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刘在过去的半年里，是真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婆婆还未出院，公公连续好几天吃不下饭，直到胃痛难忍，才给老刘打电话。两个老人，同一家医院，一个住心内科，一个住肿瘤科。好在，儿子已经上大学了，不需要我们照顾。
那晚睡不着，我和老刘等公婆都睡了，在医院楼下碰个面，说说话。尤其是老刘那个小他6岁的主管，话说得特别刻薄：“公司不仅养着你们，还得负责养你们的父母，以后咱单位改叫慈善总会得了。”然后一转头，就跟其他同事吐槽：“在公司里，你不能骂85后、90后，因为他们会真的原地撂挑子，但70后和80后就不一样了，骂成狗也不会辞职，上有老，下有小的，辞不起……”老刘还原这句话时，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感叹：“老了，没血性了，只能在心里骂骂娘。”默默挽了一下他的手臂：“就当休年假吧，要不是爸妈都住院，咱俩还没这闲情逸致呢，大半夜还约个会。”上一次看月亮还是在朋友圈里，欣赏大家拍的超级月亮。
她回家找不到公公，我们只能实话实说。（之前一直对她隐瞒着公公生病的事情。）婆婆顿时掉了眼泪：“家有两个祸害，真要把你们拖垮了，怎么就不能像人家那样，得个病就走了，不拖累儿女。”我赶紧安慰：“妈，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和爸可得好好活着，这眼见着彬彬也快大学毕业了，等他结婚有了孩子，我还不能退休，指着您帮忙带重孙子呢。”婆婆一听这话，笑中带泪，情绪总算平稳下来。
他知道我们过得不宽裕，然后跑到住院部去打听，听说要交5万块的押金后，他给大儿子刘强，也就是老刘的哥哥打电话。公公觉得，自己养了两个儿子，如今生病了，怎么能只让小儿子承担高昂的医药费。结果，大儿子对他说：“要钱肯定没有，要不你把我的肾割去卖吧。”而且，想到自己给小儿子增加那么大的负担，他坚决不肯手术了。挂了大儿子电话，公公收拾东西就要出院。
老刘只是出去买个饭的功夫，回来就面对这样的场景，傻眼了。我告诉公公，我和老刘都涨了工资，给他治病的钱根本不是事，何况医保还能报不少。“大哥日子真挺难的，但凡有钱的话，谁不舍得对自己父母大方？”“爸，您心肠好，老天也眷顾，虽然得的是肿瘤，但发现的早，手术风险也小，就跟除个痣一样，您好好手术，我都跟妈商量了，以后，彬彬有了孩子，你们还得帮我带。”一出医院大门，他将矿泉水瓶狠狠摔到地上，失控地骂道：“老大就是个畜牲。”
后来，儿子要结婚，他们买不起房，于是，夫妻双双住进公婆家，把自己的房子给儿子当了婚房。吵到最后，大嫂提出条件：“让你爸妈搬到你弟那去住，把他们的房子腾出来，不然就离婚。”老刘心疼父母，跟他大哥掰扯，大哥各种示弱以及耍无赖：“你们夫妻俩工作稳定，吃香喝辣的，就忍心看着我们过得乌烟瘴气？反正爸妈跟着我也折寿，你就眼不见心净吧。”最终，老刘实在不忍心看着父母每天活在炸药筒上，跟我各种恳求。我们拿出全部积蓄，买了套小公寓，40平，老两口够住了，也当是我们的未来投资。尽管公婆搬了出来，大哥大嫂依然三天两头找他们哭穷，一次又一次想要把公婆名下的房子过继给他们儿子。就因为公婆不松口，大嫂又撂下狠话：“你们不管我们，那你们老了，我们也不管。”就像婆婆所说：“你爸原来身体多好，但有这样一个不孝的儿子，他有苦说不出，一到吃饭就惹气，活活把自己憋出病来。”
他红着眼睛对我说：“老婆，其实爸一住院我就给他打电话了，你猜他说啥？他连爸得的啥病都没问，上来就是一句‘我没钱’。”“没钱能不能来陪护一下？哪怕来看一眼，爸心里也能好受一点啊，他的心比石头还硬。”养娃、供房子，好不容易房子供完了，刚存点钱，又不得不为公婆买房。我和老刘从恋爱时就说，等将来孩子上了大学，我俩就每年出去旅旅游，可是，儿子都大三了，我们哪儿也没去。如果公婆只有老刘一个孩子也就算了，但我们却一边替老大背锅、尽孝，一边还得被怪着怨着，这跟谁说理去？看着憔悴的老刘，想想明天公公就要手术了，我只能把苦吞到肚子里。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老公，就当自己是独生子吧，有没有他，父母病了，咱都得给治。”我刚走了几步，就听他在后面喊：“你别又忘了点蚊香，咬得满身包。”但心是暖的，他自己都焦头烂额了，还想着提醒我这种小事。我们的日子，也就在彼此牵挂关心这一点上，是值得安慰的。
我只要不加班的时候，就先回家给他们做饭，然后送饭，陪老刘到九点，再坐公交车回家。一下、两下，很简单的事情，对于一个病号来说，却是那么艰难。那一刻，一个老父亲的动作、眼神，让我心里酸酸的，眼前顿时一片雾气。
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爸，您怎么不叫我？这都过点了，别把胃又饿坏了？”老刘细心地替公公挑着鱼里的刺，再用勺子把鱼肉堆成泥，和到粥里给公公吃。公公笑他：“你小时候就爱这口，没想到有一天，你也这么喂我。”人多，吃饭真是香，尽管是在医院里。
医生建议，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吃一种进口的靶向药。公公连忙拒绝：“手术做得这么好，我现在好人一个，是药三分毒，不吃不吃。”结果下楼后，发现自己忘带手机了，回家去取时，我听到老刘在卫生间里大喊大叫。“我跟你要多了吗，七万块的药钱，你帮我出一万还不行吗？”“你再这么说话，信不信我去起诉你，让你们夫妻俩明天就住大街上。”最后，老刘愤怒地挂了电话。
“老肖，我老刘，忙啥呢，好久没见了，有空聚聚……”“没事没事，就是给你打个电话，上次你路过我们单位，我不是出差了嘛……”那晚，老刘打了好几个电话，我知道，他是想背着我借钱买药，但面子又薄，最终没能张开嘴。一想到他在卫生间里左右为难的样子，我心都揪到了一起。
