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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章中的历史变迁

郁 土 郁土 2024-02-05


 

喜淘旧书,不知不觉中,书架上就堆积了不少,从民国时的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都有。其中,又有一些是从学校、企事业的图书馆中流失出来的,这些图书都盖有藏书章。今日读刚从孔夫子旧书网买来的袁昌英著《法兰西文学》(商务印书馆印,属“万有文库”第一集一千种,民国十八年十月初版),发现它盖有两枚藏书章,一枚盖在封面上,椭圆形、紫色,上刻“云南省立女子中学校高级部图书馆”,一枚同样椭圆形、紫色,盖在扉页,刻着“民国十九年 杨校长任内购置”。柔和的椭圆形,淡淡的紫色,与这所女子中学是何其的相称啊。联想到以前所读这类旧书中的藏书章各有不同,索性把它们一一找出来,看了个仔细。这一看便看出了点名堂:

以形状论,这些藏书章有椭圆形、八角形、圆形、长方形、正方形;以颜色论,有紫色、蓝色、兰黑、红色与纸张的本色(钢印);以字体论,有楷体、宋体、简化字与篆书。而这些形形色色的藏书章中,便也蕴含着上世纪初至世纪末的时代之变迁。

民国时的藏书章,颜色均为淡紫色或本色,形状有椭圆形、长方形与正方形的。《法制概要》(商务印书馆民国三年六月初版),扉页上不但盖着长方形的“私立徐汇中学图书馆上海徐家汇”的章,而且封二右上角还贴着“上海徐家汇徐汇中学图书馆”的藏书票。同样是商务印书馆所印,出版于民国十八年六月的《五权宪法》(陶汇曾编),扉页与封二亦如此。中华书局于民国二十年十月出版的《日本童话集》(许达年译),封面右下角则盖着正方形、厚重边框、篆体的“中华书局图书馆藏书”的章。另一本同样是中华书局于1935年出版的《吃耳光底人》(安特列夫著,麦夫重译),扉页左下角则盖着圆形、楷体的“中华书局图书馆藏书”的钢印,其在薄薄的纸张上所挤压出来的凹凸感,无论是看是摸,都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庄重而淡雅,比前者要好许多。

建国以后,藏书章便起了变化。其中又分两段,建国初期,其颜色仍以淡紫色与本色为主,手头所有的三本书便是这样的。19528月出版的这本《深渊》(杰克·伦敦著,齐鸣译,光明书局出版),其扉页下方便盖着长八角形、紫色,刻有楷体的“南安亭师范学校图书馆”的藏书章。19552月出版的这本《中国的鸟类》(郑作新编著,商务印书馆出版),扉页上的藏书章仍是紫色,却变成了圆形的,上刻楷体“上海市北郊中学图书馆校藏”字样。1959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郑振铎著),扉页上盖着圆形、黑体“文汇报藏书”的钢印。

“文革”及其后几年的藏书章,颜色变成了红色,形状以圆形、中间五角星为主,兼有长方形与正方形。



197211月由中华书局出版的《北齐书》(唐李百药撰),扉页上盖着红色、椭圆形、中间五角星的藏书章,上刻“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四十团片处  图书阅览室”字样。197412月由中华书局出版的《初潭集》(明李贽著),封底赫然盖着圆形、中间五角星、大红色,上刻“国营上海第一纺织厂工会图书馆”的藏书章。19751月由中华书局出版的《焚书 续焚书》(明李贽著),扉页盖着大红色、长方形、上刻“中共上海铁路局机关委员会便章”的藏书章,只是这“便章”让人摸不着头脑。197512月由冶金工业出版社出版的《〈盐铁论〉译注》(北京钢铁学院冶金系工农兵学员),扉页上盖着长方形、紫红色、上刻“上海群联木箱厂图书馆专用章”的藏书章,此颜色似乎与此时代格格不入。19766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章太炎诗文选注》,扉页上则盖着圆形、中间五角星、蓝色的藏书章,上刻“国营上海日用化学品四厂图书馆”字样。19767月由中华书局出版的《两宋农民战争史料汇编》(何竹淇编),扉页上盖着圆形、中间五角星、蓝黑色的藏书章,上刻“上海市番禺中学革命委员会图书馆”字样,我想,它本应是红色的,因管理员手边一时没了红色的印泥,于是用蓝黑墨水替代,是偷工减料、革命不彻底的结果罢了。19772月由中华书局出版的《明史纪事本末》(清谷应泰撰),扉页下方则盖着一行孤零零的红字“上海市闸北区青云街道革命委员会”,连边框也省去了。“文革”已经结束了,但基层单位的图章却来不及更换是也。而这本1981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历代笑话集》(王利器辑录),“文革”已结束好几年了,扉页上却仍然盖着圆形、红色、中间刻着五角星的藏书章,上刻“上海胶鞋七厂革命委员会图书室专用章”字样,其本身便已成了个笑话。这些藏书章,以红色、圆形、中间五角星为主,可见当时浓烈之革命气氛,至今不能从图书上退去是也。


并且,其中相当一部分图书,翻口(与书脊相对的一面)处都盖着红色的藏书章。我理解图书管理员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图书被人偷走,图章盖在翻口上,不像盖在扉页上,是撕不掉,也难能擦去的。但实际效果却像给书籍戴上了镣铐一般。

另有一枚藏书章,我不能辨其真伪,便是1972年出版的《南齐书》(梁萧子显著),《陈书》(唐姚思廉撰),扉页赫然盖着枣红色、篆体的藏书章,上刻“中共中央办公厅图书馆藏书”字样。中共中央办公厅图书馆应该在北京,且其藏书不应该外流才对,可我手头上的旧书又是怎么回事呢?


大半个世纪里,藏书章由上世纪初的淡紫色、椭圆形或长方形,一变为建国初的淡紫色、圆形,再变为“文革”期间与其后几年的红色、圆形、中间刻五角星。虽说仅仅是颜色、形状上的一点变化,但时代变迁的风云尽含其中。今日翻看,觉民国时期的那些藏书章,无不给人以典雅、温馨的感觉,它体现了一种对于书籍与文明的尊重。而“文革”及其后几年的藏书章,圆形与权力紧密相连(公章都是圆形的),红色与五角星则体现着“革命”,这些因素,无一不与书籍所蕴涵的知识、理性、文明相冲突,在我眼里,它们无疑就是对书籍的一种霸占、禁锢与强奸!

小小一枚藏书章,真可谓盖尽了时代的变迁啊。

O一三年九月廿一日下午

(刊《文汇报》笔会版2013.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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