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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腾龙:老天爷肯赏我这口饭吃|此间·人物

此间编辑中心 此间INSIDEPKU 2019-06-30



“魔王”傅腾龙本不爱变魔术,他打三岁起就独自坐在桌前,笔下细细描出窗棂上的缠枝莲,透过镂空的间隙,眺望门外浸染着霞光的江波。十二岁,他亲见傅氏苦撑起上海龙门剧场,开始没日没夜地替父亲赶制各类草图。十九岁,全家班底被收归国有,他揣着破碎的画家梦,掀开上海话剧团的帘幕,走入艺坛。



傅腾龙:老天爷肯赏我这口饭吃



记者丨文若琦 杨昭力 梁博

编辑丨蔡翔宇



东流


1943年秋天,傅腾龙在重庆江边的一幢小屋里呱呱坠地。溯江而上,他的父亲和姐姐正在萦纡的盘山路上颠簸着,匆匆赶往下一个演出地。晚上,义演团的男女老少在川蜀腹地一座小城扯开“抗日救国”的横幅,顶着满脸尘土和油彩,轮番上场。魔术师傅天正牵来一只山羊,塞进一只大箱子。一闪身,箱门大开,跃出的却是他两岁的女儿傅起凤,女孩儿吊起奶声奶气的嗓子,大喊一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两个月后,结束义演的父女俩回到家中。父亲来不及看上一眼刚出生的儿子,就抖开包袱,摸出一纸卷轴,贴在客厅墙上。傅腾龙认字后,才知道那是郭沫若先生的赠书,上书草体六字:“化腐朽为神奇”。


傅腾龙的爷爷傅志清曾留学日本,回国后在稻城谋了个县令的职位,平日爱好结交魔术界人士。儿子傅天正创办魔术剧社时,继承了父亲的人脉,家中常常高朋满座,檐下方寸,藏龙卧虎。


稍稍大了些的傅腾龙每日趴在棋桌边,棋王谢侠逊摆下楚河汉界,对垒厮杀,他看得津津有味。江边是画画写生的好去处,对岸一场震天动地的民族浩劫没搅扰到这个少年悠游自在的生活,戏圣康芷林铿锵顿挫的川剧念白,淌入傅腾龙笔下的江景,一片澄澈。


傅家人日常用水正是从江中直接挑取,每日担水师傅将江水挑回家后,都会往里面加一点明矾,混着泥沙的江水自然就澄清了。傅腾龙天天看着,并不觉得奇怪。一日,父亲走过来,用毛笔蘸了些明矾水,在白纸上写字,水干之后,字就消失了。纸片放回水里,字迹又重新现出。其实傅天正所用乃蓝矾水,成分为无水硫酸铜,融水后现蓝色,脱水后无色。但年龄尚小的傅腾龙还不懂什么叫作“化学原理”,他回头望向郭先生的手迹,恍惚得到一种概念:“魔术就是要给人创造奇迹。”


1949年重庆解放前夕,傅天正带全家人去乡下看望母亲。就在这时,国民党被迫从重庆撤离,气急之下放火烧城。大火波及三十九条街巷,尸横千具,数万灾民无家可归。一家四口赶回重庆时,傅腾龙看见江上血污浮泛,尸体从远处顺流而下,冲天的臭气黏在耳中。傅家人虽保全了性命,但家业已被烧了个大半。草草安顿下来的傅天正没能扛住解放后的政治高压,举家东迁,携妻儿和剧团来到了上海。


傅腾龙的第一次演出机会出现,是因为傅起凤突发猩红热被送往医院隔离。母亲将一方花帕围在傅腾龙头上,顶替姐姐出场。龙门大剧院的观众大概不会料到,舞台上穿红着绿的小女孩,竟是由一个男孩儿客串的。而更多的时间,他都是在替父亲整理草图,十二岁时,傅腾龙已经全权接手了父亲发表文章中的插图任务。


1956年的社会改造风浪席卷了上海滩,也打碎了傅腾龙的画家梦。父亲的私人剧团被迫解散,但由于傅天正解放前“四大魔王”之一的名号和其演出救国的义举,新成立的上海魔术团便邀请他过去担任魔术团总编。但因傅天正患有严重的糖尿病,无法凭一己之力走南闯北,剧团便将目光转向了他那已在魔坛出了些风头的儿子。


