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人皮墙纸（28）全家福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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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全家福照

外婆说，梅姐的身段好生养，屁股大，盆骨宽，生孩子方便。奶子也大，浑圆浑圆的，奶水铁定足，孩子好养活。

果然，女儿还不到一岁，梅姐又怀上了孩子。

外婆说，酸儿辣女。肚子尖是男孩儿，肚子圆是女孩儿。瞧梅姐那模样，爱吃橘子，肚子又尖，保管是个男孩。先开花后结果，老刘家有后了。这外来的媳妇找得好，找对了人，旺夫家。

果然，第二年入秋的时候，梅姐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四世同堂，刘老太太终于抱了曾孙，高兴得很，嘴都笑歪了，一共就四颗牙了，上面一颗、下面三颗，都露出来。见人就得意。让大光爸爸到镇上找了照相馆的洪师傅来，要拍全家福。

那时候拍相片是件时髦事，很贵的，等闲人家舍不得花这钱。也就结婚、生孩子了才会拍两张作为纪念。还得去请专门拍照的师傅来，摆凳子、摆桌子拍上一天也就拍了几张照片，冲洗又要好几天，等拿到照片了，起码也得半个月之后。

一家老小慎重其事，都从箱底翻出过年穿的新衣裳来，比划着捡最鲜亮的几件穿，格外红火。

一大早，洪师傅就来了，开个摩托车，胸前背着个大包。包里是他的宝贝相机。后面坐着他老婆老孔。洪师傅是少年白，二十岁出头就开始有白头发，如今五十多岁，头发全白，像个老头子。老孔一样五十多岁，细算起来，比洪师傅还年长两岁，但长得年轻，两人看着不像夫妻，倒像是父女。

老孔是来帮忙打下手的，顺便蹭顿饭吃。

刘家的人，不算两个孩子，大人就有五个。怎么把五个大人都塞到那么一张小小的相片里，也是门学问。老孔安排，先把桌子凳子都搬出来。大光夫妻俩拿张长凳子坐前面，一人抱一个孩子，年轻人靠前，喜庆。老刘夫妻俩站后面，稍微隔开点，最后面让老太太站在凳子上，不然要被挡着。

大光要让奶奶站前面，奶奶说：“我一个老婆子，一把年纪站前头干什么？不嫌晦气？也不像话啊。你们年轻人坐前面就好。我在后头露个脸就成。”

但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敢站凳子，怕摔着。老孔说：“行吧，那老太太就站儿子旁边。夫妻俩往这边靠靠，三个人站齐了，站对称了，扶着前面的人，往中间靠。看过来看过来。照片一拍就改不了，马虎不得。老刘再往中间站站，一边媳妇一边娘，回头也是教育晚辈，不能有了媳妇就忘娘，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得供着。”

老太太听得高兴，说洪师傅来都来了，架子也搭了，就多拍几张吧。转身回屋里又换了件米色的新衣裳抱着曾孙拍了一张。老刘夫妻也回屋里换了新衣裳，抱着曾孙拍了一张。为了拍出好效果来，一直咧着嘴笑着，嘴巴都笑抽经了，腮帮子发酸。曾孙女就没这待遇了，只有当妈的还惦记，梅姐坐长凳上，一左一右抱着两孩子，拍了一张。

拍相片是件热闹事，邻居们都来看，捧着粥碗吃着咸菜，说老刘家如今时来运转了，儿女双全，人丁最是兴旺。外婆看着特别羡慕，原本过些年她也该有这样的人生，四世同堂，可惜身边一个都不在了，她成了孤家寡人。

梅姐拍完照片拉着我，说咱也来一张。

这时候的梅姐刚坐完月子，整个人都胖了不少，发福了，从前的身段没了，肚子上多了一圈肉，身上的味道也变了。乳香味变得浑浊起来。大概是跟大光在一起久了也混上了大光身上的味道。不好闻。给孩子喂奶的时候，我看到她的乳房，变得更大、更扁，不如从前挺立，乳头的颜色也变了，从前还是粉色的、白嫩的，如今越来越黑了、越来越暗沉，一点也不好看，渐渐跟那些当街哺乳的中年妇女差不多。她失去美感，我失去好感。但梅姐对我还是很照顾的，所以我很喜欢她。只是如今这喜欢，变得单纯多了，没有丝毫的难为情。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光妈妈让我和外婆也来拍一张。老孔不知情，说：“都是一张底片，只拍两个人有啥意思？把一屋子老小都喊来一块拍张全家福才好。”

大光妈妈说：“屋里没人了，就这一老一小。”

“哦。那是挺可怜的。”继而恍然而悟，“他们家就是那户人家啊！”

外婆没打算拍，她舍不得花钱。大光妈妈说：“来都来了，就拍一张吧。这钱我出。”

外婆不好意思，说：“这怎么好？”

大光妈妈说：“拍了回头给昊昊捎过去，也是一份念想呀。兴许想着你们，就学好了，表现好点，能减刑，能早点出来呢。”

外婆恍惚了会儿，答应拍照，赶紧回家换了身过年才穿的新衣服，端端正正坐在长凳上。我也换了身好看的衣服，梅姐送我的花格子毛线衣，坐在外婆旁边。洪师傅让坐近点。外婆扭了扭屁股，往我这边靠，一手搭在我手上。我也往外婆身边靠了靠。

就这样，我们拍了张只有两个人的全家福。

人家一家老小、四世同堂、七个人，我们一家才两个人。比一下才知道家破人亡的悲哀。要是好端端的，马昊爸妈都在、我妈也在，也该好多人了。瞎说了，马昊妈妈还在，哪里轮到我妈和杨叔叔凑合过日子？

