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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戏，是老陕人的美味大餐，记得小时候，戏楼就在我家门前。逢年过节，亭北村人爱唱戏爱热闹。过了正月初五，初六准时开锣唱戏，这已是亭北村的老传统，老习惯。六四年人们从三年自然灾害中缓缓走过來。家家户户垒起了新灶台，买回來新锅，从大年三十的夜晚就沉浸在欢乐喜庆的生活里。那时候，家里虽然物资条件还不是那么丰富，但总是在自家屋里过年，全家人的心情就大不一样，感到十分温馨。吃完年夜饭，妈妈高兴地宣布：把脸和手洗干净，穿上新衣服，坐在一起守夜聊天。那年我己是六年级学生，高兴地问妈妈：村子里今年还唱戏吗？妈妈肯定地说：唱，肯定唱，这是咱们村里的老习惯。

正月初六我起个大早，穿着妈妈亲手逢制的兰平布新棉衣，站在我家头门楼口，看到村子里的那些秦腔爱好者，有老年人、中年人，还有青年人，他们四人为一组，抬着戏箱朝老戏楼走來。我知道要唱戏了，便疾步跑上前帮他们添个手，出个力。文虎叔叔说，小孩子家，抬戏箱肋骨软，出不上力，你去庫房里把那些马鞭，长茅，大刀导剧拿过來。我高兴极了，反正力气小，少拿多跑，來回跑了多少趟也记不清楚了。中午开戏的时候，唱的是小折子戏《斩秦英》，我的机会就来了，刚巧，戏里缺个扮演秦英人物的演员，导演月生急了，他把我随手拉到后台，给我临时说戏：秦英这个人物性格鲁莽，天不怕，地不怕，在后花园池塘边钓鱼。詹太师耀武扬威，呜锣开道，路过秦府，惊吓得秦英钓到的鱼脱勾了。一时间，年方气盛的秦英扭锁砸门，冲上前去三脚两拳，送太师爷乌呼哀哉，命归西天。李皇姑梆烈子上殿。唱到：满朝里文武臣谁不怕他时。你就豹睁环眼，上前一歩，抬头挺胸，高声呐喊，儿我不怕。记住了没有？刘师付一边给我描画着花花緑绿的脸普，我就不住的点头说，记住了，记住了。

正月初六上午，几个小折子戏演完了，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亭北村的村民还有个老习惯，那就是家家户户家里条件好的人家都喜欢给戏楼上唱戏的演唱端饭。第一家來送饭的是商户人家楊财发，他双手端个四方红木盘子，四菜一锅，（指的是铜火锅）四边放着对称的两个热菜，两个凉菜。热的有粉蒸肉，肉片炒粉条，凉的有，凉拌黄豆芽，凉拌菠菜和鸡肉。中间铜火锅里盛滿的食材叫八仙烩。我家里的生活，在村子里也算过得去，家庭条件比较殷实。我卸了装，回家提了一竹篮子我妈提前准备好的圆蒸馍，爸爸也端着一盘子热菜凉菜和我一块儿送到了戏楼上。

这样的热闹景象，一直延续到正月十六才结束。在这期间，我虽然不是一个正式的业余演员。但也成了亭北村春乐剧团一名离不开的“大人物。”在这短短十天演岀里，我也忙的跑前跑后，演了很多配角戏。什么叫吼娃娃，老虎，狗，木头桩子，石碑子，还有常随官。有一次还让我演宫女常娥，我因年龄小，脸蛋圆润，双眼炯炯有神，化妆起来一上台，还真得很秀气，有亮点，有吸引力。当戏演结束了，开年后我去上学，班里的同学就给我起了个绰号叫“假女子、假婆娘”，有几个坏同学直接就叫我狗，木桩子，一直叫到小学毕业，我还气忿不过，常记在心里。

