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烟空：我所了解的大午
我所了解的大午
2020/11/16
一周前，我在陕北的黄土地上走了一条红得炫目的道路，那天早上接到一些短信和新闻链接，得知我熟悉的一位农民企业家二进宫，还是有些惊讶，看完消息，当时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工人和农民打起来了吗，能大到哪里去。这些天不断有人来问我一些问题，我原是告诉自己不要公开写什么，毕竟有些私怨，耽怕写出来后被人认为是裹挟了私人成见，有失公允和客观，搞不好我这个背锅族又多一口落井下石的锅。
满屏的消息在飞，各种颂扬不绝的文章在传，我一向不太喜欢夸奖一个人就把他当成神，憎恨一个人就把他当成魔，很少有人能客观地把人还原成人来看。是人就有人的优点，也有人的缺点，而那些成功的企业家多是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的人，正是这样的亦正亦邪可能才会在经营中取得比一般人更大的成功，一个纯粹的好人、一个绝对的坏人，都很难做到这一点。我昨天跟朋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当我们觉得某人受了冤屈的时候，很容易下意识地放大他的优点，甚至把他神化，在政治正确的道路上，知识分子和平民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我对大午集团有过两个月近距离深度了解，比起那些只是以客人或朋友身份去做客的人来说，要全面细致得多，大午先生身上的毛病我也基本上有自己的了解和判断，开篇我便说了，毕竟是有私怨，虽然并不是人们以为的私人过节，而主要体现在文化和认知的差异上，但一旦我说了任何大午先生不好的话，都可能被当做是落井下石，这既不是我做人的风格，也不是我想要表达的东西，我今天更想说说近距离看到的大午集团。
各种关于大午集团的报道在媒体和自媒体上都不鲜见。在徐水县郎五庄村有这么一个集农业、科技、教育、医疗、娱乐、休闲于一体的企业，它就是大午集团。大午先生自称这是一个桃花源，他们有一首孙大午作词的歌叫《大午桃源梦》，有时候开会，大午人不但唱孙大午自己作词的《大午——好人相聚的地方》，也唱这首桃源梦，外人来看，这就是一个小社会，吃住行不用走出这一亩三分地就全部能得到满足和保障。
我听过大午先生关于桃源梦的设想，这种类“乌托邦”理想国的构建模式，很容易滑向大邱庄、华西村的窠臼，但大午先生自比企业家中的公知，俨然对“乌托邦”陷阱有一定警惕，真正走向何处，只有时间能够证明。不得不说，生于农民家庭、靠养鸡起家的孙大午对农业是有深厚感情的，在他看来，不管什么样的企业在制裁中倒下死去，只要有人还吃饭，只要有人还吃鸡蛋，他的企业就会活下去，而且比从前活得更好。但他没有意料到自己会先倒下去。
我第一次去大午集团的时候，在最西头的国际酒店二楼吃饭，去的次数多了，好多包厢都去过，每一个包厢里面都悬挂着大午语录，这在厂区和学校以及大午的企业报里都能看见，孙大午是个有豪情的人，做的诗都壮志豪情，讲的语录体都跟我们听到过所有正确的话一样正确，我骨子里天然排斥个人崇拜，对这种行为虽然不说，但心里是有些不以为然的。我的一位朋友早年因为指出大午语录不该进学校还被“送客”请了出去。
对这一点，我知道不仅是孙大午个人的虚荣，其实很多做企业的到一定时候多多少少都有一样的毛病，我曾说过中国人骨子里有一种权力膜拜，自己没有做老大的时候就崇拜老大，自己做了老大就要别人崇拜做了老大的自己，至于不崇拜的那就驱逐出去。当我这么说的时候并不意味着否定孙大午先生，他有农民企业家的魄力胆识，有做大企业的远见卓识，但无需回避的是他也有农民企业家先天的缺陷和局限。
