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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庆:徐晋如与郦波两博士辩诗 | 姿势

2017-02-14 冯庆 语文社

冯  庆

语文社主笔。

一直在旁边,从未入主流。


        两博士辩诗        

中国诗词大会的火爆催生了很多话题

文  |  冯庆

中国诗词大会的火爆催生了很多话题,多是民间扰扰,少有学者论及,本不太留心于此。但最近两天徐晋如与郦波两博士的辩论文章,却很让我关注。

总体而言,在学问积淀深研上我支持徐晋如,在对待诗词变革的态度上更倾向郦波。

对郦波先生不太了解,只是电视上常常看到。但就其文章来看,果如徐先生所言,“于中国传统学术所知殊浅”。言论不多,漏洞乃至谬误却不少。

比如把“格律诗”称为“隋唐以来”,就大有问题。格律诗体式的定型是在武则天时期,其中用力至伟的是沈佺期、宋之问和杜审言等一批宫体诗人。

当然,格律体的形成需要一个过程,但这个过程最早追溯到上官仪和上官婉儿,而他们祖孙两个也只是对格律体的对仗有大贡献,并未太多涉及到声律。

文学上的“初唐”下限为712年,武周时期属于初唐晚期,距离唐朝开国快一百年了。所以准确说法,格律体形成于初唐晚期。笼统地说是唐代产生也不为错,但即便算是上官祖孙二人,也与“隋”是搭不上边儿的。

还如郦先生将“平仄”理解为“音注系统”,直言“平上去入是音注方式”,确实让人大跌眼镜。

其实,平上去入四声的规则形成于南北朝时期。当时佛经流行,诵经成风。当时的学者依据佛家诵经的音调,总结了汉字的四声,南朝的沈约为此专门写了《四声谱》。

到了唐代,宫体诗人将四声划分为更为简化的平仄两类,专供写诗来用,以便配乐之需,才有了平仄。

可见四声规律的总结,一开始就与吟诵的关系密不可分。平仄的划分,也是为歌诗而来。

至于中国传统的音注手法颇有几种,比较流行的有“读如法”,以另字标读音,如“郦,读如梨”之类。还有更准确一点的是两字相切,如“驴,刘鱼切”等。

只有在实在不能准确标识读音的情况下,才偶尔加注“四声”作为辅助。所以,四声和平仄虽然是读音规律的体现,却并非作为注音之用,谈不上什么音注系统的。

类似这些常识性的谬误,已经被徐晋如先生一一指出,不再赘述。在学问深厚和治学严谨方面,郦波先生确实有缺,我当然要倾向于徐晋如先生。

然而在对待诗词创作的态度和变革方面,郦波先生所持论与我心有戚戚也,而想与徐晋如先生商榷。

我认识徐先生,大致在2007年。当时于丹乍火,学界批驳之声骤起。徐先生和我都有出版专门批于丹的书,尽管所论角度并不尽同,也是一个“战壕”,并且本人也是徐先生“十博士批于丹”倡议的支持者。

同时对徐先生反对偏狭的民族主义、批评余秋雨、南怀瑾等观点,也颇多认同。

徐晋如先生是当今治学大家,其学养让人敬佩,论述也颇有见地。但私以为其对传统文化的过度热爱,可能会形成保守的态度。比如认定儒教已经产生,比如践行跪拜孔子等,以本人的浅见,并不能苟同。至于爱穿长衫之类,若视为个人衣着风尚,则无厚非之理。

徐先生的对传统文化的保守态度,也毫无意外地表现在对郦波先生观点的激烈批判上。两博士观点上的分歧,集中体现为两点。其一为当今写“古体诗”的人数到底多不多?其二,当代人写格律体该不该用新声韵?

郦先生认为古体诗创作如今已经“走上绝路”,认为成为少数知识分子的“孤家寡人的自留地式的创作”,而徐晋如先生则认为不是少数。

这方面其实缺乏准确的统计数字,不好做一评判。我并不通于此道,但以我有限的接触,以创作群体来看正好与古代相反。古代的文学创作以士大夫为主的上层社会为主流,民间显得薄弱。

1949年建新政后,体制内在职者很少愿意以文学来表达个人情绪和观点(甚至很多人失去表达个人观点的能力了),退休者倒多有入此道者。但近年来这些文词不通的“老干体”也逐渐有减少的趋势。由于处世理念和自身修养的原因,当今官僚系统的文学创作基本处于休眠状态。

古体诗词的创作者集中在民间,包括低层级的公务人员。这一点,在网络时代表现更为突出。大量民间的诗词爱好者、热衷而优秀的创作者,被最大程度地展现出来。

所以现实情况很可能比郦波先生的判断要乐观得多,甚至单从参与创作的人数上讲,还可能超出清代之前的任何朝代,毕竟人口基数要大得多了。这当然需要具体统计数字的支持,才能得出最终结论,但这并非特别重要的问题。