到这时候，我才想起，我很久没有想念马昊了。他在少管所过得怎么样？他还好吗？安稳的生活使我忘了他，顺带忘了过去的不堪。想他，固然是件窝心的事，但因他而牵扯出的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伤痕累累，因此不愿提及，故意避讳。如果能一辈子这样不去想，也是好事。但他总是我一块心病，割不掉。不去理会，只会让它悄悄地越长越大，最后变成一块肿瘤。我说过要去看他，也成了一张空口无凭的白纸，没真去过。或许，我该去了。

拍过照片，外婆总惦记着，隔天就去问：“啥时候来相片啊？”

大光妈妈说：“别急呀，才两天呢，哪就这么快了？你当洪师傅是三头六臂的哪吒啊？”

“那得啥时候？”

“起码半个月吧。一个月也是有的。”

大半个月过去，外婆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老孔送相片。拍得很好，活灵活现。老刘家的几张照片都让表了相框，挂在墙上，摆在案头。我和外婆的合照另外给了我们。拍的时候忘了叫多洗两张，就只冲印了一张，小尺寸的，放在口袋刚刚好。

外婆连夜揉面做馒头，第二天一早装满了一篮子，要去少管所看望马昊。大光妈妈说：“你这么劳心劳力的，图什么？给昊昊送过去？人家不让送吃的。”

外婆笑笑说：“不碍事的。”

我们坐着邻居老柳的三轮车到村口，又坐村里老程的拖拉机到镇上，转了好几班车子，颠簸了大半天，风尘仆仆，终于到城市另一个角落的少管所。这一路的行程早就打听过了，但一直没来。不来的缘故太多了，怕见了面说不上话，怕会哭，怕走的时候舍不得。所以干脆就没来，一直拖着。如今到门口了，更是怕得厉害。日子过得真快，都快两年了，马昊在里面怎么样？

已经傍晚，太阳落山，接待我们的管理人员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大姐，跟老孔长得有点像，在看报纸，说已经过了探监的时候，明天早点过来吧。

外婆说：“行行好，大老远的，一路过来不容易，等下就要坐车回去了，晚了没车。哪能再等到明天？麻烦给见一见吧。就一会会，见个面，说两句话就行。”

老大姐看外婆年纪一把、可怜兮兮的，不忍心，答应进去问问。不一会就出来了，说马昊被关了禁闭，不能见人。明天来了也见不着，要被关好几天呢。

都关进少管所了，还要关禁闭，不让见人，为什么？

老大姐说：“谁让他跟人打架来着？都关到这里面来了还不学好，还跟人打架，也是不知好歹。里面也有里面的规矩。不按规矩来，当然要关一关了。总不能叫他们无法无天吧。”

外婆很是愧疚，仿佛打架闹事的人是她，“那能捎点东西给他不？”

老大姐看看外婆一篮子馒头，说：“这些东西可不行啊。吃的东西不便检查。外头吃的都不让带进来的。”

外婆挥手说：“不是这些，是这个，”从怀里掏出那张照片，我和她的合照，全家福，被她夹在里面衣服口袋里，压得有些皱了、潮了，用袖口擦干、抹平，“麻烦给我家昊昊，也算是一点念想。”

“这个可以的。回头他放出来了，我替你给他。”老大姐同意了。

走的时候，外婆从篮子里拿出几个馒头当路上的干粮，其余都给了那位老大姐。她说：“我家昊昊不懂事，我老婆子也没几个钱，买不起什么好东西，就这一篮子馒头，昨儿个晚上刚做的，劳你多费心、多担待，多照顾我家昊昊。”

老大姐不敢收，说这是行贿，上面要追究责任的。再说她不过是个值班人员，想照顾谁也照顾不上。

外婆说：“一篮子馒头，算什么行贿？有机会就多担待担待，麻烦了。”硬是留了下来，拉着我走了。

老大姐追在后头说：“你过些日子有空再来，指不定他就放出来了。”

外婆挥挥手说：“不来了，不来了。来这一趟，也麻烦。见了也是打搅。他好好的就好。”

回去的一路上，外婆心情很不好，脸搭下来，发青，望着窗外发愣，也不吃东西。几个馒头都是我吃了。回去之后更是如此，郁郁寡欢，不爱说话。白天干活恍恍惚惚，心不在焉。连着好几夜都没怎么睡觉，靠在床上干坐一夜，唉声叹气，揉胸口。她有胸口疼的老毛病。年纪大了，总是这边痛那边痛的，隔壁刘老太也是一身痛。有天夜里我醒来上茅房，看到外婆对着煤油灯抹眼泪，也不敢问怎么了。

直到一个多月后，有天清早，外婆在门前锄地，忽然胸口疼得厉害，然后一个趔趄倒在地里，再也没有爬起来。

【未完待续，暂停更新】

暂停更新不是挖坑不填，而是最近太累，有点吃不消。加上感冒头痛，确实需要休息。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连载小说，日更，构思情节压力很大，每天都在写稿，几乎没休息。（开始连载后我几乎没看过一部电影。）周末虽然没更新，但也在想情节。之前还行，最近有点文思枯竭，太累了，写得远不如一开始那么顺畅，想休息一段日子（不会影响写作课开班的），好好想想后面的故事。甚至想重构大纲、重画时间轴主线、重写内容了，有些要删改、有些要增加，想改成顺叙的故事、改成第三人称。无论如何，我会写完这个故事，而且争取出实体书。所以有任何意见，欢迎留言，我会参考。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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