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连载】人皮墙纸(41)小流氓

2016-12-19 徐沪生 徐沪生

【连载目录见公众号底部菜单栏“人皮墙纸”】

新一期写作班报名开始!这次授课讲到的内容包括但不仅限于:陈忠实《白鹿原》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阿来《尘埃落定》莫言《蛙》毕飞宇《推拿》刘醒龙《天行者》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熊召政《张居正》古华《芙蓉镇》王安忆《长恨歌》刘心武《钟鼓楼》苏童《黄雀记》霍达《穆斯林的葬礼》鲁迅《呐喊》苏童《妻妾成群》余华《活着》《兄弟》《许三观卖血记》老舍《骆驼祥子》王小波《黄金时代》《红拂夜奔》郑重王要《大明宫词》莫言《檀香刑》张爱玲《半生缘》《倾城之恋》《金锁记》萧红《呼兰河传》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杨绛《我们仨》周国平《灵魂只能独行》《碎句与短章》《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冯骥才《一百个人的十年》杨显惠《夹边沟记事》柴静《看见》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柏杨《丑陋的中国人》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撒哈拉的故事》龙应台《目送》白先勇《孽子》李碧华《霸王别姬》《青蛇》《胭脂扣》蒋晓云《民国素人志》朱天文《荒人手记》邱妙津《鳄鱼手记》九把刀《铁块,游离寻岸的花》……(阅读+写作班(第二期)报名)欢迎报名!

41 小流氓

在周婶的麻将馆做事,确实比在之前的小饭馆轻松惬意。每天坐收银台旁边,来一个人,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的,记下来。我和周婶都不会用电脑,就拿圆珠笔记在附近便利店里买的软面抄本子上,小学生写作业似的,一行一行列上,字迹扭曲而幼稚。回头那人走的时候,算算时间,算算价钱,按按计算器,收钱,或者记账。新来的人必须当天结算,老主顾可以一周一清。

周婶很会做生意,她跟我讲:“什么是新来的人?来了还没五次的,就是新人。来了超过五次的,就算他是会员,给他打九折。来了超过十次的,就算他是VIP,给他打八折。记不住没事,你先记在本子上;见久了就记住了,无非就那几个老面孔,天天来的,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平常白天按小时收费,晚上十点到第二天一早六点,可以包夜通宵。茶水免费供应,茶叶自己带。要叫外卖要买瓜子花生的,另外出钱,南边十字路口就有个小超市。不忙的话,小厨房里也可以做两个家常菜,价钱自然比外面的便宜实惠。他们儿女都不在家,一个人回去做饭烧菜也麻烦,不如就在这儿凑活吃了。”

连“VIP”都冒出来,不得不对周婶的生意经刮目相看,跟国际接轨了。不比火车站附近的饭馆做的是一次性的流动生意,吃完就走,麻将馆做的都是老生意,来了还要来。一个老头子过来玩,觉着这地方不错,下回拉上几个朋友一块过来,渐渐地,人就多了,热闹了。越热闹的场子,来的人越多,附近小区的都过来凑热闹。有时候人太多了,来晚了,只能坐在后面看人家打。谁要回家了,立马有人赶着过去接手。看久了难免要手痒,本来不想打的也忍不住要打两圈过过瘾了。

别看这些老头子老太太平日里省得不行,吃顿好吃的也舍不得花钱,来打麻将倒是很大方,就图一乐嘛,也不贵。玩得小,输了赢了也就那几个钱。一来就舍不得走了,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这儿,睡也睡在这儿。他们睡眠不好,夜里睡不着,所以包夜打麻将也是常事。反正就在小区门口,家人也不担心。每次回去的时候,好像是要离家出远门;每次过来的时候,好像是回了家。都说家里没意思,儿子女儿早出晚归、整天上班,孙子孙女也要上学,还不如来麻将馆,都是一样的老年人,老来乐。

这麻将馆开了两三年,来打麻将的都成了老主顾,周婶很熟,见了面直接打招呼:老张、老李、老钱、老柳、老吴,三缺一,就差你了,快来快来。

我记了名字和时间就去烧茶水,茶水沸了就给他们倒茶,谁的茶杯什么模样,都一一记准了,免得搞混掉。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去烧菜煮饭,饭熟了就喊他们轮流来吃。他们见我勤快,问周婶:“这是新招的小姑娘?”

周婶摸着麻将说:“乡下的表侄女。表舅家的姑娘。”

“手脚挺勤快的,比上回招的干事利索。叫什么?”

“叫琪琪。”

“多大岁数了。”

“二十了吧,没二十也快了。”周婶问我,“琪琪,你有二十了吧?”

