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尧个展《永恒岛:孙尧近作展》概念影片片段
从五年前开始,孙尧开启了名为“永恒岛”系列的绘画。那是些如同灾难片里世界末日的画面,风暴卷起滔天巨浪、随时都会吞噬海面上的一座孤岛。这些作品尺幅巨大,如夜色般浓稠。就像深海中的漩涡,将你拖向深深绝望之中。但在真正令全人类都深陷无力感的2020年,孙尧却“从海底出发”,驶向“天际”。那里极光漫天,星河长明。就像他给作品起的名字一样温柔:黎明轻扣夜幕,沼泽接住了夕阳。
孙尧个展《永恒岛:孙尧近作展》概念影片片段
1974年出生的孙尧,从小生活在一个“被割裂”的环境中。父亲家位于上海浦西公共租界的西式公寓,阳台正对着有名的德大西菜社,坐在客厅里,就能闻到二楼厨房里飘来糕点出炉的奶香味;而母亲家则是浦东地区靠着黄浦江边的传统中式庭院,有着恬静的乡村景观和生活。孙尧常常在浦东的学校放学后,和伙伴们在学校周围的田间玩耍尽兴,才乘坐摆渡和公交车回到浦西的家中。从小便顽皮、到处闯祸的孙尧没少让家长头疼。父亲是一个严厉而又感情用事的人,母亲则思维理性,考虑事情周全。孙尧的艺术就在这样的原生家庭氛围中萌发:父亲希望他安静坐定,便送他去学了画画。刚开始的时候,孙尧故意不好好画,为此总免不了挨揍。直到后来慢慢找到其中的乐趣,画画才步入正轨。孙尧少年时期便对线条有着很强的表现力,在画人物速写时,他使用线条的造型能力,让老师赞赏不已。可能是老天赏饭吃,孙尧注定要走上绘画道路——少年时期,他在没有参加过学习班的情况下,以最高分考取了中国美术学院附中,后来又顺利进入国美。
《影之痕No.9》;Trace No.9, c.2008, 178x148cm;根据与妹妹的照片为原型创作孙尧个展《永恒岛:孙尧近作展》现场,摄影:金竹林、洪磊,图片提供:孙尧工作室孙尧的个人微信公众号曾刊载过一张他1998年画的外婆肖像:面庞、手背上是时间刻下的一道道皱纹,她坐在墙角,下半身隐藏在深色的毯子中。身后墙皮如岁月般剥落,阳光在墙上留下斑驳的影子……这一年,孙尧本科毕业。那是千禧年之前,中国的艺术市场几乎一片空白,更不用说靠画画谋生。美院学生毕业就面临生计问题,不少人毕业后进入室内设计司或广告公司做设计。一边是迷茫的前途,一边又想继续钻研画画,权衡再三后,孙尧选择了考研。
本科时期,孙尧的创作大多数为具象绘画,他对细节的刻画得心应手,但精雕细琢的写实画久了之后,他渐渐觉得这不是自己未来想要的方向。在准备毕业作品时,他大胆创作了一组融合了抽象风格的绘画。尽管这组作品从构思到完成经过多次推倒重来,但却让孙尧冥冥中感受到了自己兴趣的指引。从毕业创作算起,孙尧在探索抽象绘画的道路上摸爬滚打了将近十年,才慢慢触摸到缪斯女神的面颊。起初,他以抽象手法处理具象事物,如将人脸、身体等元素进行变形。在孙尧创作的“脸之风景”、“影之痕”、“密林”等不同系列作品中,他以表现性的手法将人物融入环境,画面中尽管以凌乱的笔触、大色块进行涂抹,但仍有可辨的形象,犹如画布上激荡起一个个色彩漩涡。《午后》;Afternoon (My Grandmother), c.1998, 80x100cm;画中人物为孙尧的外婆
《浴室》;Bathroom (My Father), c.2000, 90x160cm;画中人物为孙尧的父亲
《脸之风景 No.6》;Landscape of Face No.6, c.2007, 240x180cm
《影之痕 No.1》;Trace No.1, c.2007, 111x111cm
《密林 No.4》;Deep Forest No.4, c.2009, 160x180cm
在上海大学美术学院读研时期,他师从艺术家王劼音,并且备受导师关注,王劼音甚至还专门坐轮渡去孙尧工作室指导爱徒画画。临近毕业时,就业的迷茫再次涌来。孙尧最终找到一份广告公司的设计工作,当起了“工具人”。白天上班,晚上则在美术班教学生画画。尽管温饱问题得到了解决,但留给自己安心创作的时间却挤不出来了。半年的思想挣扎之后,孙尧最终放弃了“工具人”的身份,一头扎进了创作中,只是偶尔在周末教些孩子画画糊口。
2004年,孙尧进入上海大学任教时,也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首次个展:他在上海的顶层画廊,和彼时位于泰国曼谷的五五画廊分别举办了个展。在而立之年,孙尧的事业和梦想终于站住了脚。也从这时开始,孙尧觉得自己在抽象创作上慢慢“通”了。他的关注点非常广泛:人体、照片、风景……他大多作品都采取了单色画法,飘渺而苍茫。他的画面似乎都被水包围着,如同隔着瀑布的水帘,有的像滂沱大雨之中,或是飘摇在海面上……美国艺术批评家、帕森斯设计学院教授劳尔·扎穆迪奥(Raul Zamudio)评价孙尧的作品“仿佛是深入到我们内心最深处的旅行,那是我们不愿前往、面对,或者与之妥协的地方”。《星迹 No.16》;To the Stars No.16, c.2015, 320x220cm
