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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武侠小说佳作】魇鸦破梦录

2017-05-01 程双红 文学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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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武侠小说佳作】魇鸦破梦录

 ◎程子君

 1.

冯闲雨一个起落跃到长安第一高的酒楼“邀月楼”顶上的时候,绝望地想。

他身上已经带了三处刀伤两处箭伤,在逃亡过程中简单做了包扎,但现在因为用力过度已经全部渗出血来,形状极为狰狞。

今夜长安无月,宵禁的街道上一片死寂,冯闲雨俯身看着下方空旷的街道,知道那群人一定还会很快找上来。

想起那群一身黑袍、杀伐果断的家伙,纵是连身经百战的精锐如他,也依然感到胆寒。

从神落崖返回的他们,在旅途中不断遭到训练有素杀手的偷袭,在长达千里的返京路上,自己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下,而率领队伍的校尉一直铁青着脸,甚至不肯向停驻各地的县城主官请求支援。

冯闲雨属于禁军中的特种部队——搜神营,尉官拥有直接向皇帝本人汇报的特权。他们这次奉命进入神落崖以西的坠云山谷十天,圆满完成了侦察任务——甚至还斩杀了一只梦熊。但是后来冯闲雨才知道,尉官从山谷里带出了东西,也正是这个东西给他们招来了杀身之祸。

“一定要...亲手交给陛下...不要相信任何人...”最后只剩下他和尉官两人,躲在京西八十里的土地庙里,冯闲雨从垂死的尉官手里接过那个布袋放入胸口,给尉官合上了眼睛。

本以为进入京畿地界能安全一些,没想到那些人更是有恃无恐,白天就有人在各大城门巡视,刻意伪装的模样瞒不过搞情报出身的冯闲雨的眼睛,这让他严重怀疑京兆尹和九城兵马司是不是也混入了那群黑衣人的势力。

什么东西,能引起对方这么大的兴趣,不惜跟朝廷官军过不去?

在城外徘徊了十几天,冯闲雨在今夜决定冒险混进长安,直接到搜神塔求救——在野外不敢放信号,怕引来追杀。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他凭借刀法和抓钩勉强杀出重围,向着搜神塔的方向奔来,却越来越感到体力不支。

“我可能快死了吧,”他自嘲地想。

看着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已有早起的行人准备出发,冯闲雨知道事不宜迟,在瓦片上攀爬几步直接倒挂下来,把布袋塞进一处空隙盖好,才长出一口气:即使他死了,秘密也不能落入敌人手里,这是搜神营将士的尊严!

正准备继续逃跑,冯闲雨却看到顶层的一处客房窗户开着,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正呆呆地看着浑身浴血的冯闲雨,手里还拿着擦桌子的布。

“擦嘞,小哥这大清晨的你干什么活啊,这酒楼是你家开的啊?”他脱口而出的瞬间才发现不妥,知道是因为受伤心神已经不再稳定,不禁又焦急了几分。

“啊...大、大哥,不不,军爷,小子什么都没看见!”那小厮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挥舞着手中的布,模样甚是滑稽可笑。

冯闲雨盯着他尚算清秀的脸,犹豫着要不要放出安在右臂的袖箭——如此机密岂能由无关人等侦得!纵是要杀一个无辜好人,他冯闲雨也不吝惜去做,只求稳妥。

小厮恐惧地看着这个面如黑塔的汉子,胸中的呼喊已悬在了嗓子眼里,不过他知道没用的,眼前这个人一看就是久经沙场,根本不会给他求救的机会。

两人对峙了几秒钟,这时小厮看见冯闲雨的右耳动了动,然后眼中的杀意迅速消失了,只留下一句“千万不要泄露此事”便翻身上了房顶,‘噔噔噔噔’几声踩在瓦片上,没了踪影。

等他一走,小厮赶忙关上窗户躲在窗下,也就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听到窗外有弓箭的破空声,还隐约有人叫喊的声音,更多的黑影从窗纸上略过,房顶的瓦被踩的嘎吱作响,他想这大概就是尾随其后的追杀者了吧。

他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不禁悄悄叹了口气:刚才那个军官模样的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甚至让他产生了死亡的恐惧,这大概就是杀气吧。

长安什么时候也没这么乱过啊?他在心里纳闷。哪家的杀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帝都追杀官军?

算了算了,他摇摇头,这些跟自己都没有关系,保住小命要紧。今天他本来是不用上来打扫的,但惦记着在这家店已经干了三年,老板一直没提涨薪的事,心下也有些焦急。他叫凌鹰,南方人,很小的时候就北上打拼,好不容易才寻得了在京城最大的酒楼跑堂的差使,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一钱银子,按说已是相当优厚的待遇。可父母来信一直催他成家的事,自己心下也有些着急,知道凭这点薪水还不足以在长安立脚,这才萌生了好好表现跟老板要求涨薪的念头。

“长安居大不易啊。”他想起老板整天嘟囔的一句话,也在心里嘀咕。

这时候他听到窗外有动静,悄悄起身向外看去,顿时吓了一跳:两个身披黑袍的男人正在外面的连廊上,他赶紧趴了下去,心又跳得快了——这是见到追杀者的正身了罢。

“他来过这里,”只听一个黑衣人用嘶哑的嗓音说道,“这有滴下的血迹。”

“哼,要不是你开始不让用箭,也不可能让他跑了这么远。”另一个声音很阴柔。

“行了,最后把他弄死了就完了,他身上没有那要命的家伙事儿,肯定藏在他路过的地方了,天亮以后派人好好探探。”

“那家伙也够硬气,吃了我三支箭,竟然还能返身打咱们一个埋伏,害得白白折损人手。”

“嘘!”声音嘶哑的汉子说话了,“这是酒楼,说话须得注意,别让闲人听了去。”

“那有什么,谁听见了,杀了他便是。”阴柔声音里透着满不在乎的劲儿。

凌鹰听了这番心狠手辣的一句话,不由得一惊,心又快了些。

只听到外头那个嘶哑声音道:“等等,这里还有别人的心跳。”

紧接着是剑出鞘的声音。

2.

凌鹰浑身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全身僵在那里。

“砰!”窗户被粗鲁地打开,一个脑袋探进来看了看,不过由于凌鹰紧贴着墙角,被雕花柜挡住了,一时还没有发现什么。

这时老板养的肥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喵喵地叫着,在地上伸着懒腰,声音嘶哑的汉子嗤笑了一声,把剑插回鞘中。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只猫。”

“别耽搁了,那家伙一路上经过不少民宅,这几天须得好好搜一搜,切记不可走漏消息。”

两人的声音远了。

过了许久凌鹰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太刺激了啊,这伙人简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好自己没被发现,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地板上的大懒猫,心里有些感激。

他又想起刚才那个浑身是血的汉子,似乎看向自己的眼神经历了一个变化,由充满杀气到后来难以言说的意味,反正让他浑身不自在。想起他在房顶处藏的东西,凌鹰叹了一口气。军官拼尽生命去保护的东西,怎么看都是很重要的,不过自己还是不要趟这个浑水了,就让它静静放在那里好了。

听两个黑衣人说那个汉子已经死了,凌鹰心里还闪过一丝惋惜。

干活去干活去,凌鹰起身下楼,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老板娘一脸倦意,右手支着脸蛋在柜台前打瞌睡,看到凌鹰下来杏眼顿时睁了开来:“小鹰子!你跑楼上做什么!”

“我,我就是去打扫打扫..上次范哥叫我要勤快点...”

