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人皮墙纸（23）人人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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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人人有罪
我走到门口，听到马昊说：“你以为，我宰了我爸，只是为了你吗？你以为，我爸只侵犯了你一个吗？你以为，你来之前，他在猥亵谁？”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脑子里有些往事一闪而过。是什么呢？记不清了，有些恍惚。努力想。忽然想到当年母亲去世时，我和杨叔叔睡一张床，马昊提醒我，不要跟杨叔叔睡在一起，还说，如果发生什么事了，一定要尽早跟他讲。那时我处于失去亲人的悲痛和绝望中，根本没想过这话什么意思。现在想来，原来他是知道什么的！
他不仅知道，他似乎早有经历。
“你，”我回头看他，怒目直视，“你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他真的知道却不早早告诉我，无异于见死不救。
黑暗里，马昊似乎有些哽咽，他避而不答，说：“其实我妈当年在外面偷情、找男人，我一点也不怨她。”
“为什么？”我不明白，妈妈偷男人，孩子会不怨恨？
难不成像我妈那样，生活所迫？不应该吧。
“我只怨我爸。”
“你妈偷情，难道还是你爸的错了？”这什么逻辑？
据我所知，杨叔叔并没有对马昊妈妈施暴。
马昊呵呵笑：“也许有的女人偷情是自己犯贱发骚，但我妈不是。如果我爸是个正常男人，他们有正常的夫妻生活，我妈绝对不会在外面偷情。”
正常男人？杨叔叔不正常吗？他们没有正常夫妻生活吗？——啊，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在听人说过那种人，但我一直以为那种人根本不存在，是臆想出来的。杨叔叔真是那种人吗？
马昊直言不讳的说：“我爸根本没办法对成年女人有反应。我妈以为他那方面不行，其实不是。他只能对未成年的孩子、青春期的儿童——女孩子、或者男孩子，有反应。他也是为了生孩子，才在结婚的时候跟我妈做过那么几次，怀孕后就不管了。”
说到“男孩子”时，马昊往床边吐了口吐沫，很不齿的样子。
继而冷笑，笑得我发颤：“你以为，他只对你做过那种事吗？”
我的世界坍塌了。轰然倒塌。所有往事碎裂成一片一片，零散在地。这是我从未想过的。我不能想象，马昊一个男孩子，他也被杨叔叔、他亲爸爸侵犯、猥亵吗？我当时才十岁，如果在我之前，马昊才八九岁？那时候，谁去救他？杨叔叔还是人吗？禽兽不如！比畜生还畜生的东西！
马昊说：“当时，我看到他趴在你身上，就想到从前，他也是这么趴在我身上。每个晚上他都跟我睡在一起，脱我裤子，——我不想说了。叫人恶心！那时候我才八岁。”
“所以，真的，我一点都不怨我妈在外面偷情，我只怨她怎么没早点跟我爸离婚，带我走，走得远远的。可是后来我也挺庆幸的，幸好我妈没离婚、带我走，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
“要不是遇见你，我可能早就宰了我爸了。”
“我以为他认识了你妈，想好好过日子了，会收敛收敛。他也确实变好人了，没再碰过我。但我没想到，他会对你做那种事。我以为他真的变了。原来狗改不了吃屎。”
“那天晚上，看到那个样子，他趴在你身上，我什么也没想，抓起脚边的铁榔头就往他头上砸，一下又一下。只 45 33315 45 15044 0 0 3990 0 0:00:08 0:00:03 0:00:05 3989宰了他。我恨自己没早点宰了他，让他多活了两年，遇上你，害了你，毁了你。本来我一个受罪就够了。”
“所以，别说什么是你连累了我，应该是我连累了你才对。我一直没说，是不敢说，怕你怪我。怕你恨我。你别恨我。”
“你有一点说的没错，在牢里待了十三年，我确实不是当年的我了。你如果在那里面待上十三年，你也会变。谁都会变。但有一点你不知道，出狱后，我之所以会讨厌你、不想看到你、不想和你在一起，因为一看到你，我就会想到当年我爸压在你身上的画面，就会想到从前他压在我身上的画面。叫人恶心。”