傅腾龙被带到了剧团领导前,来人动员他说:“来团里,一方面,可以照顾你的父亲;另一方面,你喜欢美术,我们的舞美还是有很多工作可做的。”就这样,正在念高二的傅腾龙,离开了学校,成为了上海魔术团里一个拿着35元月薪的普通练习演员。


“魔坛新秀”


进团并不意味着魔术生涯的开始,虽出身于声名显赫的魔术世家,傅腾龙除了服侍父亲,就是跟着大队伍东奔西跑。“上海剧团里面名演员很多,还有大批长得相当漂亮的女演员,轮不上我来表演魔术。”


只能站在台角处的傅腾龙,练过杂技,也扮过小丑。每当两台节目中间的换场间隙,他便抹着满脸的油彩走上台来,卖弄招式来博观众几场笑。“新人先要演滑稽,把面皮闯老。”为了能更好地诠释滑稽艺术,他找来苏联著名丑角演员鲁宾采夫的《马戏场上的丑角》,一直读到滚瓜烂熟。因为个子小,每每傅腾龙上台时,总会悄悄穿上一双增高鞋。


脱下增高鞋,走出剧院,傅腾龙游走在上海的街巷里弄,反而如鱼得水。早晨五点,他骑着一辆自行车摸黑赶到上海游艺园,等着老交情的保安师傅和他“接号”开门。趁着园中无人,傅腾龙摸出彩球,开始苦练手技。戏法艺人有“八字真言”,称为“捆、绑、藏、掖、撕、携、摘、解”。手技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可将七个彩球控于股掌之间。傅腾龙生来手小,操纵七个球极为困难,每日练到晨光熹微,他才收起汗涔涔的彩球,隐入游人队伍中。


六十年代中期,剧团政治运动闹得厉害,没办法明目张胆地将纯粹的魔术表演搬上舞台。魔术功底日益深厚的傅腾龙在剧团里却渐渐边缘化。有人开始指责节目里加上魔术是“歪曲革命信念”时,文化大革命的风声也清晰可嗅了。傅天正因为解放前编著的两本画集而遭到批斗,上海魔术团随即将父子二人遣散。傅腾龙在崇明岛进行了三年分配劳动后,因为画画的一技之长,侥幸得到了上海市新风中学的一个美术老师的职位。而他的父亲傅天正,最终没能撑过这场浩劫。


手握父亲近六十万字杂技史遗稿的傅腾龙在学校深居简出,文革反而是他戏法创作的高产期,夜里做好道具,第二天就可以给孩子们表演,这也同样造就了文革后重回剧团的他,能“说走就走”。


文革新风中学的时光,被傅腾龙定义为“宝贵的十年”,在这十年中他干了三件大事:“第一件是创作大量的书画,后来为我的魔术作品提供了灵感;第二件是写了一部中国杂技史;第三件大事,结婚生孩子!”


中国杂技史的编纂接近尾声时,同样翻过一页的,还有门外那场动乱。上海魔术团的领导找上门来,希望傅腾龙能携“傅氏幻术”重新出山。面对老东家的盛情邀约,傅腾龙没有当下拍板,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节目,炸响多年沉寂的上海魔坛。


翻开案上的杂技史,一张画着仙鹤的草图勾起了一段他幼年在饭桌上听到的往事:爷爷年轻时爱好收集国外的魔术刊物,其中提到了一种训狗的方法,可以让其按照命令翻开观众选取的扑克牌。正在吃饭的父亲对傅腾龙说,狗带在身边太麻烦了,我们可以做一只玩具鸭。说着,就放下饭碗,在纸上唰唰画起来。后来,傅腾龙和父亲在上海一同游玩时,从江边的工艺品小摊上买到了一个仙鹤形制的烟盒,鹤脖可屈伸,将烟从盒中衔出。傅腾龙的父亲当即买了下来,爱不释手,想要作为玩具鸭的替代。但这个魔术并没有当即成功,搁置多年,直至傅天正去世,也没能上演。