接下来的日子，老刘每天上班下班，看上去没什么异常。我没有转身，我怕自己一转身，一心软，我们的小家，就会陷入经济危机。公公早早在楼下一边看人下棋，一边等我们；婆婆做了一桌子我们爱吃的菜，还给我们打包了鱼丸子：“你们天天下班又晚又累，回家热热吃，省事。”结果，我们刚走出十几米远，婆婆小跑着追上来，从兜里掏出几枚硬币：“你们是不是没带零钱，现在年轻人兜里都不带现金。”我俩顿时就笑了：“妈，您忘了，我们都有公交卡，再说，现在刷手机就能乘车。”婆婆傻笑起来：“忘了忘了，老了，一根筋，就寻思着你们没零钱，上不了车……”而这时，走过来的公公说：“拿着吧，万一哪天手机或卡里没钱，一块两块也能救个急。”说到这里，公公突然想起什么，用很小的声音说：“我们这当父母的，一直拖累你俩，也就剩下这么几块钱的能力了……”老刘丢下一句：“瞎说啥呢。”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我就走。我知道，他哭了。
那晚，累了一天的老刘半夜做了恶梦，我被他的呜咽声弄醒了。看着他在梦里泪流满面，一声声地叫着“爸”，我没有喊醒他。一顿嘻皮笑脸后，告诉我们：“爸妈，我报了个编程网课，学费3500。”挂断电话，老刘问我：“老婆，我微信和支付宝加一起还有2200的活钱，你有多少？”然后，就看老刘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一边搓眼睛，一边喊：“老婆，你转了多少啊，怎么到账七万零四千……”“你跟小雯张嘴了？你表弟结婚，让她帮忙出个车，你都没好意思开口，你居然跟她借了这么多钱。”老刘大呼小叫。“救急不救穷，这是咱爸的救命钱，再说，等咱的理财到期，这钱就能还上了。”我嘴上云淡风轻地这么说着。
七万，对于我和老刘这样的普通工薪族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是，七万买一个老刘的安稳觉；买一个日后如果是我父母老了病了，老刘也能和我同呼吸共命运；买一个我们四十多岁，还被爸妈当成坐公交车忘记带硬币的孩子……换位想想，我自己也是养儿子的，如果哪一天，儿子像老刘大哥对父母那样对我们，我和老刘得心碎成什么样？小雯的钱打过来后，我连同自己支付宝里的四千块，一并转给了老刘。
七万是公公的药钱，三千五是儿子的学费，剩下的五百元，我对老刘说：“去好好搓个澡、剪个头，你看你现在邋遢的，都不帅了。”那天，老刘看着账上的数字，对我说：“老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事实上，多事之秋、被老小指望的中年夫妻，不彼此搀扶，我们还能指望谁呢？
唯一让他们寒心的是，自从公公出院后，他们的大儿子就从来没露过面。每次提及大哥，老刘也是火冒三丈，我更是气得牙根痒痒。到了寺院，买了香，78岁的婆婆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小声祈愿。她祈祷公公早日康复，祈祷我和老刘工作顺利、身体健康，祈祷孙辈平安顺利。结果，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们，说了一句：“我还想给你大哥请个愿……”老刘见婆婆哭，顿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直接冲出了大殿。我拍着婆婆的后背，对她说：“妈，您请吧，不着急，慢慢来。”于是，婆婆重新正襟跪好，哭泣着请愿：“希望我的大儿子早日自食其力，夫妻和睦。”这就是天下母亲，哪怕被孩子伤得体无完肤，依然盼他平安顺遂。看着那三跪九拜的婆婆，我怎么也没能忍住自己的眼泪。
从寺院回来后，老刘的心情很差，心疼自己的妈，为此足足骂了他大哥半个多小时。我安慰他：“大哥没学历没能力，要是有钱有势，他很可能也慷慨大方……”他说：“我们也没钱没势，你还跟爸妈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呢，你都做了啥，他都对父母干了些啥。”偶尔公婆不小心提及，他的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那天，找家里的房产证时，我在证件档案袋里，翻到了儿子的独生子女光荣证。老刘下班回到家，我把这红彤彤的证件递到他手上，对他说：“这是你的独生子女证明，以后，你就当爸妈只养了你一个儿子。”问我：“你怎么还替他开脱？你就不觉得他可恨吗？你就真的能想得开？”我说：“恨啊，恨死了，可是，我就劝自己还好你们兄弟不一样。咱这个岁数，被两头指望着，想不开就伤身，伤身就是伤钱，伤钱就会引发中年危机……有钱没钱，账得会算，放下放不下，都得放下！”中年夫妻的这个动作，简直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辈子，我们大概率没什么大的成就，也为社会做不出什么大的贡献，只能守着我们的小家，照顾好生我们的人，养好我们生的人，过一份有家回，有人等，有饭吃的小日子。作者：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著有作品《二胎时代》《煮妇炼爱记》《创业情侣》等，开设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回复“目录”，可阅读所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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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小芒简介
话剧演员，专业主播，专栏作者，创业公司女老板，专注女性自我成长，带你看别人的故事，品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