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智者大潘
入行20年，潘柱廷是中国信息安全产业发展的见证人和参与者。如果将信息安全的发展史比作人类文明史，那大潘就是自刀耕火种的蛮荒时代开始“登船”的先驱者，他的每一次成长都伴随着这个领域的飞跃和断代。
启明星辰首席战略官潘柱廷，愿意把自己类比为鲁肃。
国内暗潮涌动的信息安全行业，恰如1800年前的汉末乱世，而这个时代杰出的智者也将从混沌之中看出未来天下的走势：传统安全企业如平原猛兽；以360为代表的互联网安全公司好比江河湖海中的捕食者；格局渐成的深海霸主，则虎视眈眈地酝酿着一场席卷世界的大洪水……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潘柱廷都与常人所构想的顶级安全专家的形象有所偏差。他热衷篆刻，偶尔写诗。初次前往他办公室拜访的人准会大吃一惊，以为是误入了茶道教室，或是某个文科教授的书房：这里四处养着水竹、挂着葫芦、摆着头年的枯莲蓬，正中有一台镂刻精致的茶海，上面码着让人目不暇接的茶壶、茶杯、茶托和茶宠。
潘柱廷，人称“大潘”。他高大英俊、口才极佳，因而被视为启明星辰代言人。
十年来，每逢周末，大潘常常会和朋友相约茶室，进行一项他最为喜爱的游戏——六国军旗。棋盘是由他和同事潘重予等共同绘制的，六方势力的布局与传统四国军棋类似，正中却多了一个错综却规整的圆盘。“当你一画出初稿，发现六国军棋盘竟然能三线共点的时候，你就知道就是它了”，“除了美人计，三十六计中的每一项策略都能应用到这棋局之中。”潘柱廷展开六角形的棋盘，居高临下，犹如指点江山，“如果对方将司令放置在左边路，我可以利用A点阻击，用师长从弯道直攻，其司令必亡，之后就一路直下，对方绝无还手之力。”在信息安全领域，大潘算是一个异数，这个不到16岁就被清华大学录取的少年天才，如今却与底层技术本身背道而驰。但他在这一领域中所作的贡献，绝不亚于任何一个拥有顶尖技术的“白帽子”：1999年，潘柱廷在安氏做CTO时，首次提出了P2DR防护模型，即“安全策略、防御、检测和响应”，该模型在之后被确立为传统安全理论的核心模型；在启明星辰时，他主导确立了多个安全模型，是多项信息安全国家标准制定的参与者和评审专家。前瞻性的战略能够放大技术的作用，就如优秀的将军懂得如何将兵力部署在最合适的位置。潘柱廷说：“在乱世中，我们既需要张飞，也需要鲁肃。”
然而，如果将时光倒转30年，15岁的小“大潘”绝不会如此预言自己的人生。那一年，靠着自己编写的五子棋程序，他摘得全国第一届程序设计竞赛（信息奥林匹克竞赛前身）北京市二等奖的第一名，并因此获得了清华大学吴文虎老师的青睐，将严重偏科的他招入了清华大学应用数学与计算机少年班。在计算机系，他如鱼得水，并且坚信自己会成为一个顶级的程序员，“在程序开发上我很强，会在课堂上指出老师的错误，跟他争辩，直到把他说服为止”。
个体的成就，往往既取决于自身的特质，也离不开冥冥中的命运之力。从清华大学毕业后，大潘来到十五所并进入太极-DEC软件中心，接受的第一项系统训练是沟通和演讲——在开发之前，先做了很多产品培训工作。演讲培训时，，会录下演讲过程，回头再把录像带调出来，一点点挑毛病改正。直到多年以后，演讲仍然是他所倚仗最重要的技能——“布道者大潘”，圈内对他如此评价。大潘甚至挑战过一次极限：2014年10月11日，他不休息、不吃、不上厕所，“违反生物规律”地演讲了10个半小时。“通过一场作秀，能把学生们从网吧、宿舍拉到教室，他们总会听进去一些东西，会产生兴趣，会琢磨，会质疑，会去问去学，这也许就是极限演讲的一部分意义。”至于如何达成这项不可思议的成就，大潘轻描淡写：“一旦进入了演讲状态，10个小时算不了什么。”
