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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些路要独自行走

2016-07-02 徐沪生 徐沪生

2015年9月5日,在我二十五岁生日后不到四个月,早上五点钟,爸爸过世了。

他病了七年。从2008年4月,我高三时候,他就病了。血栓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体内血小板含量很低,凝血功能很差。不能磕着碰着,刷牙牙龈出血也很麻烦。好端端的,就会内出血,身上各处都是青斑和血瘀,大小便泛红。

医生说,这病的死亡率很高,让我们有心理准备。血浆置换手术是目前最好的治疗方式,但也不能保证一定治愈。要做多少次也说不准,得看病人的身体状况。恢复得好,两三次就行了,恢复不好,就是无底洞了。当然,也要看家属的经济条件,一次手术要五千多。

妈妈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还问亲戚朋友借了十来万,终于治好爸爸。出院的时候,爸爸虚弱得就像瘫痪中风的病人,每天躺在床上休息。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因为大量使用激素药,他浑身浮肿,像泡在水里很久的尸体。脸上东倒西歪,都是赘肉。像用橡皮泥捏的一张脸。但妈妈已经心满意足,她只要爸爸能吃能睡,能走能行。爸爸在,这个家,就有个家的样子。

后来爸爸稍微恢复了些,但走路都要扶着墙,弱不禁风。看电视看十分钟就头晕眼花,满头大汗。身子太虚,很容易咳嗽、大喘气。每天躺在床上睡觉,醒来就是吃药吃饭。医生开了一堆药,说千万要好好照顾,按时吃药,每个月来医院复诊,查血常规。这病只能药物抑制,没法根治,很容易复发。以为医生是习惯性嘱咐,跟谁都这么说。谁知道后来,我爸真的复发一次又一次。

前两次复发,都是在上海治的,做血浆置换手术,后来实在治不起了,负债累累,再没有可借钱的亲友,回东台老家,在市医院用药物治疗,环保素软胶囊,死马当活马医。居然也治好了,医药费便宜很多。加上家里申请了“低保户”,能报销大半。后来我大学毕业,工作赚钱,把家里的债务还掉不少。比起从前,经济压力小很多。偶尔复发也能应付。

但这次复发特别严重,往年用过的药都用了,又加了许多新药,都不在报销范围内,一天的医药费就要两千多,我存的钱很快花光,但爸爸还是没起色,且患上新毛病,肺部感染,破了个洞。大概是这些年吃了太多药,积累的副作用。病情恶化很快,终于回天乏术。

过世前,他病得没个人样。浑身淤青,手臂上都是紫红色的斑点。一直咳血,嘴边都是结痂的血渍。每口呼吸带着腥臭的味道。嘴里溃烂了,嘴唇上全是破皮,什么也不能吃,只能喝汤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神情涣散,很痛苦地呻吟着,简直生不如死,谁看了都不忍心。但仍是挣扎着,有求生意识。可终于还是咽气了。

我哭了一整天。

七年了!从2008年到2015年,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整整七年!这七年都过的什么日子!每天提心吊胆,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又要复发,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他。对着他那张浮肿的脸,看着桌上瓶瓶罐罐的药,想起他从前健康壮硕的模样,想不通,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不公平!

爸爸一旦复发,我更加提心吊胆。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得找谁借钱?每天跑医院,照顾他,询问医生护士,他情况有没有好点?什么时候做手术?还差多少钱?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惶惶度日。

七年了,同龄人最青春美好的年岁,我没过过一天的安稳日子。不知道无忧无虑是什么滋味。总是焦虑,发愁,唉声叹气。心理压力很大,每天晚上做梦,醒来头晕脑胀。常常心动过速,喘不过气来。只求爸爸能活着。大三就在外面实习,拼命省钱、赚钱、存钱,给他治病。也早有预感,他的病,迟早会要他的命。结果这一天真的来了。25岁的我,再没有爸爸。

