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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城 新九州 2019-10-25


作者介绍


白鹭城,风水师,2012年参与过《九州志》的征文活动,之后陆续在《超好看》发表过数篇作品。目前在创作新九州系列长篇,行文平实而不失激越,如吟游诗人诉说传奇。


作品介绍


《九州·朝圣》,白鹭城早期短篇作品。作为长门僧的主角,云游九州,最想去殇州深处的盘古神殿,路上结伴一个夸父,一个羽人,一个蛮族人和一个河洛,夜晚众人围在火炉边,每个人都倾吐了自己的故事,待到抵达盘古神殿,那些故事的竟都是自己的故事。


温馨提示:全文约9千字,阅读需要18分钟。


(一)

“我们已经绕过木错峰,再走一天就到盘古神殿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贝壳,把贝壳靠近篝火,在火焰加热下,贝壳缝微微张开,像是在听我说话。

“夫子在干嘛?”背后的夸父好奇地凑过来,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叫聆贝,是一种特殊的贝壳。用火一烤就会张开,那时它就可以记录人的声音。这里太冷了,没法用笔墨,就只能用这种方法记录旅程。”我把聆贝拿给夸父看。

“夫子的东西真是奇妙。”夸父小心地拿起聆贝端详着,“它变颜色了。”

“对,聆贝在记录下话后,就会变成红色,像红宝石一样。”我把红色的聆贝装进口袋,“如果把聆贝投入酒里,就可以听见记录下的声音了。”

“这多不好,那夫子不就把我的话也记录下来了,会不会影响夫子工作啊。”夸父有点不自在了,话说的也不太流利。

“没关系。”我笑了笑,“大家同在旅途就是伙伴,我们一起到了这里,把你的声音记在聆贝里,将来也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故事啊。”

“好了!大个子和长门僧,既然已经绕过木错峰,那最难的一段我们已经走过去了。”篝火的另一边,一个矮小的河洛着急地嚷着,“盘古神殿就在眼前,为什么不加把劲冲过去,我火炉卡鲁就会成为九州历史上第一个踏入盘古神殿的河洛!”

“前面积雪越来越厚,你要是一个人走,埋在雪里可没人把你拔出来。”河洛旁边一个的蛮族人打趣道。他正把大捧积雪往身下擦,浑身上下都呈现出赤红的颜色。

“哼。”火炉卡鲁气鼓鼓地坐下,拍了拍身边羽人的肩膀,但羽人却仍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整理着他的角弓。

“在这停下吧,看天色这几天都是晴天,休息一晚,明天赶路也来得及。”夸父坐在了篝火边,打开六角牦牛身边的袋子,“我们夸父族自己酿的烈酒,你们谁要来点?”

一听到有酒,除了从不喝酒的羽人,蛮族人和河洛都急不可耐地凑上去,篝火前又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这就是我的伙伴们,我们在旅途中结识,一起去盘古神殿。夸父名叫银狼月,他赶着高大的六角牦牛,让我们在雪峰上如履平地。河洛名叫火炉卡鲁,他的墨晶护目镜让我们在一片纯白的雪原里免除雪盲的困扰。蛮族的勇士名叫铁牙,他的狼锋刀和他的名字一样凌厉。安静的羽人叫翼云,他的箭术万里无一。

而我,则是一个周游九州的长门僧,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踏遍了九州大地几乎所有的奇绝险远之地,位于殇州深处的盘古神殿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本来我以为,这种偏僻危险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人会来,没想到却能在路上碰到这么多朋友。也许这就是我的老师曾经说的,人生就是一道长长的门,在路上,总会有人同行。

喝完酒,银狼月把牦牛身上的粮食拿出来,无论是馒头还是咸肉,都已经冻得像石头一样,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翼云带来的蔬菜包含着大量水分,现在几乎已经冻成了一块冰。

不过对于常年旅行的人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火炉卡鲁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饭盒,把馒头和肉装进去,架在篝火上一点一点地烤着。铁牙把冻硬的“石头”涂上烈酒,让烈酒引燃的大火加热着粮食。而银狼月只是一笑,就把那些“石头”直接吞下了肚,这些东西对夸父的肠胃来说真是小意思。

只有翼云有些手足无措,连着好几天,他只吃一点难以下咽的冰冻蔬菜。看得出他并不像其他三人那样具有丰富的旅行经验。

“你可以像铁牙那样试着用酒来加热蔬菜,多烧一会酒就会烧干。”我拍了拍翼云的肩膀。

火炉卡鲁和铁牙的晚饭传来了阵阵香气,翼云低下头想了一会,大概在此刻食物的诱惑超过了羽人不饮酒的习俗,他也像铁牙那样开始加热自己的蔬菜。

晚餐结束后,铁牙轻轻唱起了蛮族的歌,歌声不大却很悠长,在雪山间飘荡,远远地传出去。火炉卡鲁拿起了望远镜,专心致志地看着天穹上闪耀的熠熠星辰。银狼月安静地打坐冥想,此刻这个夸父倒比我更像个长门僧了。翼云坐在篝火边,也许是因为在热菜的时候尝了一点酒,他苍白的脸颊有些酡红。

“第一次来这么冷的地方吧。”我去跟羽人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出家门。”羽人凝视着篝火,“在这趟之前,我没出过宁州王城。”

“哦,齐格林翼氏?”我有些惊讶,“那你是贵族?”

