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云飞 | 国共内战时期学生日记里的胡适(中)
冉 云 飞
编辑。出版过《沉疴:中国教育的危机与批判》、《吴虞和他生活的民国时代》、《庄子我说》、《尖锐的秋天:里尔克》、《陷阱里的先锋:博尔赫斯》、《像唐诗一样生活》等十来种书。现供职于某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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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胡适的书及其它<<
胡适对不少人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做人做学问,都有他人不及的于人嘉惠之处。对于他喜好读哪些方面的书,晚生后学当然也是耳熟能详的。“在图书馆借得《崔东壁遗书》。真没想到,这样大名鼎鼎的书居然没有人借阅过一次,况且它是我们的胡博士宣传很力的书,怪哉!怪哉”(P65)。读了这书,他对崔东壁这人和弟子陈履和都很佩服,第二天就以每册一千元的价格在厂甸买了《洙泗考信录》和《丰镐考信录》二书,以便对崔东壁有进一步的了解。他在查阅李提摩太所译的《西游记》时,“借到胡适先生的《西游记考证》,从中知道西天取经的《西游记》著者是吴承恩,元代还有吴昌龄写的戏曲,由此可以判断是Timothy弄错了”(P101)。另外他还记录了孙云铸老师提到胡适对科学的看法,“胡适之先生告诉他,宋人沈括的《梦溪笔谈》谈到地质,有很科学的看法。他翻来看了一下,觉得很惊异”(P112)。罗荣渠是个有主见的人,彼时他有一些同学去“解放区”,他也不免有左倾倾向,除了在时政上批评乃至鄙驳胡适外,一旦涉及到学问之事,他便回到理性务实的态度上,对胡适多有认同,这也是非常难得的态度。
由于对胡适业绩的熟知,因此哪怕出去游玩,也不忘替胡适的事功找佐证。比如他与朋友游孔庙,见着国子监立着几块明朝洪武年间的石碑,是用今人都懂的大白话所写,“这至少可以证明,在胡适校长以前,中国老早就已经有白话布告了”(P140)。在给史学系毕业同学开欢送会时,“主席致欢送辞,……他还劝告毕业同学勿学胡校长研究《水经注》那种不合现实需要的工作,可谓眼光短浅,功利已极”(P144)。不知主席为谁,此等认识的确如罗荣渠所言,“眼光短浅,功利已极”,但另一方面也展示了彼时大学的学术自由,即职员可按照自己意愿批评自己的校长。须知即便在学潮风起云涌的艰难时刻,胡适也没放弃《水经注》的研究,这是他后半生最为看重的事功,却被一位职员如此公开评论与轻看,要是搁在今天的大学可能酿成整人事件。
罗荣渠在研习北大出版的《哲学论丛》(1933年版)时,读到胡适、马叙伦、钱穆、熊伟几篇谈论老子的文章,他说“他们那些辩论我不感兴趣,倒是胡适那篇文章引起了我一点感想”,“胡适的评论是破坏性的,不是建设性的;是纯逻辑的,与事实无关,甚至可以说多少有一点诡辩的色彩”。他认为胡适为了做“魔的辩护士”而强为之辩,在罗荣渠看来没有几篇考证文章,经得住魔的辩护。“因为考据文章本来就脆弱得很,有五成是证据,有五成是假想”(P230)。我们估且勿论他这想法有无道理,但对一个刚满二十岁的青年学生来说,其思考也属难得。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当然是应该追求的上佳境界,但有时为了证实一个东西的存在,在证据不充分之前,作有效之假设仍旧是必要的,所以罗的说法也并非全无道理。
罗荣渠不仅读胡适有关的著述,也注重他发表的意见。“胡适之先生说日本只有教授没有学者。我们贵大国既无教授亦无学者,只有文人(或读书人)”(P299)。不知胡适这说法何所据而云然,而且胡适是不是有这个说法,是颇可怀疑的。当然罗荣渠的说法也是激于一时之义愤,是不大经得起分析的,是站不住脚的。胡适与郭沫若当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胡适晚年说郭沫若“这个人反覆无常,我一向不佩服的”(胡颂平编《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1960年6月2日),他们之间的交往与争辩谈的人已有不少,如逯耀东的《郭沫若吻了胡适之后》(《胡适与当代史学家》,台湾东大图书公司出版)就算相对比较全面的文章。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放弃罗荣渠在日记里对读他们之间的争辩所做之记录。其记录谓,余家菊的译作《人生之意义与价值》被郁达夫在《创作》杂志指陈,“但郁文又被胡适抓到了一个错字(establish应是‘证实’或‘证明’,而译成了‘建设’),在《努力周报》的《骂人》里骂了一番,这自然惹起了成仿吾和郭沫若的回敬;……还有诗哲徐志摩也在《努力周报》上骂郭的‘泪浪滔滔’而郭也拿了胡博士的《我们走那条路》来吹毛求疵,无理取闹了一番”(P358—359)。罗荣渠自然不赞成这种文人相轻(其实胡适是就事论事,非演相轻把戏),不过他似乎对郭沫若更不喜欢。他在书中记载了一长段郭沫若说做演讲要如何武断、要喊口号、目中无人,才能达致最佳演讲效果的话,“尽管有多少群众在你面前,他们都是准备着让你吞的,你只是把他们吞下去就行了”,“这段话是经验之谈,说得好,尤其好在说得天真。但是,可怜而愚蠢的奴才,就是这样活灵活现被他们的主人欺骗了而不自知的的。啊!好可怕的‘吞’吐”(P359)。郭沫若在民国时期所做的演讲颇受人欢迎,除了他激进的左倾政治态度惑人外,像这样高妙的演讲术,的确能激起贯于崇拜名人的普通中国听众的掌声。
1949年1月11日,北平已处于炮火之中,罗荣渠照旧与朋友滑冰游乐,同时看书不辍。彼时胡适已离开北平一月有余,一切与胡适有关的事,如要求他再度回来执掌学校,或者要求迁院迁校的呼声,业已停止,大家都知道国民党大势已去,在焦急地等待看国共如何解决北平事宜,并希望北平不受太大的伤害。在如此危急的时刻,罗荣渠还有闲心看苏曼殊、马君武、胡适三人所译的拜伦的诗《哀希腊》,因为他对他们三者的翻译都不满意,“比较起来,胡译最为忠实,但是豆芽文翻版成方块字,无论怎样也难令人惬意”(P445)。他还做了一次自己翻译的尝试。本来准备写一篇《论哀希腊诗的翻译》,但也和许多他曾经想写的东西一样,胎死腹中。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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