一向坚强乐观的我,跪在棺材前,咬牙切齿,掉眼泪。我跪着,他躺着。我跪在棺材前,他躺在棺材里。我生,他死。阴阳相隔。我难过。我愤恨。

叔伯们不忍心,安慰我,说我爸病了这么多年,家里拖累,自己也难受。临走前的那个样子,谁看了都心疼。太煎熬,太受罪。现在他走了,对谁都是解脱。我已经尽力了,没有对不起他。换了平常人家,只怕2008年那回就放弃了。就当他多活了七年。

但我还是哭。爸爸没了,能不哭吗?别人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爸从没养育过我,反倒是我养了他七年。我知道我尽孝了,对得起他,但眼泪就是止不住。七年来的压抑和怨怒都哭了出来。从前爸爸在,他是个病人,本就心情不好,我不敢当着他的面流露任何负面情绪,总是很坚强,鼓励他。现在他死了,我也崩溃了。想想就觉得,我这二十五年,就是一场悲剧。

我是留守儿童,自小跟爷爷奶奶长大。爸妈一直在上海做水产生意,过年也不回来。过年生意最好。这些年,除夕夜,我们没吃过一顿团圆饭。只有放暑假了,我去上海找他们。平时很想他们。身边同学都有爸妈陪着,就我没,特别羡慕。特别缺爱。总盼着,将来能去上海念大学,跟他们一块过。老师说,上海高校在我们江苏招生很少,分数线很高。所以我拼命学习,保持年级第一。2008年,江苏省高考方案改革,不考物理、化学,总分只剩下四百多分。理科强势的我就选了奥赛的路。为了能被保送,我放弃了很喜欢的数学奥赛、化学奥赛,选了我们学校历年来得奖率最高的信息学奥赛。拿到奥赛一等奖后,保送上海交通大学软件工程系,如愿以偿来了上海。虽然水产市场很脏很乱,但一家人在一起就好,我很欢喜。可是,没过一个月,爸爸就病了。此后每年都复发。我也没抱怨。他没钱给我上大学,我就自己想办法筹钱交学费,申请助学贷款、助学金、学费减免。大学四年没问爸妈要过一分钱。不想给他们添负担。大三下学期就在外面实习赚钱,帮妈妈分担生活费、还债,给爸爸治病。结果,现在爸爸死了。

我很气。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童年都有爸妈陪在身边,我没有?为什么家长会,同学们都跟爸妈嘻嘻笑笑的,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坐角落?为什么别人上大学都是爸妈给钱,不愁吃穿,我得自己想法子筹钱,省吃俭用,荤菜都很少吃,抠门得像个吝啬鬼?为什么别人都是爸妈照顾孩子,我没被他们照顾过,刚成年就要照顾他们?为什么很多人25岁了,还在啃老,总伸手问爸妈要钱,我25岁就死了爸爸,户口本上户主一栏换成我的名字,从此我就要照顾一家人?

想起2008年5月,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在浦东仁济医院住院部十四楼血液科病房里,爸爸要小便了,我就把病床旁的帘子拉起来,帮他脱裤子,把尿壶摆在他裤裆里。等他小便完了,拿毛巾帮他把裤裆擦干净,把裤子穿上,把尿壶拿去卫生间冲洗。

种种心酸辛苦,身心劳累,从前我没抱怨过,因为我爸活着,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再苦再累,我都能撑下去。现在他死了,我撑不住了。这些年,我挺坚强的,但我也有软弱的时候。我也才25岁,我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

爸爸过世的这天,我从早哭到晚。跪在灵前烧冥纸的时候在哭,给亲戚朋友递香烟的时候在哭,跟叔伯们商议葬礼事宜的时候在哭,更多的时候,是坐在角落里哭。哭到晚上,头晕眼花,昏睡。希望醒来发现不过是一场梦,爸爸还活着。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没有再哭。我哭够了。脸上都是昨天的泪痕。我还是伤心难过,看到棺材里爸爸的遗体就要掉眼泪,但我更清楚更理性地认识到,爸爸已经不在了,日子总要过下去。

比如眼前首先要做的,就是爸爸的葬礼。我在这边哭哭啼啼,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把什么事都丢给妈妈,太不负责任。妈妈也很伤心,我要体谅她,照顾她。爸爸不在,往后,我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妈妈和奶奶唯一的指望。我也不愿意承担这个年纪难以承担的这么重的家庭责任,但我没的选。我不能矫情软弱,我要坚强,要乐观,要积极向上。