“风羽经天翼,翼氏是王城的第五大姓,我是摄政王的儿子。”羽人说话的语气淡然,好像这件事跟他一点没有关系。

“要是在宁州,我应该跟你行大礼了。”没想到翼云竟然有这么高贵的身份。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让我一点点说吧。”翼云还在看着篝火。

“等等,能录下来么?”我心里动了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聆贝,放在火上开始烤。

“随便吧。”翼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头答应,“诸王子中我的箭术最好,所以也最受父王宠爱。为了立功,我带着禁卫军到处征讨,开始的时候,只是扫除了王都附近的山贼。但后来,我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趁着父亲病重,我偷了兵符,把大军调出了宁州,准备出海攻打人族。当带着几万大军出海的时候,我已经近乎疯狂了,我看不见战士们思乡的心情,也看不见床榻上病体沉重的父王,更看不见全部羽族渴望和平的眼神。我的眼里只有胜利,只有建立万古铭记的功业。果然,人族精锐的部队比那些山贼强太多,几次接战我们死伤惨重,但疯狂的我竟然打算用人海战术,用同族的尸骨堆砌出我心里所谓的丰功伟绩。最后,父亲病逝的消息传来,我哥哥成了新的摄政王,军队发生了兵变,我被捆着带回了王都。我的哥哥看在兄弟情分,只是钉穿了我的琵琶骨,把我从宁州流放了出去。”

故事讲完,翼云抚摸着琵琶骨,我见过他布甲下的伤口,正因为那里的铁钉,翼云失去了作为一个羽人飞翔的能力。

“很可笑吧。”翼云看着聆贝逐渐从白色变成红色。

“其实也没什么可笑的,或许前方或许后方,每个人总会有看不见的一方,却自以为在这盲目中得到了圆满。”我把红色的聆贝收进了口袋,“既然你现在已经意识到了,那就已经从这种盲目中解脱了。早些睡吧,明天最后一程。”

羽人点了点头,找了个地方躺下。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静悄悄,铁牙和火炉卡鲁也休息了,而银狼月,始终就没有睁开眼睛,不知道他还在冥想,还是已经睡着了。

我仰望天空的星辰,黑色的夜空闪耀着数之不尽的繁星,仿佛镶嵌着千亿颗璀璨的宝石,如梦似幻。


(二)


清晨醒来时,大家都已经浇熄了篝火,准备出发了。

“这些天夫子很累吧。”夸父关心地问候。

“还好,不知道为什么睡得有些迟了。”我揉了揉眼睛。

“夫子如果太累,就坐在六角牦牛上休息一会吧。”蛮族武士铁牙也劝我,他内心也和所有蛮族一样质朴。

“没事。”我和铁牙一起扶着牦牛身上的货物,“回去的路上还指望着它呢,可不要累坏了。”

“也是,这牦牛又没镫子又没缰绳,真要坐上去,大概也很难受。小个子,你要不要来骑骑?”铁牙揶揄着火炉卡鲁。

“哼,我河洛的将风可比牦牛舒服多了。”火炉卡鲁非常不屑,大步跟着队伍的进度。

“你是骑马的老手啊。”我瞥了一眼铁牙的手。

“夫子连这都知道?”铁牙的眼睛里放出了异样的光。

“你手的虎口上已经磨出了茧,肯定是常年抓着缰绳。”多年的长门僧生涯,使我十分重视不被人注意的细节。

“对啊,我曾经是青阳部叼羊大会的第一。”铁牙的神色却没有想象中的骄傲。

“叼羊大会的第一啊,那得到的可不只是勇士的头衔,还有美丽的姑娘。”我曾经到过瀚州,叼羊大会上热闹的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

“夫子见多识广。”铁牙的眼神更黯淡了,他低下头,用力去扶牦牛一旁的货物。“可是如果没有那场叼羊大会,我也不会来这里。”

“能讲讲么?”我拿出了火折子和聆贝对铁牙说,“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把你们的故事写在我的游记里。”

“你们都以为我是北陆人,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自从我记事起就开始流浪,在青阳部,我被一个老人收养,老人教给我骑术,我又很有射箭的天赋。精通弓马的我被推荐参加大汗举办的叼羊大会,在会上,我一举拿下了冠军,也赢得了我们青阳最美姑娘的心。”铁牙轻轻笑了,像是在回忆过往。

“那你应该是青阳第一勇士啊,又为什么来这里了呢?”