实事求是地说，大午企业人真的都是好人。集团主要负责人多是大午先生的亲属，要么是多年追随建立起亲密关系的老员工，在他提出“私有、共享、公治”后，也有一些技术性比较强的企业负责人确是通过竞选上岗的，关于他确立这种近似于英国女王虚君共和的企业治理和传承模式，我有自己近距离的观察和与学者不同的看法，此处不做深度剖析，大午企业大部分员工来自郎五庄村及周边几个村，后来慢慢做大，也有远一点村庄的农民加入，近年来，也有保定、石家庄的学生大学毕业后加入。
被报道为办公室主任的靳凤羽其实是秘书长，并不是办公室主任，凤羽在大午企业前前后后也差不多快20年了，走了一段时间又回去，说明孙是非常信赖她的，她私下也会说，自己对孙大午有报恩之心。凤羽谈不上有多强的能力，多专业的水平，但对大午先生交办的事情一定是兢兢业业忠贞不二的，对自己部门员工也都心怀善意豁达大度，她养了一只流浪猫在办公室，虽然猫臭味儿浓郁，熏得人想哭，但凤羽对一只流浪猫的呵护都能如此，对人当是心思厚道了。
大午企业每个部门每天下班前都有部门自检自查小会，每半个月有中层干部的大会，简单说就是批评与自我批评，所以每一个犯错误的员工都会被及时发现指出批评，这当然有效地杜绝了一个人在同一件事上犯两次错误，一个有羞耻心的人要么会很快改变成大家眼里的好人，要么会更加隐蔽地掩饰自己的缺点，但基本上，员工都是些简单纯粹的人，所以，及时改正缺点迅速成为和别人一样的人更多更普遍。这也就是我们所看到的大午人普遍淳朴、听话、规矩的原因。不同部门的负责人不同，也会导致这种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性质有不同，有的是点到为止，有的演变成整风运动，一次不过关，再来第二次，二次不过关，再来第三次，受不了整风运动的只好逃之夭夭。
大午企业最挣钱的无疑是种禽公司，我去参观过几次，种禽公司称得上集团的印钞机，每天进项30-40万人民币，这也是大午集团科技含量最高的公司，据说全国人民吃的鸡蛋中每七只鸡蛋就有一只是大午的红羽蛋。
大午中学建了好些年了，大约2000来学生，寄宿制，比起城市学校收费是低的，学费大约在一万出头，学生食堂的饭菜是讲究的，谈不上多好，但干净卫生是必须保证的，这一点孙大午很清楚，不能让一个孩子在学校因为食物问题身体受到影响。
大午医院建成于2018年，正式投入使用应该是2018年年底，是康养中心的配套项目，医生从全国各地聘请到大午，在那儿工作一年以上的员工每月交几十块钱保险可以享受免费医疗服务，但大病重病是怎么个医疗方式我了解得不是很透彻，郎五庄村的村民也可以通过缴纳医疗保险这种方式获得免费医疗，这算是孙大午对本村父老乡亲的回报。特别小的毛病，医院门诊部有个免费医疗箱，可以自己取药，我因为把手掌和膝盖摔破皮去取了一次创可贴，上了一次药，大夫也没问我要诊疗费，我问公司的员工，有没有过量取免费药的，据说很少见这种人，很有些共产主义社会各取所需的感觉。至于外来病人，还是按照普通病人对待，我母亲去看过一次病，说药费比起北京还是便宜些。
大午旗下有几十个企业，其中包括和新希望合资的猪场，但去年一场猪瘟，死了大半，剩下的都活埋了，我去过那个空空荡荡的猪场，到处都是生石灰掩埋的味道，很多树木被生石灰腐烂了根死掉了，但也有顽强的树木活了下来，我春天去的时候正在发芽。站在猪场最高处看隆起的土丘，我能感受大午先生当时的愤怒和无奈，可惜了，上亿投资全打了水漂。孙大午去年为这事儿捅破了那张纸，他儿子孙萌就有担心，爸你不要又把自己搞进去了。大午旗下还有肥业公司，实话说，我跟他们经理聊过后，发现肥料生产线和技术都已经落后了，改善和保护土壤的有机肥几乎没有，最好的也就是复合肥，产量并不太高，在有机肥占据很大份额的市场上，他们并没有太大空间。
