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思想的乐趣
人为肉体与精神之和合体，所谓“会思考的芦苇”是也。肉体的最大乐趣为满足物欲与性欲，精神的乐趣则为思想是也。
而思想不外分辨真伪、是非、善恶、黑白；透过事物之表象，探究其本质，追求永恒之真理，探究宇宙之来源，追求人生之真谛等是也。这些能力，并非生而有之，必须通过思想来获得。普通人缺乏思想，在这方面也就苍白无力。一旦你思想了，便有了力量，便站了起来，所谓“我思故我在”是也。当你的精神站立起来，那些一味追求物质欲望者的精神仍匍匐在地时，你会是种什么感觉？能思想之人，便是暗夜之中，众人皆睡我独醒者，在一片鼾声之中，你独自清醒，思宇宙之无限，觉人生之短暂，感危险之迫近，虽曰孤独，实却拥有难得之乐趣是也。
思想的乐趣是种致命的诱惑，一旦拥有，决难放弃，别说区区物欲之诱惑了，就是男女之欲也不在话下，这便是西方哲学史上，为何那么多大哲学家远离婚姻的原因了：柏拉图、笛卡尔、斯宾诺莎、伏尔泰、康德、叔本华、尼采、克尔凯郭尔、维特根斯坦……盖物欲与性欲，都是肉体之属性，在精神的乐趣面前，它们都相形见绌，正所谓“思想乐，不思蜀”了。
思想的唯一要求便是自由，独立思考之自由与自我表述之自由，无自由便无思想。思想者为了保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考，是宁可牺牲生命，也不愿放弃自由的。庄子宁可曳尾泥涂之中，做涸辙之鲋，也不愿接受楚王之高官厚禄的邀请是也；李贽为宣扬自己的思想，入狱、自杀在所不惜是也；苏格拉底宁可仰药身亡，也不肯放弃自己的学说是也；斯宾诺莎靠打磨镜片的微薄收入来维持生活，以保持独立思考之权利，也不愿接受普鲁士选帝侯之邀请去海德堡大学当教授，从而放弃自己的学说。庄子如接受楚王之邀请去做丞相，肉体之欲望固然能够满足，但精神立马死亡。李贽如仍当他的姚安知府，则如何能够发出“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答耿中丞》）。苏格拉底如在法庭上放弃自己的学说，他还是苏格拉底吗？而斯宾诺莎如去大学就任教职，则我们今天恐怕就要失去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了。
你可能会说，上述都是伟大之人，所以他们才能够享受思想的乐趣。吾等普通人，又如何能够做得到呢？事实果真如此吗？非也。我的一位律师朋友，言其小时，在浙东农村，收听有线广播，早晨播放的是“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儿嗨哟，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晚上则是《国际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他发现早晚所播两歌自相矛盾，早晨是“大救星”，晚上则是“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为什么？你看，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知识，涉世未深之少年，稍加思考，就发现了绝大多数成年人熟视无睹的破绽，思想原来就是这么容易。同样的，1971年，朱维铮先生在囚室中踱步，突然想到7亿人的偌大中国，只有一个脑袋，这还了得。上述两人，就这么一思考，马上就发现了别人无视的问题，就与众不同了。思考原来就是如此简单！
思想虽说如呼吸般简单，但其能力也非先天就有的。欲思想，必先读书。“在身体方面，人靠所吃的东西而存活；在精神方面，人靠所读的东西而生活”（《叔本话静心课》）。北宋大诗人黄庭坚不也说“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么？盖不读书则精神缺了食粮，必然饥饿，精神一旦挨饿，能说出什么话，又会现出什么面目来呢？读书其实是与古往今来有思想者碰撞罢了，只有接触有思想者，你才能有思想，“只有从深刻观点的首创人那里，人们才能接受真正的思想”（叔本话语），而一个有趣的事实是，现实生活中，你身边具独立思考能力者太少太少也，你必须借助书本，与往圣前哲去交流、沟通，所谓“历览千载书，时时见遗烈”是也。但光读书而不思想也是不行的，因为“读书时，是别人在代替我们思想，我们只不过重复他的思想活动的过程而已，犹如儿童启蒙习字时，用笔按照教师以铅笔所写的笔画依样画葫芦一般。我们的思想活动在读书时被免除了一大部分”（叔本华语），“所以我们不必要读太多的书”。但对大多数人来，书不是读得太多，而是太少，这里切莫认作不读书的借口。
读书而外，聆听古典音乐也是启迪思考的最佳方式。盖古典音乐能直击心灵，拂去思想上之浮尘，令其处于异常活跃之状态。精神一旦活跃起来，则思想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此外，独自散步也有助于思考。以鄙人之经验，独自散步时，四肢忙于行走，从而将心灵释放出来，此时精神最为自由，电光火石极易于此时显现是也。
思想便如沉闷天气中从海上吹来的清爽的风，如黑云密布的天空中亮起的闪电。不思想，你便永远是匍匐在别人脚下的奴隶，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一旦思想了，你便站立起来，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叔本华说得好：
真正敏于思索的人，在精神王国中，等于一国之君，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的判断如同君王的圣谕，他的话就是权威——君主是不接受他人的命令，也不认识其他权威的（《叔本华静心课》）。
做精神王国中的国君，岂不高于物质世界的国君？宜乎那些思想者乐此不疲也。
二O一六年五月廿八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