发现,然后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严向阳,你一向烟酒不沾,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快要生了,你在家里抽烟有没有考虑过我和孩子?”他无奈熄灭了烟头,有些讽刺地看向她,“家?这是租来的房子,根本不是我们的家。”林鸢想到,他一向心高气傲,热恋时,也曾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要有房有车才会娶她,可现在,一个孩子打乱了所有的计划。“你的意思还是怪我坚持生下这个孩子?”她沉痛地问道,其实不问,她也知道答案,还问什么呢,自讨没趣罢了。严向阳伸出手想要抚摸林鸢的肚皮,手在半空中迟疑了半秒,他有些害怕,也有些懵懂,更多的是迷茫。林鸢退后一步,没让他摸着,“既然你这么不欢迎这个孩子,那以后我自己养活他。”她说到做到,一直到临产前,她都没有放弃工作,她是在上班时羊水破了被送到医院的,身边的同事个个目瞪口呆,估计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遭遇到。在医院,她疼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终于十几个小时后,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林鸢在见到女儿的那瞬间,心中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情绪,原来这就是那个被她放弃的孩子,两行泪很快流了下来。严向阳难掩欣慰,握着她的手,来回摩挲,但眼神里的忧虑也无法掩盖,声音哽咽着说:“林鸢,辛苦了。”那阶段严向阳很忙,在医院待了一天后,就要去忙工作了,只能晚上来陪。于是婆婆来了,见到孙女,逗了一会儿就忍不住说:“长得真像个男孩,可惜了。”婆婆伺候她月子,她的味觉变得很敏感,不喜欢咸味,但婆婆做的饭菜总是咸得发苦,她忍不住说了几句,婆婆气不过竟然翻了旧账,“是你未婚怀孕,贴上了我们向阳,现在我还伺候你月子,你不感恩还敢在那嚣张?”她只得默默忍受了这一切,看着襁褓中的女儿,心酸又心痛,难道这个孩子就这么不被欢迎来到这个世界上吗?孩子满月后,婆婆招呼也没打就走了,林鸢只能按照她之前的豪言壮语那般,独自照顾孩子,因为这时候的严向阳已经经常以出差为由,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了。林鸢抱着孩子出门,去找严向阳的下落,原来他根本没有出差,而是住在公司的储物间里。“严向阳,为了逃避我和孩子,你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她怒斥道。他看上去并没有恼怒,而是低声下气地说:“我真的没法面对你们,我没有准备好当爸爸,我也不知道怎么当好这个爸爸。”她记得严向阳后来也离开了这家公司,于是想都没想,她就去他的公司大闹了一场,顺便替他辞了职,这场闹剧引起了所有同事的侧目,背地里严向阳成了他们的饭后谈资。严向阳一时焦头烂额,拼命向公司领导解释他并不想辞职,然而公司已经不信任他,将他的重要客户转移给了别人。眼看着机会就要来了,只要谈成手上的项目,他很有可能会被提拔,然而这一切都被林鸢搞砸了。一天傍晚,林鸢抱着孩子在一家饭店堵住了严向阳,想质问他为什么辞职了还不回家,却看到了他像个孙子一样给客户赔不是,但对方并不理会,他一直哈着腰追着跑着,像个小丑,直到客户甩甩手臂扬长而去。
他原来可以那么狼狈,而这样的狼狈全部被林鸢看在了眼里。
“严向阳,你为什么不多花时间在我和孩子身上?你知道女儿几个月了吗?你知道她学会了抬头吗?难道飞黄腾达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痛心疾首地问他。然而他看到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仇人,喝了酒的他口齿不清地咆哮道:“难道我想飞黄腾达有错吗?我说过我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是你逼我的!”这瞬间她觉得真可笑,“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那你不要招惹我呀!孩子是我一个人就能生的吗?”是啊,她说得没错,然而他的人生已经剑走偏锋,他沉默了很久,才悻悻然说道:“对不起,我错了。”从林鸢怀孕,他希望她放弃,而她坚持要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产生裂痕了。他是有错,敢做不敢当,不是真男人,但他只是想有所准备再进入人生的下一阶段,而不是两手空空,两眼一抹黑,任凭命运的恶意捶打而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他也想给他们好的生活,想要住在自己的房子里,看着孩子拥有许多玩具,喝着健康的奶粉,快乐地长大,然而现在,他没有能力实现,为什么她不可以等等他?“姑娘,时间不多了哦,你要抓紧时间,做一些你想做的事吧!”声音又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还听到沙子不断漏下来的“沙沙”声。昨晚严向阳跟她回了家,睡在了次卧,两人都筋疲力尽,不想再多说一句话。她知道问题还没解决,而这场梦,很快就要醒了,她还能做些什么?林鸢把孩子抱出来,放在他的面前,“向阳,我费这么大劲来到这里,不是来和你吵架的,为什么你不能接受孩子的存在?就因为她不在你的计划里吗?穷富有那么重要吗?我们愿意和你一起过苦日子!”他抬起头,眼神冰冷得可怕,“我不配。”