邀月楼的老板叫范近文,长得颇有几分书卷气,脾气却是粗豪得很,十年前独自进京开了这家豪阔的酒楼,谁都不知道他的本钱是从哪里来的,有人说他做过马匪。跟他一起进京的还有他的媳妇罗小冉,看着跟个小姑娘似的,性格也是十分泼辣。这家人对凌鹰还算好的,只是罗小冉有事没事常敲打他几下,美其名曰“教训自己的伙计。”

凌鹰心知老板娘一肚子起床气没地发泄,自己这是撞枪口上了,只有小心赔着不是,手脚麻利地开始擦起大堂的桌子来。罗小冉数落了几句也没声了,继续支着右腮打瞌睡,厅堂里一片安详。

凌鹰抬起头看了一眼罗小冉,晨光从门缝里打进来照在她的右脸上,竟映出七分颜色,不禁心头一动。他倒不敢对老板娘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娶一个这么好看的媳妇也就知足了。

突然,大门被撞开,一队士兵冲了进来,把凌鹰吓了一跳。这队士兵身披血红色的盔甲,右臂上有一个奇怪的装置,左手按着腰间的剑,身上同样有着与那位军官相同的浓重杀气。

罗小冉也醒了,这女人倒是不怕军队,能在长安开一家酒楼,政府那边没打点过是不可能的。

“你们是哪个营的,大清早的跑到邀月楼来啦?不给我说清楚,小娘子可要去找程大人说道说道。”声音清脆,甚是好听。

说完她给凌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找范近文,凌鹰顿时会意,心想天子脚下谅官军也不敢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同时心里也在嘀咕,官府的人鼻子也是够灵的,这么快就摸过来了,难道那个军官死之前还留下了什么信号?

等凌鹰把老板找来的时候,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和罗小冉谈笑,看起来紧张气氛已经消失了。见到目中冷冷的范近文,他倒是不以为杵,大大方方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搜神营踏虎组的宋侠,昨天夜里搜神塔收到在外执勤士兵发的秘讯,这是紧急情况下求援的信号。搜神营五组全部出动,在长安街头搜索线索,却找不到那名士兵的踪迹。

“最后的信号就在邀月楼不远处,我们已经将搜索圈缩小了,这次上门也是例行公事,有搜神牌在身,范老板不信自可查验。”宋侠面带微笑,言语里的气势倒是一点没减。

范近文冷哼一声,没给什么好脸色,可是搜神牌是皇帝本人御赐给搜神营的,执行任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自然也不敢违逆。只是粗着嗓子说了一声:“莫要打扰老子的生意。”说罢抱怀站在一边。

凌鹰的心里却是大惊,昨晚那个军官是搜神营的,难怪看上去精悍异常。搜神营是禁军中极为特殊的部队,专门执行各种残酷任务。在有贲一朝,所有新生儿出生后都要送到官府登记,并在十六岁时接受第一次“天问十策,”据说是考查他们的志向,并从中遴选有鸿鹄之志的青年才俊为国所用。负责考核的就是搜神营。

坊间传闻,搜神营中有奇人异士,能够入梦虚无,摄人魂魄,凡心有妄念者根本无法通过天问,而是会被就地鞭打,并在之后的每年继续接受天问十策的拷问,如果到二十五岁还没有改变的迹象,就会将其逐出长安,流放至千里之外的神落崖守护西部边境。

如此铁血的政策逼得多少青年痛改前非,一门心思苦读圣贤诗书,多少家庭骨肉分离,但吊诡的是多年来都没有激起太大的反抗,反而有不少父母为这种教育方式鼓掌叫好,很多父母教不好的孩子被毒瘴弥漫的西境吓住了,乖乖跟着西席先生念书,不少平民出身的孩子得以凭借天问跻身贵族之位,也是客观事实。

搜神营的士兵噔噔噔噔上楼去搜查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又纷纷下楼,表示没有异常。宋侠靠在柜台上的身子微微一动,随即笑着说:“没事了,范老板,今天打扰了。”说完挥手示意士兵出门。

范近文冷着脸一拱手,算是施过礼了。看到凌鹰还在旁边傻站着,不禁出声呵斥:“赶紧到厨房去看看料备齐了没有!”

凌鹰赶忙应了,不料这时宋侠一回头,看到眉清目秀的凌鹰,眼神里显出几分惊色。

我去,你们搜神营的都看我干什么?不会是好那口吧?凌鹰在心里腹诽。

“梦痕?”只听宋侠脱口而出两个字,范近文当即僵在原地。

3.

凌鹰闻言愣住,他额头处是有一处小伤疤,平常都隐藏在头发里,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跌倒摔的了,宋侠说的梦痕又是什么东西,而且看样子,老板居然知情?

宋侠似笑非笑地看了范近文一眼:“范老板不愧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连店里都是藏龙卧虎。”

范近文闻言冷冷道:“宋将军说笑了,范某早年经商,往返西境与中州之间,若是连入梦者都没见过,那才是大大的笑话。这孩子在我店里已经三年,想他生来贫苦,也没有经过炼梦,本想让他平安一世罢了。”

“哦?”宋侠瘦削的脸上两道剑眉耸动。“范老板对入梦者似乎很有成见啊?不会是当年天问的时候被羞辱了一番吧?哈哈哈哈哈...”

令凌鹰惊奇的是,范近文脸上的肌肉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反驳。

宋侠笑了几声,见范近文已经把拳头攥紧了,便也不再用言语激他,转头对凌鹰道:“我且问你,有没有参加过天问十策?”

“没、没有...”

宋侠皱皱眉:“你今年多大,父母怎么没送你去考试?”

“小子今年二十有二,本也想参加天问,奈何家境贫苦,父母便让我早早出来谋生了。”凌鹰答的谨慎,心里却有一番算盘,这天问是老爹明白告诉他不要去的,何况他知道,去的话以自己心里的念头,怕是很难通过。

宋侠看着凌鹰,刚才把他当做一个小厮,这会儿仔细来看,面貌倒着实不错,天庭饱满,鼻梁高挺,眼神里有一股灵气,皮肤也没被酒楼的油烟浸黄,心下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按贲律,成年者不去参加天问,当斩!”宋侠故意说得很严肃,看到凌鹰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不禁隐隐好笑。“但你带有梦痕,我便破格一回,带你去搜神塔应对天问十策。”

“范老板,借你的小厮用用,没问题吧?”宋侠大大咧咧地说。

范近文叹了口气:“也罢,万一这小子真过了,倒也不必再做这伺候人的营生,”一旁的罗小冉倒先急了:“当家的,咱店里几个伙计就数小鹰子勤快,你真舍得放他走?”

“啰嗦!”范近文把脸一板。“小鹰若能入伍效力,岂不是强过在酒楼百倍?你始终记着回这里看看就好。”最后这句话是给凌鹰说的。

凌鹰有些感动,想不到老板老板娘对他这么好,重重施了礼后,便跟着宋侠去了。

4.

“宋哥,你说的梦痕是什么?”

走在宋侠身边,凌鹰忍不住向他抛出了这个问题。

宋侠挠挠鼻子,没有了方才在店里的严肃:“你知道入梦者吗?”看到凌鹰疑惑的眼神,他自顾自说下去:“我就是一个初阶入梦者。入梦者就是可以进入他人梦境,影响心智甚至梦中杀人的高手。他们先天带有一道胎记,也就是梦痕,经过炼梦后一个入梦者就可以在夜晚正式入梦了,梦境里乱着呢。”

“梦境?”