信息安全教育体系，是大潘眼下最关切的议题之一。1996年，他来到信息产业部太极联合实验室担任副总工程师，开始走进信息安全领域。彼时，国内信息安全领域还是蛮荒一片，野草丛生。诚然，那个时代也孕育出了一批顶级的技术专家：TK、闪空、万涛、黄鑫……他们大多是“山野草寇”，通过自我摸索与实践，成为了全国乃至世界顶级的攻防高手，这些名字如同传说中的不朽英雄，至今仍然熠熠闪光。但潘柱廷的努力方向，好像就是想尽早终结这个个人英雄主义的时代：“比如TK，他被国内黑客界誉为教父级的人物，其实他是学医学的，我们玩笑地称他‘妇科圣手’。就像现在绝大多数的医生和医学大师都是科班出身的；将来，完善的信息安全科班体系建立起来之后，一个学“妇科”的人成为安全高手的概率和比率就会大大降低。现代战争的结果不可能被一两个高手所决定，未来的网络安全也不会由一个黑客来左右，这就是建立真正科班体系的意义所在。”
在金庸小说《神雕侠侣》中，即使武功盖世的大侠郭靖，在没有国力和兵力的支持下，也难以应对蒙古军的来袭。在潘柱廷看来，未来的网络攻防对抗绝不仅是高手的互博，而是一场比拼经济和人才实力的战役。因此，安全领域将需要大量的、可复制、专业的安全人才作为基础和支撑。
大约从2008年起，潘柱廷的活动就不仅限于公司内部了，他试图在一个更大的空间中谋兵布局。15岁参加程序设计大赛的机缘，使他与中国计算机学会结下不解之缘，通过民主竞选，潘柱廷担任了计算机学会第九届理事。从那以后，“将军”走到了一个新棋局中。
把自己视作“将才”的潘柱廷，开始走向棋盘正中，试图在更大的空间中谋兵布局。
他更频繁地与计算机和安全领域的各方力量接触：他深入学校，调研教育问题中存在的问题；他前往各地演讲，推广安全理念；他试图连接高校与企业，推动产学研的结合，为了培养更适应社会企业的人才。此时正逢信息安全的大发展时期，潘柱廷倡导技术人员离开工作台，多进行“技术社交”，这种主动的接触，打通了原本各自为政的力量之间的隔阂，推动信息安全领域更快速地发展。
他本人正是这一理念的忠实执行者。2012年10月，中国计算机学会大数据专家委员会召开。此时，大潘已经敏锐地感知到，大数据将在不久的未来对整个安全生态产生重大的影响，便主动请缨赞助支持。在当时的成立会上，他提出应该多成立一个工作组，专门负责撰写发布报告和白皮书，并成为该小组的负责人。这一次的跨界，在很大的程度上促进了潘柱廷本人对未来安全格局的深入思考。
大潘津津乐道的另一个“职务”，竟然是一个群的群主位置——筹备中的中国网络空间安全协会人才教育群的群主。大潘说，自从2014年春末开始弄这个500人大群，自己就不自觉地占到了中国网络空间安全教育的最前沿。技术社交的威力不可小觑。
沟通、合作，潘柱廷甚至主动去联系、接触他的竞争对手。迄今为止，他所供职的启明星辰已经与绿盟科技共同主办了5届云安全中国峰会。“我们和绿盟之间的关系，说友商太做作，直说是竞争对手简单些。我希望这种合作给产业界带来这种声音，即使是市场上的竞争对手，也可以在某一个时刻搁置争议，坐下来聊一聊对这个产业的共同思考，对推动跨界交流和技术发展，是最好不过的尝试和范例。”他说。
逐渐潘柱廷发现，自己之所以会成为鲁肃式的谋臣而非张飞式的武将，并非偶然。“我的思维是跳跃性的，喜欢揽事，和那些能够数十年专注于某项技术的人不同。”潘柱廷说。这种思维上的跳跃性让他拥有了更纵深、更透彻、更全面的观察力，并具有从庞杂的现象中提炼本质的能力，因而“对结构和模型极有感觉”。