“过了年就二十了。”我说。越是平淡的日子,越是过得快,一眨眼就要二十岁了。

“还没找婆家?”有个老太太问。

“没呢。”周婶说,“家里人都不在了,也没个能做主的。”

“那也怪可怜的。”老太太说,“这不刚好跟凯凯做亲吗?凯凯过了年也有二十三了吧?好成家了。娶了这姑娘,以后你又是婆婆又是妈。”

“瞎说。”一个老头子说,“本来就是表侄女,哪能做亲?国家不允许的。还当是我们这辈人年轻时候说娃娃亲呢?倒是可以介绍给我孙子。”

“你孙子不是去年才结婚了吗?哪有你这么做亲的?”

“去年结婚的是我大孙子,我还有两个孙子呢。二孙子去年刚大学毕业,在附近厂里做事,人品不用说的,最是老实。”

“你倒是有福气,大孙子的媳妇刚怀上孩子,就给二孙子筹谋找媳妇。回头二孙子娶了媳妇,又要给小孙子筹谋了。”周婶羡慕,“琪琪是远房亲戚,跟我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真要做亲倒不是不行,只是我们凯凯整天吊儿郎当的,不学好,怕耽误了她。你们也知道,凯凯成绩本来就不好,他爸爸没了,更不好好念书了。大学没考上,又不想找工作,成天懒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送他去学厨师,学了一年,什么证书也没拿到,白交了学费去玩,整天在网吧里打游戏,认识了一帮狐朋狗友,只知道问我要钱、在外面胡吃海喝,我又不好给他丢面子。现在又嚷嚷着要去学驾驶,学费给他交了,又是整天在网吧里打游戏。唉,他爸爸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管不住他。”

老太太说:“那就更要找个媳妇管管他。小伙子血气方刚,找个媳妇就好管了,晓得归家了。”

老头子说:“你要管他做什么?你都给他买好房子了,这麻将馆生意这么好,还指望他去挣钱养你?”

周婶说:“我不图他挣钱养我,只图他能自己养活自己。”

老头子说:“你能养活他,不也是一样。小伙子应该早些成家,成了家,才知道照顾人、疼人,才知道当家的不容易。”

周婶打马虎:“再看吧。等他回来再说。我不敢瞎做主的,得看他的意思。不然回头又要嫌我烦了。”

那个叫凯凯的,是周婶的儿子,叫周凯,跟马昊岁数一样大。我没见过他,只偶尔周婶打电话的时候,听周婶很温柔地关照对方。没有丈夫,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唯一的儿子身上,捧为掌上明珠一般的纵容,要怎样就怎样。通常周凯打电话回来,无非是缺钱花了。周婶二话不说,当下就出门,去附近的ATM机把钱转过去。转过去了还不放心,要再打个电话问收到了没,想再听听儿子的声音,让儿子有空回来看看。但周凯总是三句两句敷衍了就挂电话,背景很吵,十有八九是在网吧打游戏。

这天晚上,周婶头疼,早早就回去睡了,有三桌老头子包夜通宵打麻将,让我帮忙照顾着,添添茶水。我烧了两壶热水灌到热水瓶里,搁到麻将桌底下,又给他们添满了茶杯,便趴在收银台上打个盹。我打算盹到十二点到里间的卧室睡觉,都是几个老主顾,给他们烧好茶水就行,别的不用麻烦。

起初我听不惯这敲麻将的声音,啪、啪,有时为了显摆摸了张好牌、或者很生气刚出的一张牌又来了,桌子敲得特别用力,“唉”一声,我好几次打盹被猛地惊醒。但渐渐就习惯了,除非他们叫唤我烧茶水,或者肚子饿了,要下碗面条,我能很自在地睡下去。为了过日子,没有什么是不能习惯的。

我在盹着的时候,有人敲收银台的桌子,我以为是哪个老头子饿了,要吃东西,正准备去厨房下面条,抬头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站在跟前,愣了下,以为在做梦,这在麻将馆可是稀罕客。我抬头看钟,都十一点了,问他:“你要打麻将?”

他把墨镜架在头上,朝我上看下看瞄了几眼,有些猥亵地笑笑,说:“你就是新招的那个小姑娘啊?”左看右看,“我妈呢?不在?她不陪他们打通宵?”

“凯凯回来啦?”有个老头子很兴奋地招手,“你妈头疼,回去睡觉了。”

这才知道眼前的小伙子就是周婶的宝贝儿子,周凯。

他个子挺高,有一米八,身材偏壮,一头中分的齐脖子的长发,抹了不少发胶在上面,油得发亮,微微笑着,眼睛里闪着光——路边小流氓跟漂亮小姑娘吹口哨的那种光,两边耳朵各戴了两只耳环,我头一次见哪个男人一只耳朵戴两只耳环,衣服穿得流里流气,上面是大红色的夹克衫,领口旁边有一根一根的丝、絮一样的东西垂下来,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穿,看到赤裸的、光秃秃的脖颈,底下是藏青色的牛仔裤,破了很多小洞的,特别洋气,一双棕黄色的皮鞋,戴一块金色手表,从裤袋里掏出香烟来,问我:“抽不?”

