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戏里的童年

（文/缑帆 摄影/珊珊刘）

“平原上的植物是三尺长的传说，果实滚落，大喜大悲，那秦腔，那唢呐，像谷地里乍起的风，想起了从前.....”《海子*民间歌谣》 ，在盛夏酷热的浪尖，让心思无限的下沉 ，贴近土地的灵光厚实。卑微在尘埃上轻叹，回忆在芳草间剥离，慢慢的陷入回忆的漩涡 ，在皮影戏的童年时光里，再次享受弥久芬芳的清凉。

在七十年代末期的北方乡村，电影电视难得一见，每年文化局电影下乡也只有可怜的两三次，唱大戏也只有春节后的几个月，而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最常看的就是牛皮灯影戏了，从年头到年尾，无论逢年过节、喜庆丰收、祈福拜神，初一十五，相邻的几个村子总会有皮影戏演出，观看皮影戏犹如畅饮甘甜的渭河之水，陪伴了我们整个的童年时代。

北方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如同攒足劲头的北方汉子，一到来就是破冰吐绿，万物盎然。我和小伙伴们好像刚从积雪中探头的麦苗，迫不及待的在渭水母亲的怀抱里戏耍，银铃般的笑声吵醒嫩绿的柳枝，惊醒苍劲虬枝的榆树上深紫色的花蕊。“金钱钱，银钱钱，金银不换的是榆钱”，村里的大人们已经搭台准备唱皮影戏了，嫩绿的榆钱在我们留着口水的盼望里日渐丰实，大家争先恐后的爬上村边那一排榆树，折一抱香甜的榆钱，气喘吁吁的赶往戏场，好戏马上开始了！

坐在戏场边高高的土坎上，一边看着那张雪白晶亮的荧布后面，皮影戏里刀剑翻飞，一边吃着甜到心窝的榆钱，稚嫩的脸庞堆起的纯真的笑容里，满满的都是幸福，羞得太阳躲进了云朵。那时的我们听不懂戏文，只听着鼓乐齐鸣，看着屏布后边那些服饰绚丽，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的小皮影做着各种动作，真的以为他们也有鲜活的生命。欣赏到紧要关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以致把藏着蛆虫的榆钱也塞进嘴里，也没有嚼出异味来，逗得伙伴们一团欢笑，成为以后多年的笑柄。场上看得不解疑问，邀几个小伙伴，钻到木桩支起的戏台下面，踮起脚丫透过木板的缝隙偷看，表演者手上拉着乐器，嘴里唱着戏文，两样不误同样精彩，更好奇的是那个大人嘴里“捉线子”的艺人，同时操控好几个皮影，就想看看他是否和神仙一样，比别人多长几个手臂。幼小的心灵里，是对皮影的疑问，更多的是对皮影艺术家的敬仰。

盛夏在蝉声里铺开一幅收获的画卷，如同小山里的麦垛见证着父辈们的辛勤和汗水，在麦茬整齐的田野里，我们拾捡着散落的麦穗，体会收获的喜悦，播种成长的憧憬。当风车摇出最后一粒小麦，当麦秸编织的笼子里的蚂蚱叫个不停时，夏收已在渭河的沙滩上画上句号。属于我们的夏天真正来临，唢呐声声，皮影戏又开场了！

匆忙的吃完午饭，拿上铁环和伙伴们在村头集合，一声令下铁环齐动，向邻村的皮影戏出发。一路小跑，铁环清脆的金属声和流动的白云被我们甩在了身后，累了在路边的一渠清水里戏耍一番，再用细嫩的柳枝编一个草帽，锣鼓声从远处传来，把铁环斜跨在肩膀上，追风的少年向幸福出发，直奔戏场边树荫下的冰棍箱，一根五分钱的冰棍，足以将整个夏天的炎热抛却到九霄云外，嘴里舔着透心凉的冰棒，目光已经牢牢被皮影戏精彩的表演锁住，皮影腾云驾雾，上天入地，大家高声喝彩，好一出《封神榜》，更加惊叹的是皮影雕刻家入木三分的刻画，三霄娘娘的正义美丽和公孙豹的阴险丑恶一眼就能辨别，皮影戏里的英雄在幼小的心灵里生根抽枝，成为我们长大的榜样，在他们的影子里，我们向往着自己的明天，盼望着快快长大。