爸爸的整个葬礼,除了在火葬场,要火化的时候,给他的遗体浇酒精,我没忍住,哭了,因为这是我见他最后一眼。除此之外,我没再哭过。偶尔妈妈掉眼泪的时候,我还要忍着眼泪安慰她。我说不上别的话,只说:“妈,你别哭。你别怕。还有我。有儿子照顾你。你别怕。有儿子在。”

我愿意坚强,一半是为自己,一半是为妈妈和奶奶。这世上还有人等着我去照顾,去保护,所以不得不勇敢起来,为她们遮风挡雨。

忙过了爸爸的葬礼,我把妈妈和奶奶接到上海,三个人租了个一室户。妈妈和奶奶睡卧室的大床,我睡阳台的小床。从此一家三口三代人过日子。两个寡妇,一个没爸爸的。单亲家庭,再不想什么阖家团圆饭。

可怜奶奶一把年纪,八十多岁了,还要随我们动迁。只是她老年丧子,爸爸没有兄弟,她只能跟着我这个孙子。奶奶照顾我多年,很疼我,我也很疼她,愿意照顾她。

十八岁的时候,我照顾爸爸,二十五岁的时候,我照顾奶奶。

爸爸的死,让妈妈很受打击。常常哭。有时候跟姨妈打电话,妈妈说,她和爸爸三十多年的夫妻,感情很好。现在爸爸不在了,她很想他。她永远不会忘记爸爸。总记得从前晚上睡觉的时候,爸爸把胳膊给她当枕头。每次说到这些,妈妈就要掉眼泪。

从前爸爸病着的时候,妈妈照顾爸爸这些年,从不说累,从不抱怨,很坚强。也是爸爸一走,她就垮了。

但日子总要过下去。死掉的人死掉了,我们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难过伤心,总是不能免,但再有万般艰难,也要熬下去。总不能跟着寻死觅活吧?

休息了些日子,妈妈在附近一家养老院找了份工作,做护理员,活儿很脏乱,要给老年人喂饭喂菜、擦身子擦屁股、端屎端尿。要是老人便秘,还要戴着手套给他们掏大便。幸好,这些年妈妈照顾爸爸都做惯了。早上六点到养老院,晚上六点下班,管三顿饭。忙起来了,有事情做,她心情就好些,不那么难过。回来也累了,洗漱了就睡,不至于总想着爸爸,睡不着。

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很硬朗。农村妇女闲不住,在家时,奶奶就一直忙家务,洗衣做饭。现在精神受了打击,偏偏她又是老实人,不爱说话,也不掉眼泪,只是叹气,说不该死的死了,她老不死。活这么大岁数,有什么用?拖累人。我怕她胡思乱想,不敢叫她闲着。叫她洗洗衣服,做做饭菜,干些轻便的活儿。她有点事情做,心情也好些,觉得自己还有点用,没拖累人。

爸爸的病和葬礼花光了我所有积蓄。这些年,我一直很拼命赚钱、存钱,要不是他多年生病、现在过世,我攒的钱应该能在一个二线城市买个小点的一室户。但现在一无所有。所以搬到很偏远的闵行郊区,八号线终点站沈杜公路站出来还要坐一班公交车才到,房租很便宜。因为交通不便,小区住的人很少,都是退休了的老头子老太太。

平时我在家里写稿,陪奶奶。有时候外头太阳好,我带她到楼下晒太阳。小区里很多老人牵着小孙子小孙女的手,我是反过来,孙子牵着奶奶的手,搀扶奶奶。

有一回,有个老太太打招呼,说这孙子孝顺呢,照顾奶奶老体贴的。还摸摸头发,摸摸手。奶奶真有福气。

奶奶叹气。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算什么福气?