我摇头。

他点燃一根烟抽了,深吸一口,朝我跟前吐了口烟,我被呛得直咳嗽,差点流眼泪。他很满意地笑笑,又猛地抽了两口,往墙上掐了烟头,丢在地上,说:“我先回去了,找我妈有点事,明天再来找你玩。”

找周婶有事?无非又是缺钱了吧。除了缺钱,他才不会想到周婶。找我玩?玩什么?有什么好玩的。见了他这样子,像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我都不敢靠近的。我对陌生男人有本能的恐惧,面善的,我尚且怀疑他是披着羊皮的狼、假惺惺不怀好意,面恶的,更是敬而远之、能不搭话就不搭话。

第二天,周婶头疼还没好,吃了点药,难得没打麻将,清早就到附近菜市场买了好多菜回来,又在厨房里忙了一上午,阵阵肉香飘出来,打麻将的老人们都问:“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要流口水了。”

周婶笑嘻嘻的说:“红烧鱼,炒花甲,糖醋排骨,甲鱼汤,白斩鸡。”

“这么丰盛啊。给我们做的?肯定不是。给凯凯做的吧?”

“他一天到晚在外面野,难得回来一趟,我这个当妈的,自然要给他做点好吃的补补,瘦了我可心疼呢。”

“有你这个当妈的,凯凯有口福了。”

周婶笑笑,做完满满一桌菜,打电话给儿子来吃饭。电话里不知说了什么,周婶气呼呼的,挂了电话说:“这孩子,我辛辛苦苦做了一桌菜,都这个点了,他还没起来。”

一个老太太说:“年轻人都这样,别说凯凯一个男孩子,我孙女上大学了,放假回来还不是一觉睡到中午?夜里也不知干些什么,趴在电脑桌前玩到半夜,就是不睡觉。”

“叫他起床过来吃饭,他还懒得动,让我送回去。这一盘一盘的叫我怎么送?真是给我惯坏了。”

周婶嘴里抱怨着,还是从橱柜里拿了三个塑料饭盒,一个装米饭,一个装菜,样样菜都夹一些,塞得满满的,最后一个盛甲鱼汤。用塑料袋装在一块,汤盒子在最底下,饭盒子在最上头。正要出门,摸摸额头,有些不舒服,坐在椅子上歇了会儿,跟我说:“琪琪,你替我送过去吧。我家的钥匙你有吧?我头疼。忙了一上午都没歇着,头又疼了。为这孩子我也是操碎了心。什么时候给他找个媳妇,我也就解脱了。”

一个老头子说:“你呀,昨天受了凉,肯定是感冒了,也不在家好好休息,上午又出去吹了风,肯定更严重了。回头去医院吊个盐水吧,好得快些。凯凯难得回来一趟,自然要照顾,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周婶说:“多大岁数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还去医院呢。回头我煮一锅生姜茶喝了,出身汗就没事了。这两天换季,天气凉,也给你们来一碗。”

我拿了抽屉里的钥匙去周婶家,就在小区里不远的一栋房子。我去过几次,逢年过节的时候,老人们也要回去团圆过节,麻将馆没人,周婶便喊我过来,一块吃顿饭,夜里就睡客房。

我拎着塑料袋,开了门,说:“周婶让我送吃的来。”准备放在桌上就走。一转身,忽然见到卫生间门口窜出个人影来,吓我一跳。

是周凯,他浑身赤裸,刚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

他胸口有两个文身,左边是一条龙,右边是一只虎。大概是学的电影里的黑社会人士,左青龙,右白虎。只是那青龙和白虎都比较小,巴掌大。

我盯着他胸口的文身看,因为我不想看到他的下半身,那使我恶心。我已经很懂那种事了,从前听梅姐跟我讲过好几次,之前在饭馆洗碗,也曾在半夜三更上厕所时,听到老板和老板娘房里哼哼唧唧的声音,我明白男人勃起的生殖器是什么意思。——周凯这会儿就是这个状态。正对着我。我想拿把剪刀阉割了它,或者拿把榔头砸烂它。

他对我笑笑,舔舔嘴唇,说:“这就送来了啊,我刚好饿了。”

我一阵恶心,想吐,也一阵胆寒,害怕,立马离开了这间屋子。后背冒汗,几乎是逃。我一路跑,在小区门口的垃圾桶旁吐了。

【未完待续】

阅读原文:连载小说《人皮墙纸》目录

公众号:徐沪生(xuhusheng1990)。新书《总有些路要独自行走》淘宝/当当/京东均有售,搜索书名可购买。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