当皮影戏鸣锣谢幕时，我们沉醉在故事的情节里还未回神，晚归的夕阳已被牧羊人的羊鞭赶在西山顶上，伙伴们一边讨论戏剧一边往家赶，一群在路边吃草的羊羔被铁环清脆的声响吓得四散跑开，身后传来老大爷疼惜的责骂。最后一抹炊烟里，系着围裙的母亲在村口早已久久眺望，成为今生最温馨的画面。

当幼嫩的指尖触摸到秋天的清凉时，父母们都在土地上早出晚归的耕作，感知到父母的艰辛，在田野里挖猪草的孩子，把露水和感恩满筐带回。月亮像反复擦拭过的银盘，挂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上，辛苦劳作了一天的父亲禁不起我软硬兼施的诉求，带我去看晚场的皮影戏，晚上欣赏皮影戏别有风味，一盏通亮的灯火前面，皮影更加栩栩如生，细致入微，在父亲的讲述下，一折《三娘教子》，让我懂得为人父母艰辛不易和他们望子成龙的夙愿，以至于第二天起床，还回想着三娘的含辛茹苦；老谢宝的忠贞不渝；还有那个小哥哥的顽皮任性，我终将他们记在心里，成为我成长中的一面面镜子。

回忆在冬天的夜晚再次定格，桔红色的灯光圈起家庭的温暖，窗外白雪飘飘，母亲坐在灯前给我做过年的棉鞋，坐在热乎乎的炕头，我总是缠着难得清闲的父亲给我讲皮影戏里的故事，从《刘秀十二走南阳》到《虎口缘》，从《打镇台》到《打金枝》，从《斩单童》到《斩韩信》，还有许多忘记曲目的戏曲故事，到今天回想起来仍心气澎湃。而让我记忆最深的是二十四孝里的《卧冰求鲤》和《百里负米》，让如今而立之年的我痛心疾首，羞愧难当。

雪花还未消融，我和小伙伴们开始自己制作皮影，找一块硬纸板，从画报上临摹下皮影图案，再用小刀一点点的雕刻，央求姐姐用针线把裁下的胳膊和腿连接，再偷出哥哥的蜡笔给皮影上色，最后再找几根像筷子长短的竹签，固定在皮影的手脚，我们的皮影做好了，在大人不在家的时候，点亮马灯，在母亲裱好白纸的窗棂上，我们自己的皮影戏开始了！敲响洋瓷缸子，模仿皮影戏里的吆喝，好戏开场，全场欢呼，赶集回来的大人一顿臭骂，小伙伴们还恋恋不舍的不肯离去。

日月穿梭，时光荏苒，当生活的苦痛和纷扰的烦忧让我在滂沱的雨季孤单前行时，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都会情不自禁地回想幸福的童年，在皮影戏里度过的童年，把善良和实诚植根于我的血液的童年，而今随着电影电视以及互联网的发展流行，家乡的皮影戏已经基本上销声匿迹，偶尔回家，和儿时的发小欢聚一堂，大家聊得最多的不是金钱名车，而是皮影戏里那段幸福的童年，在爽朗的笑声中，我们眼角都泛出泪花，最真挚幸福的泪花。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多年在异乡漂泊的游子，在卸下世俗和虚伪的面具后总会做同一个梦，在渭水之滨，清风花香，小小的皮影戏台前，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一串响彻天际的笑声。任凭我高声呐喊，泪水涟涟，却永远也无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