宋侠奇怪地看着他:“你在哪里长大的,连梦境都不知道。神落崖以西就是梦境,传说上古年代有绵延高墙将梦境与人世相隔,后来高墙残破,梦境里的妖兽就慢慢渗透进来了。有食梦的妖狐,扰梦的梦熊,碎梦的巨魔,它们之上可能还有更厉害的东西,不过只有都督大人才清楚,他是十年前唯一活着从梦境退回来的人。”

“等等,我有点乱,”凌鹰晃晃脑袋,“你是说,梦境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我们脑袋里的?”

宋侠拍拍他的肩。“很会抓重点嘛,我当新兵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他表情凝重起来,“实际上,在那个梦境之中,很多现实的规则都会变化,而夜晚,梦境便会向人世渗透,直至每个人的心魂。陛下组建搜神营就是为了加强这方面的防护,否则大贲早就崩溃了。我们说的进入梦境,指的也是夜晚的梦境。”

宋侠的表情暗淡下来:“十年来我们一直在试图深入没有地图的西境,想找到另一个梦境的确切位置,但往往在迷雾中丧失方向,连传说中的那堵墙都没见到。昨晚那个同袍就是从西境回来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尸首都没留下。”

凌鹰的心里升起一丝敬意,又想起军官藏在邀月楼的东西,不由得心中一动。

也许那是可以扭转战局的利器吧?

“到了。”凌鹰抬头望去,搜神塔没有邀月楼那般高,却也是气势无比,紧挨着皇城的位置也无声地透露出皇权对他们的信任,此刻塔前并没有士兵把守,黑洞洞的大门无声开启。

“敢到搜神塔撒野,除非是活腻歪了。”宋侠解释了一句,领着凌鹰进门。凌鹰本以为会看到众多考生紧张等待的场面,没想到塔内依然幽静无比,偶尔有军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爬到六层东侧的一个房间,宋侠叫他等在那里,拱拱手便出去了。

“什么啊,天问考试也太随意了吧?”凌鹰在肚里腹诽。

屋内很昏暗,很闷热,器具摆设也很简陋,凌鹰一屁股坐下,倒觉得有些百无聊赖,渐渐开始走神:爹娘为什么从没给自己讲过有关梦境的一切,自己到了年龄要成家,巷西口卖水果的田妮儿很好看,凌晨见到的军官...

他眼皮渐渐打架,慢慢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过,凌鹰一个激灵从椅子上醒来。自己刚才居然睡着了?考试怎么还不开始?

他正打算站起身出门去问问,一只手却搭在了他的肩上。

“你没说出去吧?”声音有些熟悉。

凌鹰悚然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张满是鲜血的脸。

冯闲雨。

惨叫声响彻塔楼。

5.

“你你你不是死了吗?”凌鹰以手撑地连连后退。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阴森森的,冯闲雨站在原地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身上血迹斑斑。

“我跟死了也差不多。”他哑着嗓子说。

凌鹰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整体色调偏蓝,渐渐反应过来:“我是不是睡着了,你现在在我的梦里?”

冯闲雨点头,但是一动脑袋就滚了下来,在地上打转。身子只好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去把脑袋捡起来重新安在肩上。

“我是入梦大师,当时咱俩对视的时候我留了一段神识在你那里,若放心不下便可回来。对了,我叫冯闲雨,你叫我冯叔就行。”他解释道。

凌鹰想吐血的心都有了,管一个鬼叫叔,亏他想得出来。“你那东西我没动,谁也不知道,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赶紧走,走走走走走。”说着就要转过身去不再看冯闲雨。

冯闲雨却不动。“你小子的梦痕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了,如果没看走眼的话是天梦者的梦痕,整个贲朝也就只有大都督是天梦者,想不想拜我为师学习入梦?”

“不想!”

冯闲雨愣了一下,随即咧嘴发出阴森森的笑声,不过可能是想努力表达善意。“你都来参加天问了,说不想是有鬼喔。”

你不就是鬼吗,凌鹰在心里狂吐槽。这个大叔生前看着很严肃,死后怎么变成了个逗比。

“对了,天问肯定会问到你的志向,不如我在这里问一下,你将来想干什么?”冯闲雨道。

凌鹰咳嗽了一声,略微思考了一下。

“我这种小厮能有什么志向,争取攒钱先把巷口的田妮儿娶了,然后去驿道开个小酒馆,生一堆儿女,过我的小日子就行了。”

凌鹰的心微微跳的有些快。他是喜欢田妮儿不假,每次去买水果田妮儿总是笑嘻嘻给他饶个一瓜俩枣,而且田妮儿除了皮肤黑了点模样很周正,是附近的坊花哩。

冯闲雨的脑袋又掉了下来,这次身体没捡,任由它在那儿张大嘴巴。

“在天问里只能给你个及格,白白埋没才能,不过还好不是造反弑君什么的,要不肯定给你发配到西境去了。到时你可别说谎啊,入梦者都能查出来,要不是我死了...哼。”

凌鹰清楚自己心里某个角落还有一个梦想,但那是说出来绝对会被嘲笑的,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他主动问冯闲雨:“没通过的被发配到西境以后呢?”

“到那儿就披上白袍,在神落崖守望啦。上古梦境曾经大举入侵人世,多亏这批白衣卫才得以预警,可惜近年来人越来越少,朝廷也疏于管理,我们去的时候那个塔里还有大概两百个人。”

“没通过天问惩罚很严厉吧,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守在那里?”

冯闲雨把脑袋捡起来掸了掸灰,道:“搜神营都打下了神识,若是他们敢反,只要大都督一捏手指就会形神俱灭。”

凌鹰倒有点为这些人可惜,仅仅是没有正经志向,连一辈子都要被别人安排。

“好了,”冯闲雨道,“该走了。拜托你个事儿,在合适的时候把那个东西交到大都督手里,千万要保密,然后,”他诡异一笑,“我感觉你的志向不止于此,留句话给你,如果你不按照内心真实的想法走,我会杀了你。正好给我作伴,桀桀桀桀。”

“靠!”凌鹰大骂,然而冯闲雨已经消失了。

色调刚刚正常,凌鹰就看见宋侠跌跌撞撞地冲进屋里,嘴角还带着鲜血。他一把揪住凌鹰的衣领。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什么?宋大哥...”

“我问你是什么人!邀月楼的小厮不可能有这么强的精神力!给你入梦的时候我差点遭到反噬,什么心事也没探出来,但是我看到了冯叔的冤魂!”

“你说,冯叔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原来刚才在屋外,天问已经开始了,宋侠由于功力不够听不到俩人谈话内容,误以为是冯闲雨化为冤魂回来纠缠。

“我...”凌鹰想起答应过冯闲雨不把藏东西的事儿说出去,把话又憋进了肚里。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宋侠疑心更盛,直接叫人把他扔进搜神营的大牢里,并跑去向大都督汇报。

可怜凌鹰,早上还兴冲冲想着能通过天问加入搜神营,一转眼就成了杀害军官的疑凶,还带着死罪的枷锁。

搜神营的死囚牢用了特殊手段,凌鹰拼命入睡,却再也见不到冯闲雨的影子,这样就很难自证清白。天色转黑,牢房里滴答的水声清晰可见,门口不时有巡逻的士兵走过,没有人注意坐在角落里的凌鹰。

他此刻已经后悔了,早知道把真实情况全说出去得了,何苦背这个罪名!

“冯闲雨,冯闲雨...”他揪着稻草念念有词,“老子做鬼也要咬死你!”

“好凶啊。”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凌鹰身子一震,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少女站在铁栏杆外打量着他,身材高挑,眉目间颇为灵动,只是衣着朴素些。

搜神营的死囚牢,怎么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凌鹰脑子有点懵,同时下意识地把她和田妮儿比了比,嗯脸蛋比田妮儿白,就是不知道胸怎么样...