元旦时候,奶奶摔了一跤。木头地板本来就有点滑,坐凳子的时候,塑料凳子腿往后一滑,跌坐在地板上。对我们年轻人来说,站起来就好,一点事也没。奶奶年纪大了,84岁,且驼背很多年,一跌就爬不起来。我在厅里写稿,听到卧室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去把奶奶抱起来。

去医院拍片子检查,医生说只是扭伤了腰,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她多年驼背,脊椎畸形,有旧伤。要好好卧床休息。开了一些口服药和外敷的膏药。

从此以后,便是我照顾奶奶生活起居。一早起床,烧热水,把洗脸水端到奶奶床前,给她洗脸洗手擦身子,换膏药。洗漱完了,做早饭。把昨晚剩下的饭菜倒上热水煮了,熬粥。或者煮面条。先盛给爸爸供饭。这是我们农村的习俗。死后三年,子女要给先人供饭。一日三餐,每顿饭先盛给爸爸,搁在案台的遗照前,筷子竖起来,靠在相片上,点些冥纸和锡箔元宝。每次我都跟爸爸祷告:“爸,你要保佑我,保佑妈妈,保佑奶奶。”然后再给奶奶盛,端到她床前。我再自己吃。吃完了,先把爸爸的碗筷收掉,筷子搁下来。把锅碗洗掉。给奶奶喂药。

午饭前,我写稿。到了午饭的时候,淘米洗菜做饭。吃过饭,我写稿。晚饭是妈妈回来做。

偶尔奶奶下床大小便,都是我扶她。时不时摸摸她的手,摸摸她的脚,问她冷不冷。冷了,给她开电热毯,开取暖器,热水袋换热水。平时就把电视开了,声音调小点,由她躺着休息,有事就喊我。

想到中学时候学的李密的《陈情表》里说:“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祖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

有时候觉得这日子过得真累。压力很大。尤其晚上写稿的时候。冬天,阳台很冷,窗子透风。我在窗帘上贴满了塑料袋,隔热的,稍微好些。听着外面冷风呼呼刮着,被子冷冰冰的,看着厅里案台上爸爸的遗照,总是难过。

但我再也没有哭过。以前是小孩子心态,缺爱,总想被人照顾,现在要照顾家人,不得不成熟坚强。最多,把伤心难过的事写到文章里。现在我所拥有的,除了妈妈和奶奶,就是读书和写作。

网上有读者朋友给我留言,说我的文章给了他们温暖和力量,很励志,很治愈。但是,我问自己,我的温暖和力量从哪儿来?一个光明的人物,能够增加无数不幸者的生活勇气。我的光明从哪儿来?谁来增加我的勇气?

有天下午,翻看《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书的开头,便是当事人年纪轻轻就死了父亲,为父奔丧,从此孤儿寡母,受人欺负。想起之前看张爱玲的《金锁记》,曹七巧那病怏怏的丈夫死了,也是剩下孤儿寡母。莫言的《檀香刑》里,刽子手赵甲十岁时候死了爹,十五岁时候死了妈,从此无依无靠,挨家挨户讨饭吃。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未来惶恐担忧,内心酸楚。

两年前,我认识一个女生朋友,叫小叶。大二那年,她妈妈过世了。她有两年的时间不能走出阴影,每天跟朋友在外面喝酒玩乐,喝到吐。回家就醉倒在地板上睡觉。她爸爸也受了打击,不管她。

当时我暗自庆幸,幸好我爸还活着。真难想象,要是哪天我爸不在了,我要怎么熬下去?只怕也要很长一段日子走不出阴影了。总归会想不通,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近来认识许多年纪轻轻便失去父母的朋友,他们很多人有一年到三年的时间,不能走出阴影,整日沉闷,不与人说话。但是,我一个月就走出了阴影。确实,我很难过,很想不通,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世上千千万万的人都活得好好的,怎么偏我爸再没有活着的机会?于是,我根本不去想。我只知道,日子总要过下去。我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无论如何,不能停在这儿。再有,我要照顾家人。这不是世俗人伦的道德束缚,而是多年来,相依为命的一份植入骨血的亲情。她们也是我的精神支柱。要是现在妈妈和奶奶出什么事,我真的受不了。