“如果有一句话能够形容我们家族几代人,那就是魔术在我们之间自然地流淌。”傅腾龙打算将这只在傅家门前盘旋了几十年的仙鹤,捉下地来。


重新开张的上海魔术团装潢一新,可傅腾龙的衣橱里只剩下几件半新不旧的长款燕尾服,他跑到上海外滩,照着新派样式做了一套短款西装。演出当晚,傅腾龙左臂擎着一只亭亭玉立的瓷质仙鹤,登台亮相。他请上观众,任其在一幅牌中选出一张,并向台下展示,抽出的牌被放回后,连同整副被送到仙鹤跟前,众目睽睽之下,原本纹丝不动的仙鹤竟弯下脖子,猛地向下一啄,从扑克牌里衔出一片。魔术师翻开,正是先前观众选定的那张,分毫不差。


第二日,上海各大报社争相报道傅腾龙的魔术壮举,其中一家报纸打出了“魔坛新秀”的标题。而十岁登台的傅腾龙,此时已经年近四十了。


傅腾龙表演文革后的出山之作

“仙鹤含牌”



“打垮老东家”


用几套节目赚取了不小名声的傅腾龙,在上海话剧团过得并不自在。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召回剧团的演员们大多在文革前期受到过打压,紧张的人际关系仍旧凝滞在剧团的台前幕后,让傅腾龙倍感压抑。


随着表演经验的不断积累,傅腾龙从刚刚出山时的普通演员,坐上了总编的交椅。虽有实权在手,他的创作欲望却不能得到满足,八十年代的话剧团在旧体制的老路上亦步亦趋,以致傅腾龙每每做出新的节目,都要历经层层审批方可登台演出。“当时我很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审批来审批去,一套好好儿的节目常常就没了。”眼看自己精心创作的节目无法上演,傅腾龙只能干着急。


八十年代末期,各类国营体制内人员纷纷下海,长江入海口的这一方热土,更是风起云涌。举目全国演艺界,不少名角开起了饭店,树起私人戏院的招牌。而上海魔术团的内部,大量的优秀演员也纷纷流失,另谋生路去了。


傅腾龙已经当上了政协委员,光是这一项每月就有一千多元的收入。剧团领导在急速的演员出走的大潮下慌了手脚,赶忙给傅腾龙分房,想将他留在体制内。傅腾龙非常犹豫,几个念头在脑袋里翻来滚去。家族的糖尿病已经找上门来,自己和妻子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了。决意下海,则又前途未卜。


这时,傅腾龙的一个徒弟听闻老师要离开剧团,立即跑过来表态:“傅老师,我知道跟您走,不会饿肚子!咱俩跟傅琰东,三个人一台戏。”傅腾龙听了非常感动,但他仍然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举棋不定的关头,一套节目救了傅家人,也让“傅氏幻术”的名号在国内真正打响。“做咱们这行的,就看老天爷肯不肯赏给你主意,给不给你口饭吃。”这套后来成为傅家班经典的戏法,叫做“心灵感应”。


傅腾龙魔术“心灵感应”的前生

“神秘剪影”



“心灵感应”是傅腾龙尚未示人的秘术,所谓“感应”,就是魔术师在舞台上将眼睛蒙住,助手针对观众在台下随意挑选的物品向魔术师发问,后者张口就能说出。此套节目的创作始于从八十年代初期,前后费尽十年的心血。傅腾龙和徒弟徐越首先花五年编纂了一本收录上万个词汇的名物大字典,煞费苦心地将词汇分门别类、一一编号。完成资料准备工作后,又在接下来的三年时间内进行训练,打磨默契。危机关头,傅腾龙打算用这套节目赌上一把。


1990年八一建军节前夜,上海港口的一所军舰上,傅腾龙和徐越进行第二日表演前的最后一次排练,可徐越却状况百出,蒙住双眼后,连最简单的日常用品都猜不出。观看彩排的负责人问傅腾龙,傅老师,明天怎么办。傅腾龙说,我给你打包票,不会演砸。晚上躺在摇摇晃晃的客舱中,他却失眠了,砝码已经摆上赌桌,傅腾龙不知道这回老天爷肯不肯赏自己一口饭。


八一当晚,舰上官兵齐聚在甲板上,傅腾龙随手向一位战士借来一只笔,向徐越发问:“我手上是什么?”“钢笔”“什么牌子”“英雄牌”;一旁的战士又递上一张钞票,“这是什么”“一张纸币”“多大面额”“十元”。傅腾龙步步紧逼,要求说出纸币序列号,徐越不慌不忙,稳稳报出了前三位数字。