突然少女眉毛皱起,笑容也消失了,凌鹰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只得结结巴巴地说:“我叫凌鹰,是被诬陷进来的,没干坏事。姑娘你呢?”

少女却径自转过身去踢踢踏踏踩着监狱的水花走了,留给凌鹰一个倩影。

“哎...还以为能有个说话的呢。”凌鹰背靠着墙闭上眼睛,回味着女孩的容貌。随即晃晃头,这还没结婚呢,就这么花心,自己可要对田妮儿负责!

这时他听到铁窗外似乎有什么动静,有人说话。

“凌鹰你闪到栏杆那边去!”

“我数三二一!”

“什么啊?”

“三!”凌鹰赶紧爬起来。

“二!”凌鹰的身子往前扑去。

“一!”

“轰!”巨大的响声破碎了夜空。

搜神营牢房的墙塌了。

6.

烟尘弥漫间,一个身影从缺口钻了进来,伸出手拉还趴在地上的凌鹰,后者还欲挣扎,看清来人的眼睛时不由一愣。

尽管蒙住了面,但那双炯炯有神又深不见底的眼睛,全长安只有那个人拥有。

邀月楼掌柜,范近文。

“老板,怎么是你?”

“别废话,这边里很危险,回去再说。”

这时另一个脑袋从缺口探进来,发出的是罗小冉愉快的声音:“小鹰子,跟我们走。”

凌鹰本欲再想想,但一方面蹲了一天大牢脑袋不清醒,另一方面鬼使神差地,看到熟悉的人就下意识的觉得亲切,便站起身跟着钻了出去。

夜色深沉,凌鹰却看到搜神塔附近有好几处在燃烧,凄厉的哨声响起,搜神塔的窗口一扇扇亮起。

范近文拍了他一下,“别看了,快走!”罗小冉拉起凌鹰就跑,范近文殿后,七拐八拐绕进附近的小巷,喧闹渐渐远去,只是让凌鹰觉得奇怪的是,这次越狱未免有些太顺利,除了刚才跑的时候感觉胸口微微一滞,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自从那个少女来过以后,在牢房里巡逻的狱卒也都不见了,这一点也让他觉得蹊跷。

跑进酒楼后厨,在灯下打量范近文时,却把凌鹰骇住了:掌柜的嘴角淌着血,胸口也被浸湿了,看样子受了不轻的伤。面对凌鹰询问的眼光,范近文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道:

“大都督强行催眠入梦搜识,遇到我对了一掌,没事,只是小伤。”倒把旁边的罗小冉心疼坏了,张罗着找纱布,嘴里还说什么这么不小心之类的话。

凌鹰的心却是波涛翻涌,搜神营大都督应该是贲朝最强的入梦者,而掌柜的居然能在他设置的梦境里接下一掌安然逃脱,那他至少也是宗师级的吧?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凌鹰有点后悔,如果越狱的话,不就坐实了他是杀害冯闲雨的凶手吗?刚才想到这一点就好了,但是面对好心好意来搭救的老板夫妇,他又不可能拒绝。

“等会给你解释。”范近文坐在椅上,开始让罗小冉给他包扎,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凌鹰只好把话放进肚里,闷闷坐在那里。

一炷香的功夫后,头顶的瓦片有响动,紧跟着呼啦啦涌进一大批人,都披着黑色斗篷,凌鹰猛地站起身来,这是那晚追杀冯闲雨的人!

范近文笑着走过来把凌鹰按在凳子上:“是时候给你解释了。”他把手指向角落里一个带铁面具的人:“他是铁丑,我们中近战最强的人。”又把手指向另一个面容姣好但是右脸有一块疤的中年妇女:“她是归荷,精通弓箭。”接下来又一一做了引荐,凌鹰认出铁丑和归荷就是那晚在邀月楼顶的两人,却不明白范近文的用意,小腿肚子一直在哆嗦。

等介绍完毕,范近文转身对着凌鹰,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们是魇鸦,来自西境。”

“魇鸦?”

范近文点头:“对,我们都是没有通过天问被放逐到西境的人。”

凌鹰环视着屋里的这些人,暗想看着就不像善茬,能通过天问才怪。

范近文继续道:“我们曾经披着白袍子,为大贲抵挡来自梦境的袭击,神落一崖三百年,我们在西境繁衍生息,可对于中土的想念从未断绝。”

屋子里响起了一片低低的附和声。

“我们辛辛苦苦与梦魇兽搏杀,贲朝干了什么?连基本的粮食都要我们自给自足!没有地位、被人遗忘、至死都被认为是没有雄心壮志的小人,这样的生活谁能忍?”

铁丑用手中的剑刺了一些地面,嘴里骂了一声。

”于是在十年前,我们中的一些人从神落崖逃出,组建了这支义军,想要回到我们祖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我来长安开这家酒楼,就是作为一个据点,也为了发展队伍。其实很多人都对天问不满,明明有些人只想一生平凡,却要被搜神营打上胸无大志的帽子驱逐出境,留在京城的都是什么人?终日饮酒作乐而已,当初的梦想,谁还会有人检查他们是否坚持了?魇鸦就是要推翻这个制度,让每一个有梦想的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范近文的话掷地有声。

凌鹰不觉听的有些心潮澎湃。可是对于铁丑和归荷还是有些畏惧,看到他的神情,归荷微微一笑道:“那晚我俩是在吓唬你,早就接到大掌柜的信号了”,另一边范近文马上接上话说:“我看到你和搜神营的那个军官说话了,那个东西我已经取出来了。”

“啊?”凌鹰下意识地觉得不妥。范近文也不恼,微微笑道:“我知道你还需要时间接受,我也不逼着你非跟我们一起干。三年前你来这里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你的梦痕,但是不想点破,想着给你自由选择的机会。如果不是宋侠提起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看着仍在沉吟中的凌鹰,铁丑站起来,取下了面具。

那是一张布满鞭痕的脸。

“你真以为,搜神营都是什么好东西?每一个未通过天问的人都要受到责罚,我就是足足挨了九年鞭子,那群人直接往我脸上打呀!”归荷也指着右脸的疤说是被搜神营烈狼组的人拿刀划得,因为觊觎她的美色而不得。

“这样残暴的迫害百姓的王朝,留着它又有何用!”

“很多人也在暗中支持我们,绝对不是孤军奋战。”范近文的眼睛在灯下闪闪发亮,罗小冉崇拜地看着他。

想到自己仅仅因为疑似和冯闲雨之死有关就被打入死牢,凌鹰不得不承认,魇鸦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但是...那个军官还在我梦里...”

“放心,我们也有入梦者,你的安全绝对可以保证。”

屋里安静下来。

凌鹰抬起头。

“我想学入梦。”

范近文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我教你。”

7.

次日清晨,躺在床上的凌鹰看见范近文走进来,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看着范近文戏谑的眼神,凌鹰不由得火冒三丈:“这是我梦里?”

