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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 | 何以为家——笔墨精神与我(中)

雷蒙 暑期研习营
2024-08-23




雷 蒙


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在师父(王林海老师)身边做书童,常听他回忆起他的老师陈我鸿、朱豹卿先生,讲老先生们传下来的笔墨精神、人格精神;在煦园的日常生活中听他谈天说地,看他作画、习字、陈设、插花,接受“美生”的熏习;跟着他四处游学,听他讲中国人的用心之道,讲“美,只指向心性”;跟他学习书道笔法、身法、心法,在他的心性艺术史里开眼格。就这样,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了。



一切皆抽象 精神只切实 最近几天,煦园茶席的贡台上摆着一只猫头鹰陶器。王老师同我们讲,这只陶鹰构象简括,韵质肃穆,透出两汉遗物的浑厚古埃及雕塑里的拒绝感,陶鹰背部尤其雄强外拓,气势扑人。因此这只陶鹰新摆出来的几天里,大家都对它十分喜爱。直到一天早上,王老师拿出他十分心爱的器羊摆在猫头鹰旁边,贡台上气候顿时随之一转经过长年的骨化,这只上古玉羊显得尤其博厚、柔慈,放在陶器傍边对照,一股柔弱中的大“勇”之力轰然涌出;对比之下猫头鹰一丝不见原来的英武之气,竟显出怯懦和猥琐。面对这情境我突然愣住,好像竟在陶器里照见了自己:平日里顽固刚强,待人有失宽厚,比起玉羊的大善,原来同这陶鹰一样面目不堪;玉羊的“善”和“勇”也才因为这对照被我察觉到,使其有机会从心底复活,慢慢化开。  那些似乎只出现在早已逝去的黄金时代的“天性”真的活在我们自己身上吗数千年华夏文明化育出的气韵、风骨到底是什么样子呢?这几周在同道书房的中国文化参就从黄宾虹先生的一幅山水画开始,慢慢向上追溯到书圣王羲之,再追溯到上古真人时代,在笔墨、器物里阅读中国人的本来面目。
世界国族的生命最长者,莫过于中华……这原因在于中华民族所遗教训与德泽,都极其朴厚。而其表现的事实,即为艺术。——黄宾虹《艺术是最高的养生法》中华民族所赖以生存,历久不灭的,更是精神文明。艺术便是精神文明的结晶。——黄宾虹《国画之民学》
黄宾虹先生所言“中华民族的精神文明”到底指向哪里呢?“智慧、善良、勤劳、勇敢”这样的抽象词汇,后辈是否真正活得出来呢?今天的我们以什么样的尺度看清自己的精神格位,又在哪里锚定心性的根基呢?对“须知书画本来同”一句诗已有耳闻,但是一直以来我心目中的传统书画只是利用毛笔、水墨材料,完成平面、色彩构成的一门造型艺术;是需要人文修养的风雅之事,从来不知中国书画的“行气”“观象”为何,更不用说潜藏其背后的“用心之道”。随王老师修习书道之后我才慢慢明白,沿革至黄宾虹先生的书道、画道实际上是经由一管笔,从王羲之笔端一线贯下的华夏文脉。拿起笔修习书道,初学人常以颜真卿墨迹、石刻入手,目的是让自己在笔墨书写中取颜鲁公方、正、平、圆之气,化育自己在日用生活、待人接物里平、和、中、正的行气之法。在唐代,读书人因太宗皇帝对王羲之的扬举,逐渐确立了后世对他“书圣”格位的肯定——王羲之以天心直取的情气,横绝太空于笔端,平衡了李斯之中正、张芝之磅礴、钟繇之天真这三者间的巨大张力,以蔡邕之中和之律统合,使书道具备了以“礼”“乐”化育人心的能力,从此中国人靠一管之笔便可以写出天、地、人的精神,这就是中国人的精神文明寄托处。“宇宙在乎手”——纸笔间的点划勾勒与伏羲氏开天一画恐无二致——形力归一遗形取象,乃至遗象夺神;敏锐如宣纸和毛笔间的启承妙机其微,笔趣、意趣、天趣使天人之际在此找到了和合的中道,因此有“如登灵台,如对至尊”的自肯;“万化应乎身”,书写者的功力、涵养、气质、境界、风神皆收拾于身心灵府,吐纳于笔端;生于天心,生乎大美,人格精神一望而知。书道修习以“心手相师”入手,调身、心之节律,随容势构象、行气走笔而能“变化气质、陶冶性灵”。

