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成语中的“文 革”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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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岁以下的人，已不知“文 革”为何物了。那场在十亿人口中持续了十年之久，轰轰烈烈、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 革 命，就像是一阵乌云，早已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好在虽然物是人非，但这场涉及一个人口大国的运动，却在成语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翻看这本在路边旧书摊淘到的《汉语成语小词典》（商务印书馆1972年出版），看着属于那个时代所特有的痕迹，不能不令人感慨系之。

编者在《说明》中讲得明白，此词典是由北京大学中文系1955级语言班编，1958年出版，后经过两次修订，“现在根据广大工农兵群众的意见，我们又重新作了修订”。此词典供“具有中等文化程度的工农兵、革命干部、学生及一般读者使用”。该词典共收成语3013条，其中留下浓重“文革”痕迹的有两类，一类是专门为当时的形势量身定制的，一类是旧瓶装新酒。前者有“灭资兴无”“排除万难”，后者有“不共戴天”“斗志昂扬”等。

专门定制的成语，编者也觉有些为难，所以特加以说明，“近年来出现的一些类似成语或正向成语方向发展的词组，也酌予收入”。可惜编者的这番苦心最终还是落了空。下面就让我们来重温这史无前例的一幕吧。

【政治挂帅】用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 泽 东思想统帅一切（311页）。

【大鸣大放】指革命群众充分地发表意见和看法，积极参加管理国家大事。这是为巩固无产阶级专 政而采取的一种民 主手段（46页）。

【灭资兴无】批判、肃清资产阶级思想，树立无产阶级思想。〔例〕我们要高举革 命大批判的旗帜，在意识形态领域不断进行～的斗争。（144页）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 帝拉下马】（前略）现比喻不怕牺牲，敢于同一切貌似强大的反动势力斗争到底的大无畏的革 命精神（193页）。

【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指为革命不怕苦，不怕死，敢于迎着艰难险阻奋勇向前，去夺取胜利。〔例〕杨子荣“～”的革命精神，鼓舞着我们战胜困难，不断前进（147页）。

【让高山低头，让河水让路】比喻要大自然听从人们的使唤。形容征服大自然的气概和力量。〔例〕大寨人在毛 泽 东思想指引下，以～的英雄气概，重新安排大寨河山（179页）。

旧瓶装新酒者有：

【不共戴天】不愿和仇敌在同一个天底下并存。形容对敌人的深仇大恨。〔例〕他怀着对地主阶级～的阶级仇恨，积极投入了土地改革的伟 大斗争（16页）。

【拉大旗作虎皮】比喻打着革命的旗号来吓唬人、蒙骗人（126页）。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前略）旧社会中，剥削阶级把自己的反动统治比作“道”，把人民的反抗比作“魔”，用来诬蔑高涨的人民反抗斗争。现在我们用～这个成语比喻革命势力胜过反动势力（51页）。

【颠扑不破】比喻言论或学说符合客观实际，永远不会被推翻。〔例〕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 泽 东思想是颠扑不破的真理（54页）。

【高歌猛进】高声歌唱，勇猛前进。形容在前进的道路上斗志昂扬，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例〕中国人民在中国共 产 党和毛 主 席的英明领导下，在社会主义的大道上～（75页）。 

【学以致用】为了实际应用而学习。〔例〕这个学校的革命师生，在三大革命斗争中，理论联系实际，～，把教育革命搞得生气勃勃（265页）。

【丰功伟绩】伟大的功绩。〔例〕中国人民解放军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为人民立下了～（67页）。

【光芒万丈】形容光辉灿烂，照耀很远。〔例〕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 泽 东思想像～的灯塔，照耀着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航向。

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以上各条，虽内容不同，但“革 命”一词几乎在每条中都出现了，其中在“学以致用”一条的例句中居然出现了三次，其频率之高令人咋舌。其他如“主义”“资产阶级”“无产阶级”“革命力量”“反动势力”“阶级仇恨”“批判”“斗争”也充斥其中，因为，那是一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全国人民每天起床以后的主要任务，不是搞生产，抓建设，而是搞阶级斗争！

1987年由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成语大辞典》，收录成语18000条，是前者的6倍之多，可以说完全能够涵盖前者的范围。对照此来检查一番，我发现第一部分的成语完全消失了，辜负了编者当初的一番苦心。而第二部分成语，其例句也完全给换掉了，从中再也看不到阶级斗争的影子了。读者对象也变成了“供具有中等以上文化水平的读者使用”，而不再局限于“工农兵、革命干部、学生及一般读者”了。现在看来，文化真是个难以征服的东西，随着历史的变迁，它就又回到了原先正常的轨道，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是也。

二O一三年十月廿三日上午

（刊《杂文月刊》2014年4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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