“你说你爱我，难道我就不爱你吗？你以为，我是没良心的人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记得的事情，我也都记得。你说你颠簸了这么些年，遇上我，是最快乐的事。难道我不是一样吗？我爸一直不在家，我妈偷情，家里谁爱过我、疼过我？我妈死后，我爸把我带过来，每天晚上猥亵我、玩弄我。要不是你，我一样过得猪狗不如。你知道那种日子的，是不是？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把你当唯一的指望。”
“我喜欢你、爱你、想跟你在一起，你是我这些年唯一的依靠。没了你，我想不到别人。我也只爱过你一个女孩子、女人。出狱后我无家可归，只有你收留我。但是，我看到你就想到那些恶心的事。想发火、想打人、想把我爸的尸体挖出来鞭尸！我恨他！如果不是他，如果他没有侵犯我、没有侵犯你，我们完全可以过很安稳的日子。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那一幕，你不会变这样、我也不会变这样。我更恨老天爷！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命安排成这样？如果没遇上你，我宰了我爸，跟你没关系。为什么偏偏要让我们遇见，为什么要把我爸这个变态横在我们之间，毁掉我们一辈子？”
我忽然静默无声，呆呆地站在原处，想动也动不了。
杨叔叔、马昊的爸爸，是我们罪恶的源头。
在马昊跟前，我只说杨叔叔，不说你爸，因为我打心眼里希望他们两个毫无关联。毕竟，一个是我至恨，一个是我挚爱，一个推我入深渊，一个救我于火海，一个让我绝望，一个带给我希望。但他们却是亲生父子。
我和马昊，原本是青梅竹马，言情小说的剧本，但因为都曾被杨叔叔侵犯，我们的一生都没了光明，彻底沦陷地狱。什么言情小说，我们现在是鬼怪小说、变态小说，只有阴暗和压抑。
别人活在阳光之下，我们活在黑暗里、沼泽里、阴沟里。
像蛇。像蚯蚓。像蘑菇。
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马昊总是虐待我、又不想离开我，依赖我、又如此厌弃我。不仅仅因为他目睹了那一幕，更因为，他也是同样遭遇的受害人。面对我，他想到了屈辱的过去。
总而言之，杨叔叔毁了我们两个人。
“其实，我爸也挺可怜的。”马昊说。
“他可怜？”我忍不住笑了，这太好笑了！“他要是可怜，天下谁都可怜！谁可怜也轮不到他可怜！”
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尸骨挖出来鞭尸。
在他的骨灰上大小便。
人活着，只有一辈子。我这辈子刚开头，就被杨叔叔毁了。被母亲保护着，逃过了生父，但终于没能逃掉杨叔叔。
“你知道为什么我爷爷奶奶走了后，没一个亲戚愿意照顾我爸吗？因为我爷爷奶奶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谁都讨厌，跟谁关系都很差。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远房表舅，他告诉我，我爷爷奶奶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夫妻两个都爱喝酒，后来就是喝多了、年纪轻轻就得肝癌死了、一前一后。他们喝了酒就爱闹事打人。你打我、我打你，家里东西砸得稀巴烂。有时候还跑到邻居家里撒野。经常打着打着，就把火气撒到孩子身上，打我爸。我爸是被虐待长大的，身上永远青一块、紫一块。如果我爷爷奶奶对我爸好点，也许我爸就不会变成这样吧？有时候我都怀疑，我爷爷奶奶会不会是我爸整死的，病到最后，被他拿枕头捂死。因为我曾经听到我爸说梦话，他有这么说过。之前还不信，听表舅说从前的事，我才想到，我爸死有余辜、但也可怜，也是被逼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马昊的话并不能让我原谅杨叔叔。他受过虐待，并不代表可以把伤痛转移到我身上。我是无辜的，马昊也是无辜的。