“当时的我很自傲,年纪轻轻就已经在青阳弓马第一,大君选我做他身边的镜武士,那是很多三四十岁的武士都不敢想的殊荣。喜欢我的姑娘当然不少,于是我只要有空,就整夜整夜地和那些姑娘们跳舞,喝醉了,就留在她们的帐篷里过夜。大君爱惜我,对我的荒唐也不指责,于是我便更加地放肆,美丽的妻子被我扔在家里,几个月都不曾见面。直到有一天,我从烈马上坠下来摔断了腿,所有人都以为我再也不能当护卫了,那些曾经喜欢我的姑娘都躲得远远的,只有我的妻子悉心照料我,还拿给我她家祖传的药膏。后来,我的腿好了,她却说她对我已经死心,离开了青阳,离开了瀚州。我辞别了大君去找她,可九州那么大,我又怎么能找到她?跟你们一起去盘古大神的神殿,只是为了祈祷大神能保佑我再次找到她。”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如此虔诚的表情。

我把红色的聆贝放回口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往往会忽略身边的人和事,却不知这其实是最珍贵的。但如果能起珍视之心,便不算太晚。”

“停!”翼云突然在前方大声预警,然后拉起了弓箭。

“是雪狰!”一声长啸传来,银狼月的脸色变了,那是一种像狼一样异常凶暴的动物,连夸父甚至都不能轻易解决一只狰。

“他们从后面来了!快,夫子带着火炉卡鲁先骑牦牛走,我们随后跟上。”铁牙拔出狼锋刀,刀光和他的表情一样冰冷。

翼云仍然没有多话,三只羽箭凌空飞过,最先逼近的一只雪狰一命呜呼。

“等等,我也要留下!”火炉卡鲁大声抗议着,被我拉上牛角牦牛。的确,这样的境地我和他只会成为拖累。

越来越多的雪狰逼近,但铁牙和翼云毫不慌张,凶猛的雪狰即便能顶住翼云的羽箭,也会在铁牙的狼锋刀下殒命。而夸父的拳头更如战锤一般,银狼月发出夸父的怒吼,让雪狰畏惧不前。

又有七八头雪狰上来了,情况越发危险。奋战中,三人和雪狰杀做一团,翼云流畅地用起了铁牙的狼锋刀,铁牙拿着角弓也动作自如。但情况显然凶多吉少,我帮不上什么忙,只希望他们能度过这次难关。

“夫子,你还有聆贝么。”火炉卡鲁突然拿出一个火折子。

“干嘛?”我还剩最后一个白色的聆贝。

“我也要讲我的故事。”河洛迫不及待地烧开了聆贝,“你们都觉得我是野种,我也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家人。我不会河洛的技术,墨晶片什么的都是我偷来的。我不愿意干活,也不愿意学东西。别人看不起我,我也不在乎,反正我没有什么朋友,也不信任所谓的什么朋友。但自从遇到你们,我很高兴,我觉得朋友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吧,我愿意当你们的朋友,我愿意留下来等他们一起。夫子,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吧。”

“我愿意做你的朋友。”我刚说完,这个小河洛已经溜下了牦牛,他掏出他随身的短匕首,往牦牛屁股上用力一扎,牦牛突然奋力向前跑起来。

“夫子,盘古神殿见!”小河洛用力地挥手。我伏在牦牛背上,看着他瘦小的身影飞快后退。

我的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一颗红宝石般的聆贝。

我站在盘古神殿前焦急地期盼,丝毫无暇观赏神殿的恢弘。

终于在傍晚时分,我看到了银狼月高大的身影,但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银狼月浑身是伤口,他见了我只是疲惫地点点头,随即走进神殿。

神殿高广巍峨,盘古神像屹立其中,银狼月跪下,突然像个孩子般哭泣。

我也在银狼月身边长跪,石板冰冷,我向着盘古跪拜,忏悔,祈祷。跪拜这个世界至高至伟的神祗,忏悔那些我曾经犯下的错误,祈祷那些为了我而战死的朋友们,能在大神的指引下魂归天际。

“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轻轻叹息。

“盘古大神?”我突然浑身一个激灵,想叫银狼月,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大神,我的夸父朋友呢?”

“什么夸父?”

“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夸父,一个羽人,一个蛮族人和一个河洛。”

“他们从未来过。”

我悚然一惊,掏出所有红色的聆贝,把身上最后一点烈酒浇在聆贝上,那些记录声音的聆贝纷纷张开口子,声音从贝中发出,神殿里一时竟然有些聒噪了。

“这个叫做聆贝,是一种特殊的贝壳。用火一烤就会张开,那时它就可以记录人的声音。”

“其实也没什么可笑的,或许前方或许后方,每个人总会有看不见的一方,却自以为在这盲目中得到了圆满。”

……

所有聆贝中传出的都只有我的声音。

“大神,这些人,不,这一切都是我臆想出来的么?”

“当然是你的臆想,但你凭什么认为这些不是真实的呢?羽人是你对功名的执念,蛮人是你对欲望的渴求,河洛是你对自身的贪恋,夸父是你在修行中对摒弃盲目所做的努力。你看不见父王,看不见子民,看不见爱人,看不见朋友。在生命里,你曾看不见那些对你真正重要的人和事。那么现在,你看到了么?”

“我看到了。”往事突然清晰浮现,我终于明白了所有,流着泪拜倒下去。

我跪在地上,周围只剩寂静,如鸟飞进青空,如雪落在远山,如水流进大海,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抬头仰望,盘古大神丝毫未动,他面容冷峻,装束威武,像是神殿外万年不化的冰川。

(完)

我要说的话都在图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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