我不能像小叶那样,因为现实太残酷,就百般逃避,不去面对。甚至自暴自弃,伤害自己。如果我逃避了,整个家的担子就都落在妈妈肩上。这太自私。男子汉大丈夫,要勇于承担责任。所以逼着自己过了爸爸的葬礼就坚强起来,再没掉过眼泪。我相信,要是爸爸地下有知,更乐于见到坚强的我。

总记得2010年,爸爸第二次复发住院时候,跟我说,要是有一天他死了,我不能哭,因为到时候妈妈、奶奶都在哭,我要照顾她们。以后,我就是家里的男子汉,顶梁柱,我要当家做主。

当时我哭哭啼啼,觉得我做不到,现在,我没叫他失望。

在我二十五岁的年纪,我的生命里没有了太阳,所以我要发光发热,自己成为太阳,温暖别人。我的生命里没有可依靠的树,所以我要长出枝叶,自己成为一棵树,为别人遮风挡雨。我的生命里没有人来保护我,照顾我,所以我要坚强,勇敢,照顾妈妈和奶奶。

成长,是一个极其残忍的过程。忽然有一天,责任压过来,叫你退无可退。如果有的选,没人愿意过这种悲惨的生活。只是事已至此,逃避也不是办法,日子总要过下去。凡事依靠他人是不行的,总有些路要独自行走。

不是说就不难过了。有时候写稿写累了,出门散步。郊区人少,我站在路边,木然地望着远方,高楼大厦,蓝天白云,想起爸爸,想起自己孤身一人,再无依靠,鼻子发酸,眼眶湿润。

很多次,我在无人的地方,自言自语,当是跟爸爸说话。说我很累,说我支撑一个家,压力很大,很想休息。但很快的,我又说,爸爸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妈妈和奶奶。

回了家,拼命吃饭。我太瘦,一七四的个子,不到一百斤。爸爸去世那段日子,精神上受刺激,也没什么胃口,加上一天到晚忙着葬礼的事,很疲惫,半个月瘦掉十斤。朋友们见了,都说我皮包骨头。从前无所谓,瘦点就瘦点,现在不行,万一妈妈生病了怎么办?家里没别的男人,我总得把她背到楼下,打车去医院。我不仅要内心坚强,身体也要强壮。拼命吃,大口大口吃。我要成为一个强壮的男人,有很宽的肩膀,很能承担责任。

前些日子,某天晚上睡觉前,看到小叶发了很多插花的照片。她现在生活很好,工作稳定,谈了男朋友,完全走出妈妈过世的阴影。最近在学插花,经常分享她的作品。我不懂这门艺术,很多花叫不出名字来,但也觉得很好看,色系搭配很美。比如一盆黄色系的插花,有百合、玫瑰、秋菊、金绣球,布置得很精美,很有艺术感,很叫人入迷。比郊区路边的杂乱花草好看多了。

后来,我常常翻看她的插花照片。尤其在难过的时候。想爸爸的时候。压力很大的时候。交房租的时候。被编辑退稿的时候。对未知前途感到惶恐不安的时候。奶奶躺在床上说腰疼的时候。妈妈念叨爸爸,掉眼泪的时候。一早五点听到妈妈起床,出门上班的时候。看着那些漂亮的花朵,觉得自己的生活,也跟着美好了那么一点。

并不是矫情。只是,人在低谷,走投无路,总要找些美好的事物,使自己对未来怀抱期望。哪怕生活在阴沟里,也要仰望星空。越是捉襟见肘,越要看看这些漂亮的花朵。不要告诉我,玫瑰已经凋谢,要指给我看,百合正在开放。

鲁迅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喜乐悲欢,人生无可逃避。不想长大,不愿承担责任,那是孩子气的幼稚行为。只是生活太奔波,太疲惫,总要给自己一点温暖和力量,好更勇敢地去面对未来。想着,也许明天会好些吧?

也许明天会好些吧。有个“也许”就够了。值得为此勇敢地奋斗下去,独自走下去。

文章选自徐沪生(公众号:xuhusheng1990)的新书《总有些路要独自行走》,当当京东淘宝搜索书名(或点击阅读原文)可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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