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 百岁诚可喜，常识价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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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周有光的《常识》

一月十四日晨，卧床上读完周有光先生的《常识》。没想到，中午就从微信上看到112岁的周先生辞世的消息，能不令人感慨。这是我读过的第二本《常识》了，第一本是托马斯·潘恩（1737～1809）的《常识》，那本书成为美国独立战争的有力思想武器。那么，周老的这本《常识》，又起什么作用呢？某微信平台的宣传语是“常识是当下的稀缺品”，果真如此，则此书应该是大补之品，就像身体里缺钙要补钙一般，思想中缺少常识，还是趁早补上为妙。我已经先行进补了一番，现分享体会如下。

周老认为文化是流动的，且“文化永远从高处流向低处，像水之就下”（《文化的流动规律》）。且“军事侵略常常伴随着文化输出。但是，如果军事胜利者的文化低于军事失败者，结果，军事胜利者一定会反过来向军事失败者学习”，他举了辽代的契丹人、金代的女真人、清代的满洲人被汉化，及古罗马人学习希腊文化的例子，“可见文化的流向，不服从于军事的强弱，而服从于文化的高低，换句话说，不服从于强权，而服从于真理”。并且，“多数情况是大量输入，单向流动……例如汉唐时代中国从印度输入佛教文化，包括语音学、因明学、雕塑技术和建筑技术等，并使佛教发展成为‘有中国特色’的中国佛教。但是中国基本上没有把儒学文化输出到印度。这是最明显的‘单向流动’”。“中国文化到魏晋南北朝已经不如印度了，《西游记》中描写唐僧取经的求知热忱是历史的真实。唐代不耻学习外国文化，使陈陈相因的中国文化重获新生，成为东亚当时的文化高峰”。读到这里，我不觉悚然一惊，却原来我们引以为傲的唐代，也存在文化单向输入之事。可这种文化输入，并不足以成为唐朝之耻，反而成就了大唐之辉煌。就像日本，向中国学习了1000年，向西方学习了150年，不是照样成就了今日的发达与繁荣么？有人把今日世界各民族之间文化上的不均衡现象，视为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侵略，我也曾为我们这个老大民族文化之走向忧虑，听周老这么一解释，当下释然。周老认为“统治21世纪的不是东方文化，也不是西方文化，而是世界共同的现代文化”，而“现代文化是全世界‘共创、共有、共享’的文化”，“现代文化的产生，不等于传统文化的消灭。传统文化将与现代文化并存……21世纪是双文化时代”。所以，“现在再谈中国文化即将统治21世纪是可笑的了”（《四种传统文化的历史比较》）从清末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至今，许多人一直理不清楚二者之间的关系，而周老提出世界共同的“现代文化”观念，超越了东方与西方的藩篱，指引我们向前看。

周老这样看待马克思，“马克思去世太早，只看到资本主义初级阶段的前半，没有看到后半……他没有看到资本主义的全貌，因此《资本论》只可能是哲学推理，不可能是科学实证”，“他们（指马、恩）晚年都认识到，阶级斗争可用和平方式在民主议会中进行”（《全球化时代的世界观》）。马、恩如地下有知，一定会赞同周老的评价的。在此之前，我只看到教条化、僵化了的马克思学说！周老这样评价资本家，“资本家不是只剥削，不生产价值。资本家有三种功能：创业功能、管理功能和发明功能”（同前）。这一点，我们从马云们的身上就可得到证实的。

而对于争议最多的“民主”，周老一言以蔽之，曰“民主不是某些国家的新发明或专利品，它是三千年间人类的经验积累”“许多国家，一代一代的政治家、思想家、革命群众，前赴后继，不断创造，达到今天的水平。今后还要继续完善化”（同前）。并且，于“民主”的发展，我们也有功劳的，“孟子开创了民本思想和革命理论。‘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推翻残暴的‘独夫’帝王，不是篡逆。民本思想是民主制度的前奏，民主制度是由古而今逐步发展的”。如此看来，谁又能说我们的国情不适合民主呢？

周老早年搞经济研究，后从事文字改革工作，被誉为“汉语拼音之父”，自述85岁离开办公室回到家后，大量阅读文史哲等书籍，写些杂文，他认为：

历史是一种基础知识。不论从事哪一行专业，如果有了必要的历史知识，就会增进人生的动力和人生的意义。一个社会中如果有适当的一部分人达到这样的境地，就能把社会建设成比较理想的状态。（《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

我怎么觉得，周老是站在太空，回望地球，仔细观察与研究它的历史脉络与文化走向，而他尤其深情地注视着那块名叫“中华”的土地，他禁不住高喊——

“历史进退，匹夫有责”！

（刊《新读写》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