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 高天厚地一異端──讀紀弦老師的〈異端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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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厚地一異端
──讀紀弦老師的〈異端辭〉
向明
紀弦先生這首〈異端辭〉收在他1993-1995年間的《第十詩集》，寫此詩時年歲約在八十三歲左右。到了這麽高齡，應該己是韜光養晦、飴養天年，含笑面對一切的年歲、而他仍然這麼意興風發、自認他的不合正常體制、違反人情義理的行為，即使魔鬼撤但也拿他沒辨法，真可說是大無畏得異端澈底。
紀老的“異端”行為真的“總是”這麼狂放不羈嗎？答案可從他的作品集找到蛛絲馬跡。在他1935年正式由出版社（上海未名書屋）出版的第一本詩集《行過的生命》、由杜衡所作的序文中對當時名為路易士的年輕紀弦即有以下的評語：“詩人路易士並不是光明的歌頌者、但他是醜惡的詛咒者，於是他想像自己是‘雲’、有時候‘騎上慧星的脊樑’”。“詩人所歌頌的是‘廿世紀的煩憂’、在他的〈時候〉一詩中有着這樣的激動，‘其與魔鬼搏鬥／或是鑿地穴而居／該是取擇的時候了’”。這是他廿歲時面對現實的激情態度。
紀老四十歲時己經來到台灣，1953年他獨資創辦了刷新台灣詩史的《現代詩》雜誌、寫了〈革命 革命〉短詩，獲那一年的五四文藝獎，而且以〈四十歲的狂徒〉為題畫了一幅自畫像、和一首五行詩，自信且狂傲的說：
這時己接近中年的他仍然在挑戰四周存在的假想敵，且是以極其自信和不屑的態度為之。
待到1956年，紀老在台灣平地一聲雷，組織“現代派”，倡導新詩再革命運動，發佈現代派“六大信條”，一時嚮應加盟的青年詩人達102人之多。由於主張詩應“橫的移植”、“強調知性”，而且要向西方自波特萊爾以降的一切新興詩派學習。這一完全放棄中國詩教固有抒情傳统的革命行動，惹惱了一向保守的詩的教授學者和詩人，於是文壇耆宿蘇雪林教授首先發難，認為有人把西方象徵派詩的“幽靈”帶到了台灣，接着言曦、寒爵等學者也群起而攻之、同時也不為其他新詩同好所完全認同，從而引發了從所未有的兩次新詩論戰。紀老對此完全以唐吉柯特的態度從容應戰，發表了數萬字文章辯論解釋，但他的心理是從未妥協的，故而他把這些曾經反對他主張的人視為“可笑的宋儒”。按宋代的儒家是一個“理學”興起的時代，宋儒之學大要以窮理為先。而他則沒那麼嚴肅，紀弦贊同孔子所說“吾與點也”那句讚美他弟子的話。
按“吾與點也”語出《論語‧先進篇》。“點”是孔子弟子曾哲的別名。一天、孔子的弟子子路、曾哲、冉有、公西華陪坐孔子，談各人的抱負。輪到曾哲時、孔子問“曾點，你怎麽樣？”曾哲正在彈琴接近尾聲，他放下琴站起來說“異乎三子者之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水名）、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對曰“吾與點也。”意思是“我贊同曾點的情趣”。紀老的“吾與點也”比“點”的情趣似乎更開放更大膽、就是一絲不掛的走進天體營，他也認為不必大驚小怪，與師道尊嚴更是兩碼子事。真是既狂妄又灑脫。
而且紀老對大部份地球人所信仰的上帝是持着戲謔且失望的態度的。在這首“辭”裡，他杜撰了兩段上帝的話，而且說上帝會吩咐眾天使“去把紀弦帶上來，教他做我的桂冠詩人。”但是他不想和神太親近，情願繼續保持中間偏右的立場，即使號稱魔鬼的撤但也拿他沒法。其實在這本《第十詩集》中這種對上帝開玩笑的詩或詩句不知凡幾。有首〈如果我是上帝〉詩中他說“如果我是上帝／我一定會後悔／不該讓這個地球上／有生物／尤其不該讓這些生物中／有人類。”可見當年杜衡對其時只有廿歲的紀弦就認定“是醜惡的詛咒者”，可說非常神準，而且直到老年這種精神猶固執的從一而終，這個詩人中的異端是值得效法尊敬的，他的故去是我們的一大損失。
2013/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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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委 / 陳銘華 遠方 達文顧問 / 非馬 鄭愁予 葉維廉 張錯 羅青公眾號編輯 / 蘇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