两博士的另一个观点分歧,在于当代人诗词创作要不要沿用平水韵。

平水韵是宋人编订的韵书,因作者刘渊是平水人,故称平水韵。但其编制依据,基本依据唐人许敬宗上书武则天而厘定的声韵。所以自唐以来,诗词声韵皆是唐韵。

古声韵与现在的普通话差异很大,即便有些方言里保留诸多古音,也难以改变语言变化尤其读音上沧海桑田的事实。这是我们读古体诗词有时感觉拗口甚至连押韵也做不到的原因。

我们必须承认这种变化。格律体的平仄相间、相对相粘,都是音乐性的体现,是顺应韵文发展规律最终定型的精致化体式,本身谈不上什么“陈腐”或“先进”。

但如果坚持采用古音来创作,未免与时代稍远。我们现在不那么读了,偏偏要坚持那么写作,这大致是不太说得通的。民国之初的学者,就已经在呼吁“言文一致”了,这道理应该好懂。

所以郦波先生今人用今韵的主张,其实很能代表一些人的看法。并且中华诗词学会之类的组织,也出版了《中华新韵》,支持格律体采用普通话声韵来写诗词,今人读来确实要比古音顺畅。

徐晋如先生的意思,普通话并非那么普及,比如南方人读普通话就不朗朗上口。那么,就普通话和古音相比,当代哪个普及率更高呢?这是不言而喻的。

至于徐先生所断言的“当代用新韵的没有一首好诗,写得好的全是用平水韵”的论断,如果郦先生用“当代用平水韵的没有一首好诗,写得好的全是用新韵”来反驳,我是无法做出支持谁的抉择的。并且,如果我说当代人的古体创作都没有一首好诗呢?

但我知道,一首诗的好坏,很难用平水韵或新韵来断定优劣,这恐怕也不是鉴赏的主要标准。如同徐先生所言“平水韵也能反映时代”,而更为“时代”的新韵为什么反而就不能了呢?

可见问题并不在此。

还有一点,徐晋如先生认为古声韵是传统文化,甚至瑰宝,这也没错。但瑰宝也要有时代特征,也要与时俱进。好的可以保留,可以研究,而新的更有实用价值。这与丢失传统与否,也毫无关系。

该变的就一定会变,其实格律体产生之前,也并没有格律的规范。格律体本身就是唐代的新事物,甚至可以视为唐代的“现代诗”,也没见以保护传统文化的理由来抵制的。

本人的一贯主张是,今人用今声韵,毕竟是当代人写、当代人读。至于有人爱好古声韵,继续用平水韵来写作,也没什么大问题。就好像我们读书,有人喜欢简体横排,有人则喜欢繁体竖排,甚至还有人喜欢读竹简,实属个人爱好。都与文化的传承与否,关系不大。

古文献是徐晋如先生的治业,诗词受业于陈永正先生,对所研学问有特殊的感情可以理解。但作为学者实在应该抛弃这些情感因素,如果同那些治学儒家而容不得半点对儒家的坏话的人一样,那真的不可取。这,何尝不是一种偏颇呢?

另外,学者之间最好就观点说观点。徐晋如先生称郦波的专业是公文写作,似乎就不该对诗词置喙似的。其实,诗词也好,其他学问也好,任何人都有发表观点的权力,否则只在象牙塔内你们几个聊,其意义就小多了。

何况,徐先生的古文献、诗词的专业,恐怕也不能就说是儒学,不也一样以儒学家的姿态担任社会职务么?专业之外可以有另外的钻研和见地,谁还不能多读几本“课外书”呢?

所以郦波老师是教公文写作的,于丹教授是教传媒的,这都不影响他们就专业之外的领域发表看法。出错露怯,那确实是学问不深厚、态度不严谨的表现。但也仅止于此,与人品、资格什么的,都扯不上关系。尤其郦先生和于丹不同的是,其所言尚未出学问的圈子,并不涉及趋炎附势、做愚民者的帮凶。

至于“顶着学者的光环,欺骗世人,这是非常恶劣的行为”这样的恶言和大帽,我想,郦波先生主观未必有这样的动机,只是学问确实差一些,实在扣不得。

如果徐晋如先生这么臆断,那么先生您可有出错的时候?

听说郦先生也很有几分气恼。其实大可不必。做学问岂能怕挑错?并且,一旦被挑错,那肯定是遇见高人了。错误不被挑,难道让它一直错着?沉浸于普通人的叫好喝彩,恐怕就没有改错的机会。

面对批评,哪怕言辞激烈,也要正确对待,错了毕竟是错了。以后说话严谨点,尤其在公众场合,尽量有点敬畏,对得起求知欲很强的普罗大众,也就可以了。

至于有人说徐晋如善于抓热点、以激烈言辞博得眼球的说法,本人倒认为本是无所谓的事儿。还是易中天先生说的好,不要揣测别人的动机。只要人家有批评,还是先自省批评的内容对不对吧。

人家对,你错,扯别的还有意义么?

还有从人品反驳的,这更无趣。即便批评者是小偷、是无赖、是地痞、是流氓,也不能作为你正确的证据。他批你某一点是对的,你就得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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