时间到了一九六六年至六七年的后期，亭北村的春乐剧团，改名叫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传统戏被禁演了，宣传队里主要任务配合文化大革命演唱《革命样板戏》。样板戏在农村里演出，困难很多，一是服装导剧，没有钱购买，象长枪，短枪，红色信号灯，大盖帽，这些服装导剧从那里來。管前台的文虎大叔，从村子里找來木匠用手工制作，花了几个月时间，才制做了一把匣子枪，几条老套筒长木枪，拿到手里很重很笨。没有钱买颜料，只好从我家灶台上，大锅底下挖些锅墨子染了个黑颜色。宣传队里，很少唱戏，遇到大型集会，游行，让剧团里演员跳忠字舞。大队支书一看，问题又来了，跳舞吧，原來春乐剧团的老演员，都是男的，粗胳膊硬腿的根本就不听使唤，还没有舞姿。在这些业余老演员中，你家的成份是上中农、地主；或者个人历史有问题；他的亲戚关系和直属亲属关系不清楚。経过拿当时的政治标准一衡量，剧团就自然而然的解散了。

后来，文艺界里迎来了春天，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秦腔古老的传统文化艺术如雨后春笋，渐渐复苏。春乐剧团的现状，面对古老的戏楼已被拆除。在拆的那个把半月里，亭北村的秦腔爱好者和亭北村的戏迷朋友们，望着那古老的戏楼，一天一天地从街道西南角上慢慢地消失了。心里最为痛苦的是月生，他见人就说：把古戏楼拆了，就是把我的老窝拆掉了。文虎是个管前台的，在拆迁的时候，他天天端着一老碗面条，蹲在旁边，吃一口面条，又一语双关的说：完咧，完咧。站在旁边的大蛮问：你操啥闲心哩？是碗里的面条吃完咧，还是啥完咧？文虎哎的一声叹息，他是说咱们唱戏，热闹的戏台子被拆完咧。拆完了古戏楼，时间快到农历四月初八了。往年，农历四月初八是亭口镇夏收大忙季节前，人们忙于提前要筹备农忙季节购买农耕家具的民间古会。这方圆十里八村的百姓群众，每年都來到街道上，买几把扫帚，买把翻麦场用的木杈，买把扬麦的木锨，还有割麦的镰架镰刃。生产队主要是买几头骠肥滚圆的高头大马。乡下穷一些的生产队买几头从甘肃來的好叫驴，还有本地的秦川牛。最高兴不过是前來赶会的群众，置好家具后，手里牵着牛或驴，胳膊肘窝里掖着木镰架和接牛粪的竹灶滤，站在远处还要看戏。今年就不同了，亭口街道上过四月初八古会，冷冷清清，没有了过去的那个热闹景象。人们只是來也葱葱，去也䓤䓤。

时隔多年，亭口街道工商管理所來了一位从县剧团派到亭口來工作的郝所长。此人一到，天天在商铺里走走，和亭口街道上人们聊天，拉家常，说最多的话题还是有关唱秦腔戏的事儿。时间长了，人们都和郝所长熟悉了，就无话不谈，论说唱戏的事儿，他们一拍即合。郝所长平时工作也不过于忙，闲了，就叫些过去爱唱戏的业余演员过來，在工商所办公室里说戏，排练，手把手的教他们，他自己当导演。到了忙罢，今年麦子丰收了，农民就要走亲串友，看大戏。郝所长和亭北村村支书取得联系，商量之后，决定搭台子唱戏。亭北村的村民知道了，方圆临近各村子里的群众百姓知道了，人人高兴地奔走相告。春乐剧团启死回生，要唱一星期大戏哩。开戏的头天晚上，演出的是《忠保国》，农村人习惯叫《赵飞搬兵》。从现在来看，叫《忠保国》还是好。这本戏谁都会说，爱唱。平时走路煅炼遇到个年长者，他亨唱的是：“太平年间把荣享。”中年人亨唱的是：“国太为何加愁肠。”几个阿姨大妈，跳着广场舞，还时不时的唱：“朝有大祸不安康。”现在，我才懂得叫《赵飞搬兵》的名字和戏剧内容不相紧密，不相贴近，还是有很大的片面性。

