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幺傻:没有人比我吃过的苦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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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我的书《暗访十年》的朋友,都知道我初中毕业后上了陕西省大荔师范学校。
那一年,我15岁。
那时候,国家极度缺教师,尤其是乡村小学教师。
于是,就把农村初中毕业生中,学习最好的,招入师范学校,培训三年,然后再分配到农村小学。
初中毕业后,我上了大荔师范学校。而成绩不如我的上了高中。
三年后,我背着铺盖卷骑着自行车去乡村学校报道。而初中同学中,有16名考上了大学。
那时候的大学生,是天之骄子,不用交学费,国家管伙食,毕业包分配。而且基本上都分配在大城市。
15岁的那一年,命运拐了一个弯,我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当年的大荔师范学校校门,我曾在左边粗壮的这棵树上捉住了一只知了)
大荔师范,对我唯一的吸引力,是那座图书馆。
开学典礼上,副校长兴高采烈地介绍学校情况,说:“我们学校图书馆有八万册藏书”。
台下的同学们一阵轰动。
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过图书馆,乡下学校哪里有图书馆?还以为图书馆里的每本书都不一样。
我发誓,一定要看完这八万册图书。
我是那座学校最勤奋最刻苦的人,也是最能吃苦的人。
夜晚九点,教室和学生宿舍全部熄灯。
我揣着一本书,偷偷溜出宿舍。
学校有两条梧桐道路,道路边有路灯。
外语班教室旁边的那盏路灯,比其余的路灯亮一点,我就站在那盏路灯下读书。
夏天蚊虫肆虐,我不得不一边拍打蚊虫,一边读书。
拍打的声音还不能太大,否则会把老师引来。
老师来了,就会把我赶进宿舍里,不让看书。
常常地,回到宿舍,我就发现两条腿上全是密密麻麻被蚊虫叮咬的小包。
到了冬天,就没法在那盏路灯下读书。
因为西北冬天异常寒冷,西北风常常会刮一个晚上。
男生宿舍楼下有一个公共厕所,公共厕所里有长明灯。
我就躲在公共厕所的墙角,瑟瑟发抖地读书。
我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完全沉浸在书中的情节里,我为书中人物的命运而悲欢唏嘘,完全忘记了自己置身在恶臭的环境中。
那时候的西北城镇,都是旱厕,没有抽水马桶。
夏天的公共厕所,臭气熏天,苍蝇飞舞,根本就不能呆多久,所以没法在那里读书。
所以,我选择冬天的夜晚去那里。
即使这样,天快亮的时候,我回到宿舍,仍然感到鼻孔里嘴巴里都是臭味。
我不得不反复漱口,才能去除那种臭味。
夏天在马路边的路灯下读书,冬天在公共厕所的路灯下读书。
几乎每天夜晚如此。
几乎每天夜晚都读书到凌晨三点。
而早晨七点,起床铃声就响了。
那时候又不得不爬起来。
所以,我几乎每晚只睡三四个小时。
那时候风华正茂,血气方刚,长期睡眠不足,也感觉不到困乏。
我读了很多世界名著,毫无疑问我是那个年代同龄人中读书最多的。
上大荔师范三年级的时候,我开始尝试写作。
而写作需要桌子凳子,站在路灯光下是没法写作的。
我就自己制作了一个煤油灯,在墨水瓶的盖子上钻一个空,从棉衣里撕一把棉花,搓成条,穿过瓶盖上的空,墨水瓶里的煤油渗过棉絮做成的捻子,就可以点燃了。
夜晚,我点燃煤油灯,在教室里写作。
当时,我有一把教室的钥匙。
那一个学期,掌管教室门钥匙的是班长。
班长让我偷偷配了一把钥匙,夜晚可以打开教室门,进去读书写作。
而在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时候,由另外一个班干部掌管钥匙。
这个人品行恶劣,总喜欢打着正义的幌子来做各种卑劣的事情,那种嫌贫爱富的嘴脸极为明显。
其实,社会上有太多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混得风生水起。
夜晚,我在教室里,就着如豆的煤油灯读书写作。
昏黄的灯光将黑暗次第推开,我置身在灯光中,就像置身在世界的中心,看世间季节更替,看人间悲欢离合。
没有人给我指导,我只能靠一个人在混沌的文学胡同里横冲直闯,碰得头破血流,却依然酣斗不退。
读了莎士比亚的戏剧,我写戏剧;读了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我写十四行诗;读了拜伦雪莱普希金的诗歌,我写诗歌;背诵了几百首唐诗宋词,又写古体诗词;读了很多长篇小说,又写小说……
我在文学道路上走了极多的弯路,一条路走不通了,又返回来重新开始。
那时候,我家非常贫穷。父母都是农民,一年四季辛苦耕耘,几乎没有收入。
而我却又喜欢买书买杂志。
怎么办?
那时候,国家给贫困学生有困难补助,但困难补助从来轮不到我。
发放困难补助的班干部,给班主任提供一份发放名单。
班主任看到谁顺眼,就发给谁。
而因为写作而考试常常不及格的我,从来没有领过一分钱的困难补助。
尽管我生活非常困难。
要买书买杂志,怎么办?
我只能从伙食费里把钱挤出来。
那时候的大学中专学生,国家免费供应一日三餐。
如果你哪一顿饭不吃了,月底结算伙食费的时候,会退钱给你。
大荔师范三年,我几乎没有吃过早餐。
一顿早餐不吃,可以退给你两毛钱。
为了能够用伙食费买书,我有时候连晚饭都不吃了。
看到哪个同学吃不完了,就嬉皮笑脸迎上去,讨要人家吃剩的饭菜。
至今记得班上有一个同学,曾用极为鄙夷的眼睛望着我,好像在望着一个叫花子。
那种眼光,把我的心刺疼了几十年。
写作需要纸张,而纸张需要掏钱买。
我买不起写作的本子,就把随手捡拾的纸张裁剪整齐,装订成本子,在上面写作。
同班有个同学,叫党文京,他爹在距离学校十多里远的许庄造纸厂上班。
党文京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爹。
他爹就把工厂用不上的纸张,装了两背包,送给我。
我至今都对党文京感激不已。
三年大荔师范学校的苦读苦写,给我打下了极为扎实的文学基础。
海量的阅读,大量的仿写,艰苦的摸索,让我知道了怎么写才能写得更好。
三年大荔师范学校的苦读苦写,也让我一生受益。
经历了那么艰苦的生活,这一生再感觉不到什么是苦什么是难了。
古人说:“自古雄才多磨难”,我虽然不是什么雄才,但磨难终于让我超越了平凡和世俗。
我用角斗士一般的坚韧和顽强,终于走通了文学这条路,终于摸到了成功的边缘。
感谢大荔师范,感谢三年苦难。
(李幺傻,著名暗访记者,畅销书作家,出版书籍30部,在全国多次获奖,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获得国际大奖,根据小说改编的漫画畅销欧洲各国,被收入“全球杰出人才库”,现居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