大午集团有副食品加工，包括白酒、熏鸡、鸡蛋之类的，卖相还行，据说最近电商忙得不行，大概卖的都是民心。郎五庄村的水质不好，大午又建了水厂，毕竟买水的只局限在本企业，不怎么挣钱。
近年来大午集团又诞生了一块挣钱的项目，即温泉和酒店，以及配套的餐饮服务。北京天津这几个相邻的大城市离徐水不太远，周末休闲娱乐带着家人孩子去泡个温泉住个店顺便参观一下农业园的还不少，我观察了一下，平时入住率基本上在60%以上，节假日90%以上入住率没啥问题，周末停车场基本上找不到停车位。
我以一个在都市生活多年的角色来看大午集团，广告牌宣传牌包括悬挂大午语录的那些画儿都做得挺老土的，我跟他们提过，但大午先生的口头禅是，我请你们来是来看我大午集团是怎么做到今天这个规模的，不是让你来给我提意见的，所以对那些花花绿绿土得掉渣的东西也就不说啥了。
有人问我，孙大午在公司里修建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庙，你怎么看待儒家文化在企业贯彻的？儒释道三教主旨不同，方向不同，合一连孙大午本人都做不到，让一群租出自己土地而去当工人的农民去了解去贯彻，这个难度系数有点高。我唯一可以说的是大午企业的员工和广大底层劳动人民一样淳朴，至于他们身上有什么教的熏染，实在谈不上，不如说是本性纯良。
孙大午2003年第一次出事后，不能再做公司的法人代表，所以成了企业虚君共和的英女王日天皇，比起那两位，孙是有实权的，监事会毫无疑问是目前企业的常委，孙便是常委中的核心。孙近年来在国内一些私企里推广他的私企立宪，我并不看好，基于人性恶的本质，我不认为每个企业的老板都具备良好的德行和强势的性格，都有面对亲情和财产分割时的淡定自若，技术可以复制，产品可以高仿，惟有德行和思想不能整体延续。
但孙大午那之后也把一部分精力分给了文化。燕赵大地离北狄近，郎五庄村至今还保留着古北狄人的鼓吹乐，孙大午的父亲早年是主奏，孙父去世以后，孙大午出钱把这个民间音乐会延续下来，逢年过节吹吹打打图个喜气，现今郎五庄村小学的孩子也开始学这个。另一个被人们津津乐道的是釜山黄帝合符的考古，这个事情我有些不同看法，中华民族的信史自殷商开始，之前的历史更多还存在于神话传说中，黄帝蚩尤打仗，蚩尤死了变成了一头牛，这种故事讲给小孩听也就算了，当不得真的，大午先生说黄帝合符意味着中国的联邦共和体制比美国早4000年，我觉得这个有点考过了古着了魔道。当然，我说这个，大午先生也是不爱听的，他认为这是对他权威的挑衅。但也不乏吹捧的学者甚至专家，讲真，我对那些喝了几杯人家的酒吃了免费请客饭后无节制吹捧的人也不大看得上。
人们都说孙大午这些年一直跟当地±不对付，这话并不准确，孙实际上很看重地方±对他的评价，此处按下不表。但孙大午的个人性格和处事风格又决定了他不是一个能妥协的人，尤其是面对自己的企业被冲击，那毕竟是他的私产，在与国营农场对峙的这件事上，本质上实际是农场先在700亩土地上扩张土地到2000亩引起农民不满，农民干脆一股脑儿全部租给了大午集团，理论上矛盾出在农民土地和国营农场土地的确权上，但孙大午又已经在权利不明的土地上建了企业，所以，他便出了头，这账也就算到了他头上。
我不是学法的，直觉上认为应该首先解决土地确权问题，最多也就是孙大午把原本已经划给国营农场的土地退出来，几十年辛苦做大自己的企业，而且解决了当地农民的生活就业，也算是为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不至于就没收产业吧。但事情最终怎么发展，我不知道，想必很多人也是因为看不清方向，才会如此关注。
苍老师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