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走了

读一份B 2021-11-07

Editor's Note

虽有人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还是忍不住抒写生活中的一点点小情绪，望诸君（尤其是同时关注了读一份主号的）勿见怪。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读一份 Author 黄林中

正所谓总有些事，你猜得到开始，却猜不到如何收束。

眺望窗外的陶陶

陶陶是条狗，比熊。几年前抱来喂养的时候，我就反对说，狗太通人性，养久了会有感情。万一喂丢了，心里不好过。

我这样说是有依据的。从小到大，父母在老家不知养过多少条狗、多少只猫。因为这些狗和猫，家里平添了不少热闹。直到我青年时代，记忆中的老家人气十足，六畜兴旺，欢腾热闹。

目前为止，老家养的倒数第三条狗是一只藏獒，老二老三花了些价钱买回老家，圈养在老家偏厦厨房和水房之间的阳沟边。大别山洼里，冬冷夏热。那藏獒冬天倒也威风凛凛，吼声震天；到了夏天热得瘦骨嶙峋，全身毛发净脱，通体生疮生癣。大约2014年，父亲第一次中风在县城住院，母亲在医院陪护。我从外地赶回县城看望父亲后，晚饭打包了些剩鱼剩肉回塆喂狗子。到离家还有三四华里的地方，突然想走走路，就把车停在路边，就着手机的光亮，从小山洼里早已复垦为耕地的小学旧址边穿过，沿着小学时放学回家的路线，途经十来年没去过的蔡个洼，翻过山丘，回到老家。

夜空下的小山村，分外寂寥冷清。老家的正屋和偏厦门户紧闭，只有那只可怜的癞皮狗在阳沟边活动。喂了它之后，空荡荡的院落里只我一人、一狗……深重的荒凉和孤独感顿时涌上心头。

父亲出院回家后，我又回去过一次，当晚喝了些酒。父亲第二天向人讲述，说我头天晚饭后，隔着简易的铁栅栏门给藏獒喂食、挠痒，挠了一个多小时。那时的父亲，虽然行动有些迟缓，但抬腿能走，开口能言。几年过去，父亲从疫情前夕起，已然僵卧病榻，只剩下一只眼睛和一边手略能动弹，而那只藏獒，次年终于送给了附近的另一户人家，听说那户人家养了不少狗，甚至夏天狗有空调吹。后来我再也没打听那藏獒的情况了，不知此际是还活在人间，抑或已埋尸荒野？

倒数第二条狗是一只狼狗。有一天突然失踪，母亲连日在塆上塆下寻找，最后在两三里外的青石磙野地里发现了一串长长的朝向家里的血迹。听说那狼狗是被手贱者用气枪或是土铳打伤致死的，母亲找到血迹时那狗已尸骨无存。

倒数第一条狗是老幺原来养的一条小黄狗。他卖了公路边的房子搬进县城后，送回老家喂养。时间不长，也是不知所踪，母亲找遍附近的村落，一无所获……此后我就和母亲达成共识：村里虽然人越来越少，但通了水泥路后，车多了，人也复杂了。老家再也不养狗了，伤神，伤心。

那时他们还小，母亲还不显老

但我却在城里又养起了狗，我宽慰自己：比熊是小型狗，好养；大城市里养狗的人多，料它能尽享狗寿。不想今天下班刚回就接到家里人电话：陶陶死了，死在宠物店里。昨天，陶陶因为拉稀被送到那家店里花了一千多元检查，结果说是贫血；今天从领养的人家里借来陶陶第一窝生的仔，准备抽血输给陶陶。从传来的视频看，宠物店里给陶陶检查和治疗的是两个小伙子、一个小姑娘。当时我就想：他们学过兽医专业吗？谋生不易，他们几个年轻人开这个宠物医院，靠谱吗？

接完电话，我转进洗手间，出来在阳台坐了坐；又转进洗手间，再回到阳台，干嚎了几声。陶陶很粘人，以前我进洗手间，它就在门口趴着；我上阳台抽烟，它就跟到阳台上看着窗外。我坐在沙发上，或在桌前处理稿件，它就在我脚边窝着。我想起大约一个月前的上午，它跟着另一条狗窜出小区外，我找了差不多一个上午，嗓子都快喊哑了，结果当天中午它自己回到了小区……第二天遛狗的时候，小区里还有人问我“你家的狗昨天丢了吧？”

这几年，我辗转住过三个小区。双休日和没有饭局的时候，傍晚遛狗成了一种习惯。如果不带它出门，它会歪着头用无辜的眼神一直盯着你，盯得人心里发软。后来我发现它还会嗑瓜子，丢一颗给它，它叼进嘴巴三下两下一拨弄，壳漏出来，仁儿吃进去。吃鱼它也很在行，吃完鱼块，一根根大大小小的鱼刺排在地板上，从没卡着它，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我不喜欢运动，走路少，遛狗的时候曾自嘲：近些年体质不如以前，聪明的陶陶是上天派来逼我多走路的吗？

人过壮年，坏消息总比好消息多，会不断地经历失去：失去好的身体，失去壮志雄心，失去亲人朋友；退休的可能会失去事业，甚至失去与社会的连接……疫情发生以来，种种失去更为沉痛。时局如此艰难，有些人不如狗，种种失去尤为椎心。正所谓总有些事，你能猜到开始，却猜不到如何收束。

陶陶在晚上被掩埋了，我没有去，只在电话里叮嘱找一棵树或者有标记的地点、不会在城市的发展中可能被反复开挖的地方，埋深一些。我不想知道具体埋在了哪里。

是为记。为狗，也为人。

2021年5月8日夜

编校：grain2rain（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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