《星迹 No.10》;To the Stars No.10, c.2015, 200x200cm
The River Run Through No.2,《大河流淌 No.2》;c.2011, 200x200cm
The River Run Through No.6,《大河流淌 No.6》;c.2012, 400x180cm
“永恒岛”是一个浪漫的名字,但这座“岛”上没有阳光、沙滩、仙人掌,而是黑压压的天色和令人恐惧的风浪,如同灾难片末日来临的场景。孙尧从2016年开始创作“永恒岛”,用他的话说,这是一个“和画面的搏斗”的过程:那是些大尺幅、沉重主题的绘画,孙尧要时刻直视人类生命的脆弱,保持对自然界的敬畏。“永恒岛”系列的推进与他的亲身经历密切关联:2018年初,父亲被诊断为肠癌晚期,同时间大伯也被确诊为胃癌。在孙尧的印象中,祖父祖母也在这个年纪罹患癌症,二伯更是因为肝癌英年早逝……在看清生命的脆弱和无力后,孙尧开始画狂风骤雨、画摇摇欲坠的岛。就像他说的: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但最美的花可能开在最危险的地方,最好的风景可能在最人迹罕至的地方。在沉重、压抑的“永恒岛”系列作品中,生长出了浪漫而温柔的“天际”。“天际”是孙尧在2020年开始创作的一系列小尺幅绘画,色彩绚烂而梦幻,像孙尧十年前受邀赴挪威考察时,看到天边的那道极光;它们都拥有浪漫的名字,像怀春少女收到的那封令人怦然心动的情诗……这是孙尧在“永恒岛”与“风暴”搏斗五年后,看到天边的夕阳西下,云卷云舒。《永恒岛 No.1》;Neverland No.1, c.2016, 200x200cm
《永恒岛 No.16》;Neverland No.16, c.2018, 250x180cm《天际-沼泽接住了夕阳》;Skyline-The Swamp Catches The Sunset, c.2021, 50x40cm
《天际-浸入》;Skyline-Immerse, c.2020, 50x40cm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此次在上海油画雕塑院个展中,主要展出了“永恒岛”“天际”系列的作品,它们都是如何开始的?孙尧(以下简写为孙):我小时候在浦东经历过田园式的惬意生活,那时候我对自然的认知,处于很天真的状态,我觉得自然都是平和的,跟人之间没有什么冲突。加上小时候喜欢看科幻片,看到人类登上太空,就以为宇宙是可以被人类征服的,人类的未来也是非常光明的。直到1986年,看到美国挑战者航天飞机爆炸、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这些人类自己造成的巨大灾难,让我发现原来人类文明技术非常脆弱,于是我开始思考自然和人类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这就是“永恒岛”的由来。而“天际”是我在疫情中创作的一组小尺幅油画,是“永恒岛”系列的延伸。疫情之中,每个人都是孤立无援的,我想打破这种感觉。“天际”的画面基本都采取水平构图,如同你站在原地看远方的地平线。此刻人不再像“永恒岛”一样被海浪包围着,而是变成一种和自然并行的状态。自然就像你的伙伴一样,当你在隔离的孤独中,不妨眺望一下远处的天际线,它可能给你带来一种心理上的安慰和鼓励。
《永恒岛-触不可及 No.3》;Neverland-Untouchable No.3, c.2020, 100x120cm
《天际-从海底出发》;Skyline-From The Bottom of The Sea, c.2021, 50x40cm
Hi:我曾听许多艺术家说过疫情时期的作品会带有沉重的思考,为什么你这时候反而更放松、更积极了?
孙:疫情带来的恐惧,其实还是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你只有对死亡迫近的恐惧最强烈的时候,才会对生命有对大的向往。疫情对我而言是一种反思,我们都知道每个人都会走向死亡,但年轻时候它只存在于遥远的天际和不确定的将来,其他人的死亡对我们而言只是一个事件。但疫情让死亡这件事变得确定,并且就在你身边,甚至是你自己。在这种时候,才能知道什么事情是最重要的。
《永恒岛 No.17》;Neverland No.17, c.2018, 200x200cm
《永恒岛 No.23》;Neverland No.23, c.2018, 200x200cm
Hi:“永恒岛”进行五年了,从最初关注灾难,到今天关注点都产生了哪些变化?