首演的圆满完成,炸响了上海演艺圈。观众不明就里,疯传傅家班会特异功能,最终把《新民晚报》的记者吸引了过来。在一次欢迎台胞的演出上,晚报记者和台湾观众将傅腾龙和助手团团围住,想要一探究竟。傅腾龙从容地接过观众给出的物品,向徐越发问,后者描述得滴水不漏,让所有观众心服口服。


有了这门看家本领,傅腾龙终于从犹豫的泥潭中逃脱,随着浩浩荡荡的走穴大军,踏遍南北江湖。九十年代的流动艺人中,不乏诸如姜昆马季这样的名角,但傅腾龙带着一干弟子,凭着心灵感应,所到之处,也能赚得个盆满钵满。徐越跟他说:“傅老师,咱们这样,一辈子也就够了。”傅腾龙听后手一挥:“不行,我们要攒钱,建一个团,打垮上海魔术团!”


可真正要建起一座场地固定、设施完善的魔术剧院,几年走穴攒下来的却连一半的预算都付不起。无奈之下,傅腾龙转向当时的民间企业家寻求帮助。一次在江南电缆厂演出结束后,老板特地留下傅腾龙吃饭,在饭桌上拼命劝酒,试图将他灌醉,套出心灵感应的秘密。傅腾龙来酒不拒,却死撑着不肯透露半点线索。老板最终知是徒劳,反而涌起一丝怜悯之心,当场给他签了一张二十二万的支票。几经辗转,傅腾龙凑足了一百万元的资产。


身怀巨款,傅腾龙接手了上海郊区一处负债累累的游乐园,他决意在这片荒野之地大展宏图。1996年秋天,傅腾龙站在佘山山顶,望向脚下“魔术城堡”,山下几座突兀的欧式建筑,却是中国第一个大型魔术主题乐园,他长舒一口气,“中国终于有了专业的魔术平台”。


城堡外的售票窗口,坐着几个银行工作人员,因为乐园原址经营不善,他们直接取走了门票收入,作为还款。索命似的追债似乎预示了98年傅氏因为无法负担乐园原有债务,最终从城堡撤资离开。傅腾龙麾下的千军万马,作为冲击体制的先卒,和步履蹒跚的上海魔术团一起,统统化为二十一世纪市场浪潮前夜的余沫。


中国代表团在保加利亚魔术团上

捧回四项大奖(傅腾龙居中)



青胜于蓝



魔术师的黄金职业生涯为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十年,年轻则经验不足,年长则体力难支,戏法界风水轮转,十年换一次江湖。而文革却造就了中国魔术断裂的一代,一批老师傅在八十年代成为新秀,积蓄多年的光热遮盖了下一辈的锋芒,比如本文的主人公,傅腾龙。进入二十一世纪,众星隐退,相隔二十年的后辈异军突起,比如傅腾龙的儿子,傅琰东。


九八年从魔术城堡废墟中走出来的,是截然不同的父子俩。傅腾龙已经被家族的糖尿病缠住,双眼视力急剧下降,台前幕后的笑脸上,显出老态。而傅琰东算是在三年的历练中读了个魔术的“研究生”,腰杆笔直,开始成为家族企业中的顶梁柱。


魔术城堡经营阶段末期,傅腾龙的眼睛已经不能担负起日常演出了。一日傅琰东将一个道具放在桌上,傅腾龙走过来,抓在手中摸了半日,才明白是什么物件,看得一旁的儿子心惊胆战。傅琰东当时还没有原创能力,看着父亲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他开始尽全力“抢救”父亲的表演经验。“东子每天晚上画草图,第二天就来找我给他判断可不可行。其实他那时候的想法,还挺幼稚的。”


儿子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父亲的身体好转后,傅琰东转战北京,想在这片傅家人从未涉足的市场上开疆拓土;傅腾龙则留在上海,步步削减演出应酬,收拢自己的羽翼。