这就是为什么王老师在参学过程中一直强调大家要“拿起笔”真修实参,因为随王羲之之后“书统”时代的展开,书道就是读书人“观古今之变”,比定自己在历史轴线上人格精神格位的清晰尺度,更是“究天人之际”以“学达性天”的“金绳觉路”。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书道修习中炼就的“法眼”和修持依行的“法度”,不但让我们读出历代先贤墨迹中所涵养出的人格精神;也可以让我们在魏晋以前无墨迹处识得金石雕凿中凝固下来的“生动气韵”;更有从三代以前无文字处延续至今的日用器物、建筑,扩大到每日生活当下的行、住、坐、卧,乃至天地万物、自然造化中处处涌动的“骨法用笔”。几千年的人文历史和亿万年的自然造化,隐于人、物、器、书、画背后,天性与人性的精神格位在“法眼”与“法度”的标尺上可以清晰做出比定,同时也是印证自己身心修持的清晰刻度。就像我在陶鹰和玉羊的比定中看到的自己,清晰了然,深深明白王老师常说“高下立判”和“精神就是方向”这些话的真义。不明见高下何以见得精神,没有精神,怎么始于足下呢?令人唏嘘的是,在历史跌宕中这条“书道”修持的脉络几番转为暗流,细微处的用心之道纷纷剥落。而今天,书道苏醒的脉搏又在重新涌动。
源头即清 波澜自阔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整整一百年过后,我们面对文字记录的历史可以嗅到一点那个时代的气息。以下一段摘自当时的《北京学界全体宣言》:

务望全国工商各界,一律起来设法开国民大会,外争主权,内除国贼。中国存亡,就在此一举了!今为中国同胞立两个信条: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国亡了,同胞们起来呀!

国亡了!这呐喊里的苦痛今人只能通过文学和影视来想象,文献里的表述化作了脑海里抽象的历史。我们能想象,众多由工业文明催生的帝国鲸吞蚕食着这个“道衰久矣”的古老国家。中国人筹谋“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救亡图存之际,华夏仁人志士拼尽心血将外敌赶出国门,向迎面而来的强势文明俯首求教,从政治、经济、军事、实业,到思想、文化、艺术、生活,苦痛中求索着令入侵者如此强大的动因,在火海中保留下古老华夏的血脉。今天的网络关键词也许可以反映很多人对五四救亡运动的洪流下,新文化思潮涌动的印象:

——在五四运动中,反对中华道德思想文化的人士,推行了新文化运动,更提出“打倒孔家店”等口号。

——梁启超和梁漱溟高唱中国文化优越论,反对学习西方文化,反对中国革命派,反对外来文化沁入、去中华之道统。

——五四运动进一步促进了反封建思想的发展,与尊重中华文化的复古思潮形成针锋相对的局面。



在上述文字里,中华文化是“复古思潮”,成了“封建思想”的同义词。 上世纪救亡图存的绝地求生,以“新文化运动”为唤醒民族觉醒的鼓角,可说是对魏、晋以来,尤其是唐、宋以来儒、释、道逐渐被当做学理和教条而僵化失明,民族心性被智识遮蔽的有力破除。而站在民族复兴转折点的今天,正明大义的时刻已经到来。到底是华夏文明从源头就出了差错,还是文明演化中我们无明地剥离了中华文明的“用心之道”,错失了传统文化“转化人性、回归天性”的法度,舍本逐末地把内在本具的“至善”,异化为外在要求的戒尺呢?如果因为文化演进发生了僵化,就让文明本体背上黑锅,是不是等同于因为下游河水受到污染,就该放弃源头活水,四处讨水喝呢?王林海老师在他的《中国人观画的态度》一文中曾引述康有为的一段话,由此反思百年来中国人面对传统的态度:

郎世宁乃出西法,他日当有合中西而成大家者。日本已力讲之。当以郎世宁为太祖矣。如仍守旧不变,则中国画学应遂灭绝。             

——康有为



这句话曾经彻透中国读书人的心里。近一百年的文化史、艺术史,这句话对中国人而言是跨不过去的。大家知道了吧!我们为什么没有世界名作,为什么蔡元培要用美育替代宗教,鲁迅要文艺革命。它的发端不含糊了吧!用鲁迅的一段话说:“我们要拿来,首先要这个人沉着、勇猛、有辨别、不自私。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好了,现在大家都成为新人了,西方三流画家郎世宁也成了我们的太祖了。中国人心中也装满了许许多多“世界名画”,可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精神力作,却鲜有人知,更不用说中国艺术的精神。中国人连自己的艺术都看不懂,都读不出它承载的精神,那么,我要告诉大家,你也不可能看懂西方艺术。如此痛恨自己的传统,让传统文化为国家的衰败买单,作为四大文明古国中惟一仍具生命力的国家,过去几千年里,中国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老祖宗从来没有背弃我们,是我们后辈失去了会契他们精神的能力。
王老师这样说。一个温柔敦厚的老人,以‘止戈’的武道精神教化他的子孙后代。后辈不肖,家道中落,盗贼洗劫,子孙难道应该指责自己的祖先竟没有把自己教化成滥用火器、杀人越货的暴徒么?“知耻近乎勇”,我们用过去百余年的时间,跪下身来向西方学习科学、民主,实现了国家的独立富强,但在民族复兴之际,今天我们已经几乎忘记怎么做中国人,甚至不再想要做中国人了。“中国人是中国文化化育的人。那么,这条文化脉络的清泉每个中国人都必须努力使自己亲受其甘冽。
未完待续
后续连载,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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