孙:之前我更偏重于表现灾难和由此带来的崇高感,比如宇宙的原始的生命力吞没人的渺小,体现人在宇宙的宏大和蛮荒面前的脆弱和短暂。画面呈现一种很混沌的、激烈的对抗;而疫情发生以来,画面中的情绪慢慢趋向平和了,也有了积极的转变。虽然还是会展现风暴式的、磅礴的感觉,但更多的是一种对生命力的肯定。“永恒岛”更积极了,有一种让孤岛生生不息的意味了。
Hi:在你作品传达的信息里,“岛”除了孤立无援、面对惊涛骇浪之外,还意味着什么?
孙:首先,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也就是你将独自面对死亡。其次,当你站在不同的地方看岛时,感觉也不同:古时候,岛可能是充满梦幻、埋藏着财宝和长生不老的地方;你生活在繁忙都市中,岛可能是个让你想要逃离、寄托着精神追求的地方;如果你在岛上遥望着大陆,你可能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希望回归大陆的安全感……所以,“永恒岛”不再像以前一样强调孤单、绝望,我更希望看到人和自然通过生命力联系起来的纽带。
Skyline-Green Mountains,《天际-青山翠谷》;c.2020, 150x150cm
Neverland-Perpetual Motion,《永恒岛-永动》;c.2020, 150x150cm
Hi:你曾写过一段关于父亲的文字:“我想,我和父亲一样,终将滑向生命的终点,成为沉没的大多数。可这又何妨?”前半句令人伤感、恐惧,但后面又非常豁达。孙:是的,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短暂而渺小的。活着的时候,做每一件事情都应该能够去思考它的意义,以及你还能不能创造出一些意义?正是这些有意义的事情,让你人生的素材变得更丰富。孙:我父亲从小就热爱画画,他以前读初中时候就想去考美专、当画家,但是第一次没考上;等他想考第二次的时候,文革开始了,他就没有机会读大学了。于是,他把未竟的心愿放在了我身上,在我小时候就送我去学画画。最开始我对画画没什么感觉,直到后来发现其中的乐趣,也想要画得更好,才慢慢爱上了绘画。
孙尧个展《永恒岛:孙尧近作展》概念影片,导演:陈俊生,视频提供:孙尧工作室、陈俊生
Hi:你是学具象绘画出身,后来转向了抽象创作。这个转变过程顺利吗?
孙:其实非常痛苦,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我总不舍得放弃原来非常写实的造型能力,又想打破写实和抽象的边界。当时研究生导师王劼音挺支持我做这种尝试,他也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一个瓶颈,所以他建议我要么完全抽象,要么在写实之上、在内容或是主题上采取一些变化。但要解决这个问题,最终还是得看自己的选择。最终什么时候决定的我都记不得了,因为就像生命一样是一个很自然变化的过程。
Hi: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找到抽象的方向了?有没有突然哪一刻产生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孙:大概是2005-2007年间,那时我已经做了几次个展,其中一次是在曼谷的个展中,展出的是一些鉴于具象和抽象之间、好像在舞蹈的人物形态;之后的一次展览展出的是我虚构出来的风景画,做完这两个展览之后,我感觉创作好像是明朗一些了。我发现如果想要画面里完全不出现形象,并不是让别人看不到里面有人的躯体,只靠抽象语言也能够展示身体的力度、韵律和节奏。所以我发现,可以跳脱出写实了。
《脸之风景 No.4》;Landscape of Face No.4, c.2007, 240x180cm《影之痕 No.2》;Trace No.2, c.2008, 111x111cm
《密林 No.18》;Deep Forest No.18, c.2011, 320x220cm
Hi:除了画画,你还写文章。文字对你来说和绘画有什么不同?
孙:我画的是抽象绘画,但画面内容都来自我生活中的记忆,或是一些转瞬即逝的感觉,这些可能在画面语言上不能讲清楚,但文字能够开启一条让观者进入的道路。我给作品取名也是,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呈现出什么样的场景,最终画面的感觉决定了我要赋予它什么样的文字主题。
Hi:现在的创作状态是什么样的?
孙:我在学校教与艺术有关的选修课,任务并不是很繁重,所以每天都有时间完成自己的创作。我的工作室位于黄浦江边一个老旧小区的仓库内,外面是晒着被子、飘着沪上方言的柴米油盐生活;关上门,就是与世隔绝的创作。这种割裂感非常强烈,就像我小时候在浦东和浦西来回穿梭一样。
我始终认为,人要投身于在动荡中的生存,这就是生命的本质。你在其中求生、挣扎的过程中,也焕发了人原始的生命力。
Neverland-Rhapsody,《永恒岛-狂想曲》;c.2020, 150x150cm
《天际-黎明轻扣夜幕》;Skyline-The Dawn Rings The Night, c.2021, 50x40cm
《天际-山之外》;Skyline-Beyond the Mountains, c.2021, 50x4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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