林鸢很不解地看着他,她还在思索着他们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真的无法想象,一个孩子在不合时宜时出生,会造成这么大的困扰。严向阳抱起孩子,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然后他走到阳台边上,这时林鸢才觉察到不对劲,忙问:“你想做什么?”他颤抖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如果这一切……是一场梦该有多好,林鸢,对不起。”说完,他起身一跃,孩子在这一刻脱离了他的怀抱,她尖叫起来,“不要!”林鸢睁开眼,听到耳边传来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她转头望向门前,是风吹动了玻璃门上挂着的风铃。她的心脏仍突突地跳着,呆愣了几秒,眼眶就湿润了,泪水滚落,她喃喃地说:“为什么会是这样?”吧台前穿着湖蓝色旗袍的女人向她走了过来,递给她一杯清水,“咖啡那么苦,就是梦里的心境,不过那只是个梦,现在已经结束了。”林鸢喝完了那杯水,颤颤巍巍地起身,掏出钱包拿了一些钱,放在吧台上,她来之前就打听好了,只需要按心意付款就可以了,老板娘也是看眼缘的。道了一声谢,她走出了书吧,外面依旧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一排店铺仍旧开着门等候着光顾的客人,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热,她缓慢地在阳光下走了一会,擦干了眼泪,深呼了一口气,才继续前行。回到家,严向阳就打来电话,说要回来吃晚饭,林鸢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准备了好几道他爱吃的菜。三岁多的儿子与她一向亲近,不停围在她的身边,喊着:“爸爸要回来了吗?我好像听到了爸爸的声音了。”过了一会儿,严向阳果然回来了,三人在餐桌前,其乐融融。林鸢在厨房里洗碗,严向阳陪着孩子玩耍了一会儿后,走到妻子身后,给了她一个温情的拥抱,说:“我在外头的时候,不管多累多辛苦,只要想到回家可以看到你们,心里就特别安稳,谢谢你,林鸢。”透过那个恐怖的梦境,她想通了,人生的每一段历程,都不能被定义为完全意义上的错误,得到或失去,都是冥冥中的造化。不一定非那么做了,就能达到某个既定的结果,因为命运处处充满了惊险和惊喜。在每一个十字路口,没有某个选择是可以保证正确的,就像某些事情永远没有标准答案。
站在人生的选择岔道口,其实每个人做出的每个选择,都是当初的自己,以当时的认知、思想及经历,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选择,对当初的自己来说,是最好的,对未来发展更有益处的选择。人生有许多的选择题,每个选项都有意义,有些事,不论好坏,经历过,也值得感恩。不要做了这个选择,在这条路上发现了一些痛苦或不完美,就去后悔或遗憾没有走另外一条路,另一条选择并不见得会比这条选择更美好。其实就算命运真给我们多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们不是带着现在的记忆穿越回去,那我们依然会选择现在这条路,毕竟,当初之所以选这条路,是当初的自己权衡利弊做出的最好选择。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要耿耿于怀,过好现在,展望未来。不要用过去的错误去惩罚现在及未来的自己。
芒说:
我在生活中,经常听到很多人后悔做出的事,其实就算给机会重回过去,若不带着记忆,那时的我们以那时的认知和思维,依然会做同样的决定,为什么?
因为人都是有自私基因的,我们做出的决定,更多是为了自己得到一些东西,感情也好、金钱也好、依靠或安全感也罢,都是当时我们认为更重要的东西。
既然是当初的自己做的最好的选择,那当初的自己已经获利了,何必还纠结在过去里?
我是一个从不后悔的人,无论这件事对与错,都过去了。错了,我会从现在开始改变,让未来更好。
芒小芒简介
芒果讲堂创始人,话剧演员,专业主播,专栏作者,创业公司女老板,专注女性自我成长,带你看别人的故事,品自己的人生。
小芒的精彩文章:
“远嫁后,爱成了奢侈品”
一碗田螺,承载着童年的回忆
一颗青团,揭露了婚姻的真相
后妈踹我进池塘,还骂我是白眼狼
扫码关注芒小芒
阅读更多精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