范近文打了个哈欠:“是啊,时间有限,直接到梦里教你来的快些。昨晚替你守了一夜,那个死鬼军官怨恨不小,一个劲儿往你梦里钻,被我打跑了。”

凌鹰心一动,恐怕冯闲雨还不知道东西已经在范近文手里了罢,他倒有些于心不忍。

“你要怎么教我?”他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范近文站在边上的感觉很奇怪。

“其实入梦者是看天赋的职业,我先把入梦三原则跟你说一下。”

“第一,清风徐来如梦生,惊雷闪现退三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每个梦境都有一个生门,一个惊门,进的时候从生门进,出的时候从惊门退,不能顺序颠倒,不能不留后门,有经验的入梦者把对手的惊门堵死,那他就要一辈子困在梦境里了。”

好家伙,凌鹰听的暗暗咋舌。

“怎么判断呢?你先看一下这个屋子,生门往往就是门的形状,惊门却要触碰到特定物品才可以发挥作用。什么东西让你觉得异常,那就有可能是惊门。”

凌鹰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昨晚没吃完的饭菜在桌上,表面已经发黑了。“菜腐败的太快了,”他出声道。

范近文点点头,“没错,看来你观察力还可以,这样全身而退就没有问题了。”

“接着是第二个原则。梦里一别断生死,今宵话别岁月寒。这句话是说梦里被杀的话,现实中也会立即死去,当然梦魇兽不会杀人,只会吞噬别人的梦境,遭到吞噬的人就会变成没有感觉的梦游尸。后半句意思是梦里别人说的话一定不要信,有经验的入梦者会用话语把你引导进梦中梦,我见过最多的梦中梦套了14个,你根本找不到惊门出来。”

“最后一个原则,”范近文顿了一下,接着说:“横笛一曲苍山雪,神落崖边梦潮生。”

凌鹰的好奇心上来了,神落崖是现实中存在的地方呀。看到凌鹰的神色,范近文苦笑了一下:“这句话是我的老师教给我的,他说梦境里听到横笛声一定要马上退出,还有神落崖边会有百年一度的梦潮,届时所有被波及到的人都会陷入求生不得的昏睡中。不过这么多年我也没遇到过这种事。”

看到凌鹰若有所思的神色,范近文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入梦很简单,在睡着后人都要做梦,入梦师能做的就是把梦境具现化,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找到生门,然后根据心意调整想要制造的梦境。这需要长期的练习,有些道具也可以辅助这个过程。”他将一个玉枕放到桌上:“这就是那个军官拼死保护的东西,我昨晚试了一下,确实很容易入梦,但是没什么特别的。我把它送给你,以后每天晚上枕着它。”

这时凌鹰感觉身上的压力消失了,他从床上爬起来抓起玉枕端详,这就是冯闲雨从西境带回来的东西,以一个梦熊的形象为基座,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想起冯闲雨的重视,他又觉得说不定另有隐情。

“好了,入梦要集中注意力,就像捏住橙子用力挤的感觉那样,你今晚可以体会一下。至于战斗嘛,其实在你的梦里可以随心所欲的,现实里怎么样都没关系,像我就喜欢用趁手的双刀。”话音未落范近文又打了个哈欠,看来确实是困了。

“掌柜的,我听搜神营的说有什么天梦者,你听说过吗?”看范近文要走,凌鹰赶忙问。

“天梦者..”范近文摸了摸下巴。“入梦者虽然能在夜晚攻其不备,斩将夺旗,但是由于本人是在梦中,所以也很危险,需要护梦者守卫。但是天梦者就不一样了,即使是醒着的时候也能在脑海里构建梦境,这样的人我只听说过搜神营那位。”

“那你是什么水平?”

“我呀,也就是个宗师。”范近文掀起门帘,转头道:“对了,你越狱后搜神营一定会重点搜查这里,我已经派铁面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了,白天你躲在地窖里不要出来。”言罢扬长而去。

8.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白天凌鹰就躲在地窖,反复练习范近文传授的入梦技巧,黑暗的环境也提供了方便。期间搜神营的确来过几次,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范近文居然有胆子劫狱,所以什么也没查出来。凌鹰的进步神速,最近几日晚上已经能够在范近文的带领下夜游长安了,梦境的确很奇妙,四周的景物蒙上一层淡蓝色的迷雾,每个人梦中所想都清晰得可以一眼看见,小孩子的梦相对来说更彩色一点,老人的梦是黑白的。范近文教他躲避梦境中划过天际的红光,他说那是搜神营的入梦者在检查长安百姓的梦境。

凌鹰跟魇鸦的其他同伴也有了接触,发现铁面和归荷等人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穷凶极恶,他们有各自的苦痛经历,对凌鹰这个少年也很照顾,还半开玩笑地求他原谅那天晚上的失态。离家三年,在邀月楼终于找到了归宿。

冯闲雨的鬼魂一直没有出现过,每晚凌鹰枕着玉枕的时候就会想起他。

他曾经乔装去看过坐在巷口卖水果的田妮儿,她还是那样美丽,健康的肤色里透着一股活力的青春气息,只是她现在不叫卖了,有时会看一眼邀月楼的方向,随后低垂眼睑。这时候凌鹰就会砰砰心跳,想出去和她相认。

如果不是范近文找到他,他几乎以为日子一直要这样隐姓埋名地过下去了。

那是三个月后的黄昏,一年一度的白夜节前夕,范近文跳进地窖,粗着嗓子说:

“确定了,今年楚惜刀要参加节日庆典,搜神营负责保卫。”

楚惜刀是贲朝皇帝的名字。

9.

魇鸦在朝中是有人的,宫廷斗争复杂之事凌鹰不懂亦不想懂,贲帝将出席今年白夜节的事情也是通过秘密途径传递给范近文的。

白夜节是贲朝最重要的节日。贲朝以武立国,当年梦妖肆虐全境,人类无法安眠,终日生活在恐惧中。贲始帝以天梦者之威携一干猛将打出义旗,一路进击到现在的神落崖附近,据说贲始帝深夜掉入九九离火大阵,苦战三天见到梦帝本尊,具体会面内容已不可考,反正结果就是梦境与人世以神落崖为界划分,从此再无大规模战事。贲始帝倾尽国库修建神落山庄,并把自己的次子亲手送往西境镇守,这段传奇已经被无数民间艺人演绎过,即使是小孩子也耳熟能详。

在白夜节那天,街道被彩灯装点,天空会绽放各色的烟花,夜色亮如白昼。百姓晚上都会上街赏灯,人们会用狂欢的方式度过这个夜晚,极少有人入睡,因此得名白夜节。

魇鸦们的计划,就是在这天晚上集结,在狂欢的人群中对贲帝楚惜刀发起致命一击,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会有当官的运作,他们换来的承诺就是废除天问十策这个残酷的制度!

三个月的练习,凌鹰已经能比较熟练地入梦了,他发现在梦境里感官要迟钝数倍,但是相应的力气要大上许多,搬起重物轻而易举。他小时候在家经常砍柴,因此给自己挑了一把类似于刀的武器,起名“邀月”。和普通的刀比起来,邀月的刀面更宽,握把处有弯曲,可以方便做出攻防格挡的动作,当然在梦里一般也用不到武器,主要是平时防身。

范近文教他刀法的时候曾经称赞,说原来以为他只有死力气,没想到在武道一途进展颇快,每日跟铁面较技也能打的有模有样了。

但是凌鹰心里一直不安,他本人对于贲帝及搜神营并无太大冤仇,可以说完全是出于对范近文的信任和越狱一事的感激。每次提起暗杀计划他都会默不作声,魇鸦诸人知道他的想法,便整日诉说自己被迫害的惨事,搞的后来凌鹰都躲着他们。

如果不是那件事的发生,他可能永远也下不了决心。

距白夜节还有两天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凌鹰溜到巷口西部的集市,看田妮儿卖水果。常有闲汉过来调笑几句,田妮儿也不恼,骂回去的话连凌鹰听了都要脸红。田妮儿跟他说话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眉眼温顺,说话也小声,这么看来女人还真是奇怪哩。凌鹰三年前来京,除了老板夫妇,就数田妮儿对他最好,虽然平日还有其他几个喝酒逗闷子的临近小厮,不过让凌鹰觉得心安的就只有她一人了。

就在这时,一队士兵沿着巷子走过来,沿路赶开行人,显得气势汹汹的。凌鹰下意识地往下压了压斗笠,不想被人看到脸。那队人走到田妮儿铺子旁,为首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拿起苹果捏了一把,笑嘻嘻地跟田妮儿说了什么,然后就看见田妮儿把脸一绷,有些黑的脸上显出怒气,嘴里嘟囔了一句。那军汉听了突然暴起,把水果摊掀翻,拉着田妮儿的手就往外走,偌大广场行人如织,但都噤若寒蝉,谁人敢说一个不字?凌鹰气的浑身发抖,正欲上前,才醒悟自己的逃犯身份,只听旁边路人交头接耳:“九城兵马司的雷连云这是又看上谁家大姑娘了,仗着有个搜神营的舅舅就为非作歹,没有律法了吗!”