如今，亭口镇老百姓富起来了，文化娱乐享受更是丰富多彩。听秦腔，唱秦腔，看秦腔已成为生活里的一种常见的事。我现已退休，没事了总爱往家乡跑，回去住几天。到了晚上，村子里的夜空，秦腔戏一个板式，一个音乐，一个唱腔在我耳边环绕不息，久久回旋。当我寻着声音走过去一看，原來是陕西五套《秦之声》栏目正在播放《寻找王宝钏》戏曲大赛冠亚军决赛哩。

秦腔，経过多年来政府的的大力宣传和弘扬。广大城市居民，农村百姓群众，利用饭后闲遐空余时间，聚集在一起，吼段秦腔那才叫过瘾哩。亭口中心广场上到了晚间，青年人跳起了欢快的迪斯科。老年人跳着集体广场舞。到了周末，七十多岁的老人曹纪安，自掏腰包，买回了鼓板、钩锣、铙䥽、手锣和梆子。组织起一支有老中青三位一体的秦腔业余演员，在亭口中心广场，支起班子來，开场的锣鼓敲起来，不一会儿就拥来了爱看戏的男女老人，大人小孩。准备好了就唱起來。演员绒仙一段《三娘教子》唱的深情动人，表现出三娘为了教子，昼夜织布纺纱，辛勤劳动。在旁边的许多老人听着这段戏，仿佛是在唱着自己，不由的眼角上泪水掛在脸面。曹纪安的自乐班，人才济济，生、旦、净、丑行当齐全，有时候，來看自乐班唱戏的观众，还扯起嗓门高声纳喊：曹老板来一段。这样热烈场面一浪高过一浪，亭口街道上的自乐班，在曹老板的带领下，把秦腔这一群众喜闻乐见的大众化娱乐形式推上了新阶段。

近年来，广大农村百姓群众爱看戏的欲望值越来越高，平时买几张蝶在自己家里播放VCD，在电视里看；坐在外边晒太阳的时候在平板电脑上看；坐在办公室里拿自己手机看。这些对秦腔戏迷朋友來说，还不算过瘾。每年都自觉自愿的慷慨解馕，掏钱集资请城里的转业剧团來演出。任哲忠，刘茹慧，李小峰，武红霞都來亭口镇为老百姓送戏下乡。我本人虽居西安，沒事了就去小南门外，丰庆公园现场目睹那里的自乐班唱戏。最高兴的是多次去戏曲研究院看秦腔《卷席筒》《五女拜寿》《锁麟囊》等大型新编移植秦腔历史剧。

我在平时的生活里，感受到秦腔戏是老百姓离不开的一碗粘面。一碗粘面是戏曲梅花奖获得者李梅形象比喻的。李梅的《鬼，怨》李娟的《赶坡》王荣华的《三娘教子》候红琴马璐璐的《表花》齐爱云的《穆桂英》康亚蝉的《佘太君》任小蕾的《桃园借水》还有李小峰张宁的巜花亭相会》白江波的《斩单童》这些高质量，高水平的表演艺术深受广大戏迷朋友的喜爱。听一段秦腔戏人心里总是暖暖的，热乎乎的。贾平凹先生在《秦腔》小说里写到：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三千万儿女吼叫秦腔。调一碗粘面喜气洋洋，面里没有辣椒嘟嘟囔囔。这是对秦川人生活的真实写照，是西北人生活的浪漫情怀。我在我的《兄弟》小说后记里对秦腔的赞美是：吼一段秦腔心情开朗，吼一段秦腔把忧愁忘光。我一生就是这样生活哩。

2017年12月1日于西安

 作者·简介

闫忠录

闫忠录，长武县亭口镇亭北村，一九六九入伍参军，系商洛军分区独立连战士、班长、会计。一九七八年转业卫光电工厂工作，現己退休。个人爱好，读书，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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