同样，马昊受过虐待，并不代表可以把伤痛转移到我身上。我是无辜的。所以我也同样不能原谅他。
至少，我没有把我所受的虐待转移到任何人身上。
也许是我太柔弱了，无人可转移。
忽然想，如果我有孩子，比我柔弱，我会把我所受的虐待转移到他身上吗？我不敢想。也许，我也是邪恶之人。也许，人性本恶，都会将自己所受的暴力施加于更弱者，转移愤怒，以减少自己承受的苦楚。
只是觉得悲哀。我认识的每个人，都饱受罪孽、同时对他人施加罪孽，冤冤相报、以暴制暴，人格扭曲、变态。我们人人有罪、人人身染淤泥和血污。谁都有无辜的时候，但终于，谁都不是干净的。像一块白布丢进了染缸里，搅和了又搅和，然后沉在缸底。
可是，最让我寒心的莫过于，马昊曾经被杨叔叔侵犯，明知杨叔叔不是好人，还离开我，把我丢下。
前方有口枯井，他掉进去过，却没有提醒我，当我站在旁边的时候。
我问他：“当年外婆把你接走的时候，你是不是有种解脱的快感？我记得你当时一点也没舍不得离开杨叔叔，只有点舍不得我。你应该不是舍不得我，而是心有愧疚吧？你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火坑里，留在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口。后来发生那种事，你砸死杨叔叔，不仅是愤怒和羞耻，也有愧疚心在内，是不是？如果你没有丢下我，你早早带我走了，和外婆一起住，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你为什么没带我一起走？为什么！”
马昊沉默了。
他不说话，因为他确实愧疚了。
沉默很久，他说：“是我对不起你。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而且我也很怕我爸，只想早点离开他。我以为他变老实了。——如果能回到当年，我一定带你走。”
说什么都晚了。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能时光倒流到二十年前吗？
宁愿当初马昊被判无期徒刑、永远没有减刑、没有出狱。难怪当年马昊不愿对记者和律师说出真相，因为我所知道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还以为他只是为了保护我呢！原来，他也想遮挡他自己的羞耻。可我宁愿不知道这些事。至少，我心怀愧疚，而不是怨恨。我会怀着爱意等他，而不是带着恨离开他。
“我要走了。”我说。
我精疲力尽。真的要走了。
“你别走。”
马昊挽留我。我听出他的真心，但我不能留了。
上次他留我，我为了孩子留下来。现在他留我，我为了自己，不能留。
一切都清楚了。我想留下来也不能。
如果是外人，也许会同情他、可怜他，但因为我是他之后的受害者、他本可以救我的、但没有，我不能原谅他。后来他对我的好，能弥补吗？难说。我自己也无法决断。
同是天涯沦落人，受伤的两个人本该相互依靠，但前提是，所受的伤痛相似而不相同。可悲的是，我们的伤疤，完全一致。
我们在一起，不过是提醒彼此从前的屈辱。何必呢？我们经受过同样的黑暗和苦痛，所以应该分道扬镳，各自寻找人生的幸福。不然就像长出同样尖刺的刺猬，针锋相对，只有疼痛和伤痕。但因为别无选择，只能相互依偎取暖，于是一边拥抱，一边伤痕累累。
是时候分开了。
我们之间，只剩下过去，看不到未来。
而过去，也是不堪回忆的。
所有的温暖都带着伤痕。
如此拖拖拉拉、含糊不清、辗转反侧，是没有未来的。我要跨出这一步。
我这辈子，都会彻彻底底离开马昊，再不回头。带着与他相关的记忆，好的、坏的、爱的、恨的，作为行囊。我会永远怀念他，但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他还活着，但我就当他已经死了，在我心里，只是一座坟、一块碑。我的过去，与他息息相关，我的未来，他再无瓜葛。
我走了。大步往前走。永远不再回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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