在2015年阿里安全峰会上，他面对公众，提出了“南向人才”和“北向人才”的概念：“南向”，即以底层技术为核心竞争力的人才；“北向”，则是擅长战略思想和架构的人才。“‘南向人才’务实，沉淀底层的‘道’；‘北向人才’务虚，钻研顶层的‘道’。这两种人才无高低之分，走的方向不同罢了，恰如地球仪的两端。现在的安全领域，顶级的‘南向人才’显然更受重视，难道提出战略思想与方法论的‘北向人才’就不重要了吗？”他说，“太阳不应当永远直射南半球，我还是更期待阳光均衡、四季交替，只要是顶级的人才，都能各有所用。”
入行20年，潘柱廷是中国信息安全产业发展的见证人和参与者。如果将信息安全的发展史比作人类文明史，那大潘就是自刀耕火种的蛮荒时代开始“登船”的先驱者，他的每一次成长都伴随着这个领域的飞跃和断代。
1999年，他来到安氏系担任CTO，在此期间创造了P2DR模型。这个后来席卷了中国信息安全产业的解决方案模型，一度给安氏带来了68.8%的入侵检测市场占有率，也使潘柱廷在业内声名大噪——即使在纯技术至上的黑客圈，他的名号也令人肃然起敬。
2003年底，潘柱廷离开安氏，入职启明星辰，“那是12月8日，我去农科院报道，到得早了，早晨8点还不到。于是，在一间没人的会议室里，我把窗打开一条缝，开始抽烟。”他对这一天的记忆是如此深刻，“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总是选择站在一个稳定的、快速上升的平台上，并将我的个体价值发挥到了最大。要知道，人的能量总是和他所处的平台交织在一起的。”
近年来，作为信息技术和互联网的伴生品，中国的信息安全领域正以惊人的速度发展、飞跃、迭变。蛮荒时代已过，群雄并立的纷争不过数年，又有新兴的互联网公司独辟蹊径，逐浪而起，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市场中。“如果以企业的发展类比物种断代，传统的信息安全公司就如陆生动物，企业级的客户就是陆地的平原和山头，是他们的草场和果林，于是陆生生物就一个一个平原山头地争夺、攻克。然而，以360为主的互联网安全企业，他们进化出了水中的本事，寻找到了新的市场，在江河湖海中觅食。这是传统的企业安全公司暂时还吃不到的市场。”潘柱廷说，“现在，水中的生物想要上岸，陆上的生物想要下水，大家都想成为两栖动物，给自己更大的市场空间。”
在这样的格局之中，潘柱廷最担忧的，却是蓄势待发的第三种力量，它来自阿里巴巴这样的公司。后者所拥有的资金、用户、技术、基础系统、数据等优势，打造互联网安全的生态圈。阿里巴巴的愿景在于，未来，所有的企业级客户和传统安全厂商的对接，都将在自己的阿里云上完成。“这才是对现有市场格局真正的、颠覆性的变化，就像一个深海霸主，酝酿着一场吞没世界的大洪水。”洪灾可比两栖动物可怕多了。
潘柱廷也在这轮大潮的博弈中寻找出路和节奏。现在“传统安全企业”的传统二字好像多了一些贬义，但大潘倒不忌讳这个称谓。在他看来，传统企业的转型方式无非几种：对抗、迁徙、变异、合作。“我们不排除和任何企业合作的可能，但合作的前提是保有自身的独立性。”他说，这种独立性必须来自于企业自身不可替代的价值。
乱世不会抹灭他的自信，你始终能够从潘柱廷的身上感觉到这种运筹帷幄的笃定。他的同事说，大潘似乎很崇拜NBA明星迈克尔乔丹，“因为常见他穿着印有Jordan名字的T恤衫”。“别人都这么以为，但事实是——”他大笑，指了指办公室门上挂着的姓名牌——潘柱廷，JORDAN，“我所崇拜的JORDAN，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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