“律法?律法算什么,雷连云一句话谁不敢从,都指着小本生意过活呐,这姑娘也是脾气太烈了,若是顺一点也不至于他光天化日抢人啊。”

“我可听说,被雷少糟蹋过的女人,都没从府里出来。”

“啧啧啧...”

凌鹰在一旁听的怒火中烧,拳头捏得嘎嘣作响,铁牙紧咬看着那队人围着田妮儿远去的背影,只恨出来没带邀月!

凌鹰啊凌鹰啊,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真是个废物!

那天他失魂落魄回邀月楼的样子把范近文吓了一跳,连一向冷漠的铁面也过来询问,但他只是默默钻回了自己的地窖,吃饭也没上来。

当夜子时,凌鹰入梦搜魂,长安街道青石板街踏遍,宵禁之时只听见梆子凄凉敲响。天际不时闪过红光,这时凌鹰就闪在角落里,眼中带火。夜风里谁家小孩在夜啼,一切是那么静谧,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恍惚间来到了巷西口。白天田妮儿被打翻的水果还在地上,已经被踩的稀烂,乌蝇乱飞,凌鹰木然而立,向紧闭的坊门望去,心中咯噔一下。

院中有白蟠飘飞。

那是田妮儿的家。

抱着侥幸心理,他穿墙而过,院中是匆匆搭建的灵棚,白天还掐着腰怒骂的她就躺在那里,紧闭眼睛。田父趴在一旁,眼睛红肿,已经沉沉睡去。

凌鹰颤抖地伸出手,在空中虚划几下,进入了田父的梦境。

烟雾弥漫间,他看到了头发散乱被送回来的田妮儿,看到了临近街坊的指指点点,听到了田父脱口而出的责备,看到了悬在房梁上的她...

从梦境中退出,天色将明,凌鹰却觉得这时的黑暗浓的化不开。

他默默走回邀月楼,走进范近文的梦境,后者惊讶起身:“怎么了?”

“把计划告诉我。”

那一刻凌鹰面沉如水,一夜之间已然不同。

莫欺少年穷。

10.

白夜节当夜。

百里长安街道灯火辉煌,路两边的树上装饰着花灯,宫廷在城外三里的空地召开了盛大的烟火晚会,一道又一道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散发出七彩的光华。平日难得上街的仕女也三三两两相挽言笑晏晏,品尝着花样繁多的小吃。更有那油头粉面的小生在脂粉堆里推来挤去,换来一地嗤笑。

雷鹏在长安御神门附近的城墙上,望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对搜神营来说,越是盛大的节日就越需要提高警戒,更何况今年又是皇帝本人出席,更马虎不得。搜神营踏虎组、烈狼组负责在东西两段城墙上巡视,翻鲸组直接跟随陛下,飞狐组隐身长安街中,最后升龙组在城外逡巡监视。

除了搜神营以外,负责安保的还有五千九城兵马司和三万禁军,不过对于有心的袭击者来说他们都构不成障碍。

雷鹏知道搜神营所有的十二名入梦者都已经在与外界隔绝的地方进入了睡眠,神识在长安上空张开了一层结界,可以保证没有任何敌对势力的入梦者在今夜能够潜入神京。

大都督还是一向神龙不见首尾,不过肯定也在某处观察着全城的情况,雷鹏和旁边的新兵潘岳随口聊着,神经比较放松。

是啊,虽然是万家欢乐的今夜还要执勤,但让下方的百万人口得以幸福生活,不就是自己的愿望么。

他又想起十年前参加天问考试,大都督本人亲自考核,他挺直胸膛吼道愿以此身报大贲,当即被破格招入搜神组。自那之后在烈狼组一路高升,如今已经是尉官,入梦十四次无一败绩。

他唯一有所介怀的,就是三个月前的越狱事件,那天大都督奇怪地下令调走了所有狱卒,接着附近街巷又神秘起火,然后就是狱墙被炸,那个邀月楼的小厮被人劫走,尽管在长安全城通缉,甚至到邀月楼大索三次,但那个孩子就像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

他的梦痕是很特别,但恐怕还不足以成为被其他势力盯上的理由,大都督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老冯的死,在搜神营内部已经成了禁忌,据说老冯当晚放了信号求救,但负责值守的士兵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即作出反应。想到一片祥和的长安表象下可能还有一个恐怖组织在缓缓流动,他的心里就非常不舒服。

三天前军情会议上大都督宣布了两件事。第一件是神落崖传来加急情报,梦境有异动,这几日的迷雾有向人世扩散的趋势,目前尚在观察;第二件是负责侦查的飞狐组禀报的,他们探知那个黑袍组织的名字是“魇鸦”,在长安地下世界十分活跃,但十分谨慎,尚不清楚其组织领导结构,要求全员提高战备等级。

夜风吹来,雷鹏抽抽鼻子,转头看向城外,烟火已经到了最盛大的阶段,皇帝本人的车驾也要出宫了吧,今晚的祭梦仪式在初始广场,一层又一层的民众已经把那里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自己那个顽劣的外甥肯定又在干坏事吧,他嘴里有些苦涩。姐姐去世得早,自己是把外甥当成儿子抚养的,没想到把他惯坏了。听说他在兵马司常借着自己的名头欺男霸女,什么时候得敲打他一下,多少要有所收敛。

他回过头想接着跟潘岳说话,却发现后者已经倒在地上,嘴角流出口水。

雷鹏赶紧奔过去俯下身来,哭笑不得:“睡着了?这种程度就支撑不下去了吗?喂,醒醒!”

过了几秒他觉得不对劲了:潘岳好像陷入了昏睡,而且整个城墙上突然安静的可怕,好像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醒着一样。

“砰!”城外有烟火爆炸,在夜空划出绿色的火花,雷鹏脸色变了:绿色是搜神营用来示警的颜色,今晚的烟火表演里是没有安排绿色的!

“敌、敌袭!”雷鹏低吼,对手也是入梦者,把这一段的普通人都拖进了梦境,自己因为神识不弱才没有中招。他正待奔下城墙求援,就感觉到背后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嘎吱”一声,雷鹏软软倒下。

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消失在阴影里。

11.