2010年六月,傅琰东接到了春晚导演组的电话。很多人不知道,在此之前他一共参加过三次春晚,除了两次为父亲做“陪衬”外,还当过一个整整十分钟的魔术节目的主角,可是因为加入的明星太多,傅琰东甚至没能在观众眼里混个熟脸。


春晚导演给傅琰东出了一道命题作文:以章鱼为主体,创作一个叫年年有“鱼”的节目。看似别出心裁的选题,其实源于当年南非世界杯上一只叫作保罗的章鱼,这个被称为“预言帝”的八脚怪准确预测了多场比赛的结果。接到任务后傅琰东跑遍北京水族馆,还没找到合适的章鱼,南非水族馆就传来了保罗的死讯。前期构思近一个月的节目,登时化为泡影。


傅家一向和动物魔术渊源不浅,傅天正曾收集了大量记载古代训化虫鸟的文献记载,后来这些案例被傅腾龙收录在《中国杂技史》中,其中包括唐代发明的“乌龟叠塔”“蛤蟆教书”等等。接到傅琰东的求助,傅腾龙赶来北京,下飞机后,他前往鱼市,给儿子买了一箱金鱼。一个以金鱼为主体的节目框架,渐渐现出雏形。


十二月底,央视的一个小房间里,年年有鱼迎来初审。傅琰东演到一半,鱼缸开胶,几十升的水飞流而下,眼看就要将父子俩几个月的希望浇灭。一审过后,总导演陈春拉住傅腾龙说,这个节目,有鱼的创意实在好,我再给你们一次二审的机会。


隆冬时节,父子俩率领团队,在京郊租下一个隐蔽的小院,争分抢秒进行节目整改。一日,院子的铁门被大风吹倒,一个老大爷在院外大喊:“你们的大铁门给风刮下来啦!”即便如此,节目里的金鱼还是日日送往鱼市寄养,“无论如何,鱼比人金贵。”


年年有余终审时

傅琰东和董卿对词走台



改进之后的节目顺利通过了终审,但为了保密,年年有“鱼”直至春晚演出当天,没进行过一次实地彩排。傅琰东常常问父亲,我要是演砸了,会坐牢吗?傅腾龙说,我打包票,不会演砸!


2011年除夕夜,傅腾龙坐在中央电视台一号演播厅,像是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军舰上,脚下晃晃悠悠,摇得心里七上八下。他闭上眼,不知道这回老天爷,会不会赏儿子一口饭吃。


22:40分,一袭金边红马褂闪上千家万户的电视荧幕,年轻的戏法师眉目清朗,向观众拱手拜年。舞台上立着一幅水彩画,上面一汪绿水,几条游鱼,栩栩如生。傅琰东擎起这潭池水,单手于画上轻抹,几条金鱼倏而自画中滑出,跃入陈设的鱼缸中。再看彩画,只剩一湾池水,波澜不惊;而鱼缸里,多了几条金鱼欢游嬉戏,水花四溅。


儿子傅琰东凭借“年年有余”成为继刘谦之后爆红的魔术师,数不清的演出邀请一夜之间扑门而入,让他自顾不暇。傅腾龙便来到北京,成为了儿子的魔术顾问。“傅氏幻术”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时,他在传承人一栏,郑重地填上儿子的名字。


春晚后第二天

一家三口在西单 


越来越严重的眼疾无时无刻侵蚀着傅腾龙的视力,他爱画画,却因为眼睛看不清,常常在画室里耗上整天。妻子以为丈夫得了老年痴呆,于是领他到医院。大夫将傅腾龙带到诊室,拿进行智力检测。妻子在外面等了近一小时,大夫打开门,说:“你们老头子,蛮好!”


傅腾龙的油布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作品。这是妻子的肖像,他已经画了将近四十年。新上的颜料涂涂抹抹,遮去了八零年代眉角的皱纹,彩笔下,是一张二十来岁女子的笑靥。长江边闯断楼阁的大火渐渐从他的梦中隐灭,佘山下城堡孤傲的砖瓦早在海底的泥沙中睡去,小个子老人脱掉表演时的增高鞋,走出舞台前血红的帘幕。双目清晰时,他上仰戏法精微,下瞰魔坛苦乐;如今眼前障起大雾,滤去细处杂粒,傅腾龙终于在过往中,辨认出了自己。


新媒体编辑|郑中华

责任编辑|谢欣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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