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 谈幽默
虽然林语堂于八十五年前即创办《论语》杂志，提倡幽默文学，还撰写《论幽默》，寻根探源，认为我们自《诗经》、先秦诸子开始就有幽默产生。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迄今为止，我们的生活中就依然缺乏幽默。于是乎，某自许读过上千本文史哲图书的文化人，在微信群中谈及个别敢于批评现实的名嘴时，把名嘴称作痰盂，盛上高汤端上桌，无人愿意吃，而结尾却呼吁大家应该平和理性看问题，有话好好说才是。此类现象比比皆是，这又是为何呢？
春节前乘高铁返乡过年，于飞速行驶的列车上读【美】特鲁·赫伯的《幽默的艺术》。这本属于“五角丛书”系列的小册子虽然很薄，说理却明。于此我恍然而悟国人为何欠缺幽默了。盖幽默不仅需要知识与智慧，更需要平等与爱心。汤玛斯·卡来尔说得好：“真正的幽默是从内心涌出，更甚于从头脑涌出。它不是轻视，它的全部内涵是爱和争取被爱。”（《幽默的艺术》）在这里，他点出幽默之所以产生的一个根源：爱与争取被爱。的确，幽默的言行令人发笑，在这一点上，它与笑话有诸多相似之处，但它不是笑话，高于笑话。因为笑话多用以嘲笑别人，发出笑话的人往往占据有利位置，向无还手之力的人发出嘲笑的炮弹，看着他被打翻在地而乐不可支。笑话别人的人，往往是有钱的、有权的、健康的、见多识广者，被笑话者往往是穷人、失意者、残疾人、见闻有限的乡下人等。从《笑林广记》中，你肯定感受不到爱与被爱，只会发笑，仅此而已。
而真正的爱，又与平等紧密相连。奴才会忠实于主子却不会去爱主子，即使想爱也不被允许；主子会怜悯奴才却谈不上去爱奴才。只有人格平等的人之间，才会产生真正的爱。信奉基督之人，因为相信所有人都是上帝之子，在上帝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所以他们之间的爱就比较的多，也就较易产生幽默。林语堂假如不是早年赴欧美留学，浸润于基督教文明之中，是不会发现、感受到幽默，并发誓要把它推广、普及于国人心中的。明了此点，你就会知道，林语堂当年的努力，必定是徒劳的。故欲使国人富有幽默感，必先让平等与爱之阳光普照华夏大地。有了幽默的土壤，何愁不长出幽默的禾苗呢。
幽默作用众多。赫伯认为，幽默是润滑剂，可令我们的生活过得更加滋润、顺畅与幸福，反之，缺乏幽默感的人群，其生活必定陷于干涩、紧张、不稳定、充满内耗之中。为此，他举了大量的例子来证明。
有一位年轻人新近当选上了董事长。上任第一天，他召集公司职员开会。他自我介绍说：“我是杰利，是你们的董事长。”然后打趣道：“我生来就是个领导人物，因为我是公司前董事长的儿子。”参加会议的人都笑了，他自己也笑了起来。他以幽默来证明他能以公正的态度来看待自己的地位，并对之具有充满人情味的理解。
我们的家族企业不在少数，有几个富二代能以这种开场白来履新？
无论哪个国家的人，邻里间的矛盾难以避免，如何化解是门学问。
据说有位大法官，他寓所隔壁有个音乐迷，常常把电唱机的音量放大到使人难以忍受的程度。这位法官无法休息，便拿着一把斧子，来到邻居门口。他说：“我来修修你的电唱机。”音乐迷吓了一跳，急忙表示抱歉。法官说：“该抱歉的是我，你可别到法庭去告我，瞧我把凶器都带来了。”说完两人像朋友一样笑开了。
我以前也曾遇到这种情况，可我缺乏这位大法官的幽默感，所以虽想去与邻居心平气和地交涉，结果就还是争吵起来。类似的例子不在少数，我以前居住的小区，楼下小广场上经常有人跳舞至很晚，一邻居无法忍受，就偷偷地把他们所拉的电源线给切断了。而向噪音扰民的跳广场舞大妈扔臭鸡蛋者有之，打气枪者有之，独独没有使用幽默武器者。
社交场合也离不了幽默。作者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某阔太太举办宴会，一名诗人与一名将军坐在一起，将军却不喜欢诗人。当宴会进行到一半，女主人宣布诗人将要现场作一首十四行诗并当场朗诵时：
聪明的诗人立即推辞说：“哦，不，好心的太太。还是让我们的将军来发一枚炮弹吧！”那位将军一下子高兴起来，端起酒杯，提议跟诗人碰一杯。此后一直到宴会结束，将军和诗人谈得非常投机，他们风趣、诙谐的谈笑吸引了所有宾客。
而幽默感还是婚姻的保护神。书中写了这样件事，有对年轻夫妇，婚后经常吵架：
在一次争吵的高潮中，女的说：“天哪，这哪像个家！我再也不能在这样的家里呆下去了！”说完她就拎起自己放衣服的皮箱，夺门冲了出去。她刚出门，男的也叫起来：“等等我，咱们一起走！天哪，这样的家有谁能呆下去呢？”男的也拎上自己的皮箱，赶上妻子，并把她手中的皮箱接过来。结果，他们不知在哪儿转了一圈，又一块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他们的神情像刚刚度完蜜月一样。
作者的结论是，“任何一个成了家的人，不要轻易否定自己的眼力。应当试着用幽默去保护自己的家庭。如果没有根本性的、重大的分歧，幽默能使家庭生活始终处于最佳态度”。
非但此也，幽默往往还能令日常生活充满喜感。一名八岁孩子奉父之命写了篇《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会爬世界上最高的山，会游过世界上最大的海洋，会驾驶世界上最快的飞机，会打倒世界上最凶猛的老虎。
写到这里，孩子的母亲走过来，看了看，拿起笔添了一句：
“但是，平常他多半只是把垃圾拿到屋外去。”
这位父亲看了以后大笑不止，而他平时却是个难得发出欢笑声的人。
作者这样总结：“美国建国之初，先民们就是依靠幽默的力量来应付并克服荒山野地的恐惧、殖民生活的艰苦和新大陆的挑战。”美国先民如何生活我们看不到了，但从微信上，我看到奥巴马卸任时的告别演讲，妙语连珠笑翻全场。就连我们的近邻、韩国人潘基文，与联合国秘书长这个职位依依惜别时，也是充满幽默感。可见，常处幽默之乡，你也会变成一个幽默之人的。当然，幽默的笑也是有自己的独特法则的，“即笑自己的人有权利开别人的玩笑。海利·福斯第说：‘笑的金科玉律是，不论你想笑别人怎样，先笑你自己。’”其实，这样的例子，先辈们身上也不少见，只是大家缺乏注意耳，比如胡适某次演讲，介绍谁的学说，就在黑板上写下“某某说”，轮到他自己了，便写下“胡说”，于是课堂上笑成一片。而最称严肃的鲁迅先生，不也有“己生须己养，荷担出门去。只得加倍服劳，为孺子牛耳”。
幽默之难，难于上青天。但幽默又易，易于履平地，只要你具备平等之精神与一颗爱心。 二O一七年二月五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