随着绿色烟花的绽放,皇帝的车驾也在禁军的护卫下进入了初始广场,没有人注意到黑暗的城墙上发生了什么,即使有幸存者的呼救也已经被巨大的欢声淹没了。

范近文的计划是先做掉城外的升龙组,然后从外向内攀爬城墙,清除城墙上的岗哨,然后在城墙上点燃固定炮直接炮轰初始广场,他们的人数有限,正面与禁军厮杀占不到便宜。

尽管集中了魇鸦一半的人手,还派了铁面带队,升龙组依然给他们带来了麻烦,并且在全军覆没前放出了讯号,可惜没有多少人看到。

凌鹰此刻跟在范近文身边,他俩和另外五人并没有参加暗杀行动,而是躲在城内的民居观察动向。他们今晚的战场,在长安梦境。

每座城市都有一个梦境,在城里生活千百年的人们每晚在这里构筑想象,形成了独特的景观,今夜由于睡得人很少,所以梦境里一定很安静,他们要穿过梦境采取一点捷径,直接在初始广场皇帝的车驾附近现身。

是了,这才是范近文最终的杀招,炮击只是幌子,但要完成这个计划首先必须打破长安的梦游结界。归荷率着另一半精锐,根据搜神营内部反水的人提供的情报,正在一间一间的搜查,射杀还在入梦中的搜神营入梦者。附近肯定会有护梦者,但是没关系,只要归荷干掉四人以上结界就会破掉,双方便势均力敌。半个时辰前已经得手。

“准备好了吗?”

凌鹰点点头,掏出玉枕放在床上,随即躺了上去。

有如溺死之人将头浮出水面,再次睁眼,面前是一座深蓝大城,幽幽地发着光。

梦境长安。

12.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初始广场西北部的一处民宅,范近文率先推开房门,“吱呀”一声打破了夜色的寂静。

梦境里的长安很安详,今夜处在睡梦中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因此凌鹰一行人根本没遇到活动的灵魂,贴着墙根一路疾行。

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搜神营还有至少八名入梦者,在什么地方埋伏着准备阻止他们。

果然,在转过拐角的时候,变故陡生:一个入梦师抢先向前迈出一步,突然从地上燃起了冲天火柱,将他正正烧成了焦炭。

“离火阵!”范近文低声喝道,运起手掌念了一句什么,一支青色的羽箭在夜空中渐渐成形,笔直朝着黑暗中某处飞去,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

凌鹰在队伍中间,看到范近文迅疾的出手也不禁咋舌,不愧是宗师,自己就做不到收发如此自如。实际上凌鹰还是更依赖于武器多一些,靠冥想实体化物体的能力明显偏弱。

范近文面沉如水,望着前方的道路,黑夜中究竟隐藏了多少东西?

“招子放亮点,把梦罩用上,”范近文低声说。梦罩是用来保护自己不受攻击的能量罩,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最为保险。

待每个人表面祭起绿色的光罩时,队伍才继续前行。

凌鹰跟随范近文穿过一堵墙后,下一个要跟着穿墙的入梦者却一头撞在了墙上,他的梦罩噗地一下灭了,在那个瞬间整个院落的墙迅速改变了位置,将那个入梦者紧紧包死在里边,缓慢推进的同时能听到沉闷的拍打声和惨呼声,他们不敢用武力破墙,因为一样会伤到里面的人,只能目睹同伴在眼前绝望死去。

凌鹰的心变得沉甸甸的:敌人根本不露在明面跟他们打,情况就很不利。

范近文脸色倒没有太多变化,他和几个人交换了眼神,猛地运起手掌拍在了地面!

随着一声巨响,地面渐渐开裂,大团大团的土块被卷起,夹杂着房屋的碎瓦被他送上了夜空!

凌鹰看见同样漂浮着的,还有三具被震碎的尸体。

既然你藏在暗处,那我就毁掉一切黑暗,看你还能藏到几时,这就是魇鸦范近文的风格,简单粗暴又不失有效。

初始广场就在前方,只是直线冲刺的距离!

突然空气中有破空声,范近文脸色一变:“快闪开!”说罢运起梦罩俯下身子,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上千道泛着绿光的风刃,己方队伍又有两人被拦腰斩断,鲜血喷洒而出。

现实中的床上,那两个人的身体突然被划开,直挺挺地死去了。

现在屋内还有三个沉睡的人。

凌鹰从刚才起就觉得有点反胃,毕竟之前没有见过人死的场景,刚才还活生生的就一下子变成了血肉模糊的碎块,看到他的表情范近文哼了一声,道:“最后一段路了,给我忍着点”。凌鹰苦笑着点点头。

第三个入梦师是一个中年男人,一直很安静地跟在后面,这时道:“老范,前边还有风梦者,有点难办啊。”

“你的铃铛能用吗?”

中年男子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可以,但我需要掩护。”

范近文转向凌鹰:“一会儿冲的时候跟在我俩后面,保护好自己。”

看都准备好了,范近文再次运起手掌,这次出现的梦罩是橙色的,将三人牢牢套在了其中,能看出范近文耗了不少的精力在上面,脸色有点苍白。

“走!”

几乎是同时爆发,三人的身体开始在空中漂浮着向前冲去。实际上在梦境中的速度完全可以由自己掌握,刚才走的谨慎只是因为敌情不明,现在敌我损失都很大,已经没必要掩饰下去了。

风刃又来了,比上一轮攻势更猛更烈,这次的风刃数量至少有万道,乒乒乓乓地打在范近文的梦罩上发出闷响,中年男子也不含糊,手里不知从哪儿取出一个铃铛,摇晃了三下。

“吼!”一只巨大的怪兽凭空出现,长得像大象,但本该是鼻子的地方换成了一个长长的尖角,眼睛血红,不停滴答着口水。风刃打在它身上就像没事一般,巨象怒吼着顶着风刃走在前面,帮范近文分担了相当一部分压力。

这时前面的黑暗中渐渐有三个人形显现:看到风刃没有作用,搜神营的入梦师终于选择了出现。范近文等最后一排风刃消失,冷哼一声再次凝出更多的羽箭,这次羽箭的光芒比上次衰弱了许多,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风暴!

巨象在前,羽箭漫天,凌鹰三人各自幻化出手里的武器,向初始广场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对面三人也不含糊,一人突然变大身躯,一拳击碎了地面,抱住巨象牢牢扭在了一起;一人化为无数分身,每个分身的手都接住了范近文的一支羽箭;最后一人嘴角滴着鲜血抖动披风,直直向凌鹰扑来!

食梦者!被他们抓住会被生生吃掉,连一点梦渣都不会剩!

凌鹰第一次面对面和敌人作战,心里还有点慌,挥着手里的刀没头没脑地砍了过去,食梦者抬起右臂轻巧闪过,随后以手变爪,指甲迅速变长,向着凌鹰抓来!

“当!”范近文的双刀砍在了指甲上,发出金属声轰天的震鸣!

“你接着向前,这边我俩挡着,记住,找到惊门就出去,离楚惜刀不会远!”范近文架住食梦者的攻击叫道。

“我?”凌鹰还没有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他妈的就是你!”中年男子眼看巨象被折断了长角肝胆欲裂,“你想让牺牲的兄弟白死了吗!”

他们知道外界现在一定是炮火齐飞,倾泻在初始广场,但机会稍纵即逝,混乱不会太久。

凌鹰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在寻找战场的间隙,范近文两人刻意吸引了大量的火力,零星的风刃都被凌鹰用刀磕开,奇怪的是搜神营似乎没有拦阻他的意思。

终于!偌大的贲始帝雕塑出现在眼前!

凌鹰停下脚步。

雕塑上站着一个少女,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身披红甲手持长枪。

有雾渐渐升起。

13.

凌鹰停下脚步,仰头和少女对视。

是那天夜里在搜神营大牢里见过的女孩!

凌鹰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身后的厮杀声似乎一下子远去了。

倒是那女孩先开口了,声音很清脆:“我等了你很久了。”

“呃...你是谁?”

“哼,你还真是不开窍。搜神营所有入梦者都在前面挡着,你说我是谁?”女孩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轻蔑。

“不会吧...”凌鹰张大嘴巴,随即皱起眉头,“他们说的大都督就是你?”

“不像?”女孩右腕轻翻舞动长枪,顿时在凌鹰脚边击出一道裂痕,吓得凌鹰向后退了一步。

凌鹰心里盘算着,倒也释然。高阶入梦者容颜不随岁月变迁,十年前大都督带队深入西境的话,那她今年岂不是至少...三十岁了?顿时觉得气势上弱了一头,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姐姐”。

“你叫什么名字?”他忍不住问。

“没必要告诉你,”女孩飘然落下,去抓凌鹰的手。“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我告诉你,今晚的任务不是这个。”

“哎?”被女孩抓住手凌鹰有点蒙了,难道剧情不是他与搜神营大都督大战一场然后刺杀皇帝吗?这局势有点暧昧啊,何况现在起雾了,一切都那么梦幻。

“想啥呢你!”女孩冷冷地看了凌鹰一眼。“第一次见面就想龌龊念头,别以为我不知道!”

凌鹰老脸一红,幸好是在黑夜里看不清楚。女孩拉着他跑向初始广场的正中央,凌鹰发现不对劲了:这里没有现实世界中的祭梦坛。

“这是惊门?”

女孩点头。“我们得赶紧出去。”她转过身看着凌鹰,高挑的身高得以平视:“简单解释,我,是梦卜者,可以判断未来发生的事,然后据此作出反应。那天在监牢看到你,我明白我要给机会让你被救出去,然后在这里等你。至于那些魇鸦嘛,”她哼了一声,“死多少都没关系。”

“所以你不是天梦者...”凌鹰喃喃,忽略了刚才那句话里的杀意。尽管是个女人,但她毕竟是征战多年的将军,积威已久。

“我不是,你是。”她说道。

“我只是个小厮...”

“没时间了!”女孩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烦躁,“你看看这浓雾!神落崖那边的梦潮已经开始了,梦魇兽将大举入侵,长安很快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梦、梦潮?”凌鹰结结巴巴的。

“哎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成为天梦者的...”女孩扶额。“那个东西,冯闲雨从西境带回来的东西,只有你才能发挥出它的效果,那就是扩大你对单个目标的影响,直至覆盖全城!”

凌鹰愣住了:怪不得搜神营如此看重玉枕,万一落到叛贼手中岂不是要拉全城的人陪葬!

这时浓雾渐渐地变成了红色,女孩脸色一变,一脚将凌鹰踹向了祭梦坛!

连喊叫都来不及,凌鹰再次睁眼时,闻到的是满鼻的血腥味道。

14.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残尸,其中有红甲的搜神营士兵,也有普通的百姓。初始广场上燃烧着星星点点的火,围绕皇帝的车驾搜神营组成了三道防御圈,第一道大盾,第二道长枪,第三道弓箭手,与外围四散奔逃哭喊的百姓构成了一动一静奇特的景观。

跳跃在人群中的是凌鹰从未见过的异兽:全身银光的巨大凶狼、站起来有两人高的梦熊、手持镰刀的梦魔、燃烧着火焰的妖梦虎、天空盘旋的魇鸦...它们挥起巨爪拍碎人们的头颅,撕咬着死尸的身体,嚎叫着在向皇帝的车驾逼近。更可怕的是倒下的人们过一段时间之后又站了起来,眼白全露在外面,跌跌撞撞地向活人扑去,他们是已经陷入永梦状态的梦游尸!

一道闪光划过,女孩同样出现在广场,紧随其后的是浑身浴血的范近文,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梦潮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他的言语间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锐气。

“梦帝不是傻子,他恐怕早就计划利用你们入侵长安了。”女孩冷冷地说。她转向凌鹰:“这么多的梦魇兽必然有一个领头的,这次不知道梦帝派了谁,现在长安的安危全在你身上。”

“在我...身上?”

“这么多梦游尸,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应付得来,但是天梦者可以。”女孩探询式地望着凌鹰,“就是可能消耗的精神力要高一点。”

广场上惨叫声连连,搜神营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梦魇兽冲击得七扭八歪,凌鹰脸色一苦,勉强坐在地上:“把神识探向更多人就行了吧!”

“没错,”女孩转向范近文:“你保护这小子,保护的好我可以不杀你。”然后又对凌鹰点点头,擎起长枪冲向了烈焰满天的战场。

只见她身姿迅疾,手中长枪化作满天的枪花,枪枪击中梦魇兽的要害,溅起冲天的鲜血!

凌鹰也不含糊,深深入定之后全然不顾周围的血与火,有范近文游走在他身边杀死一切靠上来的敌人,他放心地把神识放向全城还在游荡的梦游尸身上,这次的感觉和以往都不同,他感觉自己像进入了浩瀚的海洋,梦游尸的神识星星点点在海中游弋,但在感觉到他的进入后全都活跃了起来,直直向他涌来!

凌鹰闷哼一声,脸色白如金纸,范近文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只见广场上徘徊的梦游尸全都定住了身形,眼皮快速翻动,接下来齐齐转向扑向了最近的梦魇兽!

如果从上空俯瞰长安城,以凌鹰为圆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圈内梦魇兽与梦游尸厮杀在了一起,并且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这就是...天梦者的实力吗...”范近文的声音突然变了,当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不好!”还在敌阵中厮杀的女孩回转向着凌鹰冲来,但范近文已经残忍地笑着将刀捅进了凌鹰的腹部!

“咕啊...”凌鹰睁开眼,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掌柜的..你到底是谁?”

“我是梦境的使者啊。”范近文转动刀柄,搅动着凌鹰的腹部。“这具身体我已经用了好多年啦,哈哈哈哈...”

“凌鹰!”女孩发出了怒吼,但又被三头梦魇兽拦住了去路!

凌鹰将头转向女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随后双眼向天:“冯叔,我心中的另一个梦想...是做英雄啊!”

他发出最后的怒吼,附近的梦游尸全都涌了上来,向他和范近文发起了无差别攻击!

“我叫叶轻灵!”女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凌鹰微微笑了:“好名字...”

火光汹涌间他的表情很安详。

他自始至终都是个小人物,恐怕没有人会记得他吧?

是夜长安血流满街,搜神营折损大半,如果不是天梦者,恐会被梦魇兽全员绞杀。贲帝下令在初始广场修建了一个清秀少年的雕像,每年的那天大都督都会独自在那儿站立,好像在等待什么。

只是梦落无痕,有些人再也回不来罢。

长安居民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做过噩梦,每到梦魇之时,便会有一个少年轻轻入梦吹响横笛,然后悄然消失,背影安详。

【作者简介】

程双红,又名程子君,笔名:程晓枫、程虫虫、梅映雪、梅虹影、龙飞等,生于八十年代,河南省周口市人。金牛座男子,以通透为理想,以简单为目标,人生信条为“一切看透,更要相信美好”。二十岁正式开始发表作品,青年作家.热爱音乐,武术,电影,旅行,写作十余年。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河南日报》《芳草》《周口日报》《牛城晚报》《短小说》《中学生学习报》《文化周报》《精神文明报》《雪花》《现代家庭报》《扬子晚报》《青年作家》《人民日报》《长沙晚报》《吐鲁番》《青少年文学》《思维与智慧》《青年文摘》《青年博览》《报刊文摘》《37°女人》《小品文选刊》《传记•传奇文学选刊》《佛山文艺》等刊物,诗歌、散文、小说作品入选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血海浪花》《苍茫》《面包树上的女人》。

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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