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刘闻欢：让我来补上中国自主可控的“深度”
在中国，Windows各个版本的市场占有率超过了97%，macOS的市场占有率是0.72%，而各类Linux操作系统的市场占有率不超过1%，其中国产操作系统更是微乎其微。
作为信息安全极为重要的一环，自主操作系统是国人的梦，也是国人的痛。
“Windows为美国政府服务，开后门窃取其他国家信息”、“XP全面停止升级,强制捆绑微软服务”……一方面，从政府到百姓都在呼吁真正的国产操作系统，另一方面却是惨淡的市场现状，曾经影响很大的中科红旗的红旗操作系统在2014年破产拍卖，基本在市场上消失了。
中国的自主操作系统，从商业角度来看，是一个行路艰难的战场，宛若旭日中的冰川。
“为理想而生的操作系统”
刘闻欢，深度操作系统(Deepin)——目前全球用户量最多的来源于中国的Linux操作系统的领头人。
你很容易在网上找到刘闻欢的照片：他站在Deepin开发者大会的讲台上，看上去不拘小节，外套略显肥大，头发似乎也应该去修剪一下——但却有一点卓尔不群的气质。
刘闻欢是一位典型的“连续创业者”，Deepin 是他诸多创业项目之一。但现在，刘闻欢一门心思扑在Deepin上，甚至用其它赚钱的项目一直养着它。
Deepin缘起于十多年前组建的一个Linux的技术论坛。在互联网服务产品极端原始的2004年，单机扫雷是大家乐此不疲的游戏，而聊天室、论坛、网页浏览几乎是当年网民“上网冲浪”的全部方式。
彼时，刘闻欢还在绿盟科技工作。他从小接触计算机，上学期间就通过互联网认识了许多计算机爱好者和从业人员，这些“极客”除了在工作中钻研，在学习中钻研，还具有分享精神——无私地将自己的研究成果放在论坛上与他人讨论、交流。
在这样一个全凭喜爱与热情的社群里，诞生了中国第一个源自社区基于 Debian 的本地化的Linux版本：Hiweed Linux 。
在此基础上，2008年，Linux Deepin第一版发布了。2011年的时候，刘闻欢决定成立公司来做这件事儿，虽然眼前看不到任何收入，但是既然有一群人一直在坚持，刘闻欢觉得“弄个公司可以给大家更多安全感”。
接着Deepin开始快速的发展：
2012年，全球发行版排行榜前100名。
2013年，全球发行版排行榜前50名。
2014年，全球发行版排行版前20名，组建了北京团队。
这一年，Deepin还拿到了中央国家机关政府采购的单子。这个订单在刘闻欢看来有着里程碑的意义：从工信部统计的数据来看，党政系统在中国所有的办公计算机中，包括台式机、笔记本、一体机，至少占到全国所有电脑的10%以上。所以，这10%的比例其实是撬动市场的一个支点。
2015年，通过工信部国产操作系统适配测试，Deepin研发上线中国第一台基于国产操作系统的ATM设备。
目前，Deepin已与多家上下游国产软件厂商达成战略合作。今年，又与网易云音乐联合，正式发布国内第一个支持Linux平台的在线音乐应用。
此外，Deepin已经建立了国内最活跃的国产操作系统社区，深度操作系统累计下载量超过4000多万次，提供30种不同的语言版本，用户遍及全球40多个国家和地区，是全球开源操作系统排行榜上排行名最高的中国操作系统产品。
但Deepin的道路也是艰难的。
钱，是一个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问题。早期Deepin在论坛的基础上创立，研发人员自愿工作，社区也没有收入。“后来我们注册了一个公司，为专职的开发人员发工资，但是因为连续2年公司都没有任何营收，税务机关认为有洗钱嫌疑，要求我们交定额税。后来就开始稽查，但是我们确实没有盈利啊，什么违规都查不出来。” 刘闻欢是这么回忆的。
Deepin成立之初，完全是靠刘闻欢其他公司业务的收入在支撑，直到后来才拿了风险投资。
业内有人评价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人对不能马上变成钱的东西不感兴趣，开发自主操作系统周期长，成本高，收益低。就像中国为什么做不出宫崎骏的动画，因为中国不可能有公司用几百人花一个星期来做一分钟的镜头，还是做喜羊羊与灰太狼吧。
另一个问题，在于基础软件研发领域缺乏创新和自研的信心。国家重点项目之一的某操作系统，拿经费耗巨资，号称完全独立自主研发。后由网友反汇编发现大量抄袭痕迹，与freebsd在内核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就像刘闻欢说的，操作系统产品的研发很困难，操作系统要真正应用，还需要许多软件，这些都要去开发，在生态不成熟的情况下，很多常用软件没有其他公司的支持，只能自己做。
然而最让他苦恼的是“国内认可和使用国产操作系统的人还是太少”。“一个系统只有用起来，才能越来越好。”虽然拿到了一些政府的订单，但刘闻欢更需要一个完全市场化的市场，真正由用户的需求来撬动发展。
他认为Deepin已经准备好迎接自由市场的挑战了。“如果在这个阶段，我们做不起来，相信十年内也不会有其他人能够成功。”
有网友这样评论Deepin的意义：“有了神州笔记本电脑，DELL、HP才不敢动不动就上万。有了夏利，大众才不敢暴利。国产很多产品，可能正在帮你摆脱商业控制和暴利。商业垄断市场，导致的受害者永远都是消费者。”
为什么如此艰难，却仍然要选择这个市场？刘闻欢说，在绿盟的时期，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有客户用了绿盟的产品，想到“我们的产品能每天服务多少人”的那一刻。
从这个角度来看，和其他更能赚钱的项目比起来，做操作系统的意义对社会的影响深远得多。
放胆却谨慎，前方歧路还是坦途？
网络上对Deepin公司和产品的评论，几乎都是赞扬，这是很少见的。
即便离职的员工都这么说：“在Deepin工作就是因为，这里有全世界在Linux领域最具挑战性的工作，通俗一点来说，在Deepin你一年踩的坑，比别人一辈子学习Linux都多。你根本不需要刻意学习，平常工作就可以吸收足够多的知识。”
在Deepin的办公室，有颇具规模的读书角，除了开发书籍，还有不少文学作品。公司里最多的摆设就是各种各样的奖杯奖状。不少员工把工位布置得生动活泼，非常有家庭气氛。
这些可能都是从绿盟创业时带来的风格。在绿盟早期，许多人都是通宵研发，一个办公室共享一条2M的专线，只有晚上速度快。很多人工位下面都有睡袋。一帮年轻人，回家也没有别的事儿。”讲到这些刘闻欢笑了，眼睛里是对热爱事业而奋斗付出的满足感，“任何一个在技术方面成功的企业在初创阶段都有这样的时期。”
从这种战友的氛围走出来，刘闻欢与当年的兄弟们关系依然热络，虽然大家都有各自的一番事业，但有时间总要聚一聚。
刘闻欢并不是一个刻板印象中的Geek，相反他很会享受生活：潜水、攀岩、越野，所有和大自然亲密接触的运动项目他都喜欢，玩心十足又不惧危险。“以前玩一两周是经常的，有时候一出去就是一个月，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就改成长跑了。”
说着，他在茶台上娴熟的给我们泡功夫茶，“喝茶不是我的爱好，我不懂茶，就是因为要接待人总得喝点什么吧。”也许茶艺没有野地摩托的劲儿，也没有野外攀岩的险，不是一个爱玩的老男人的兴趣列表中的一项。
刘闻欢也笑称错过了很多大风口，比如移动互联网，比如游戏。说到这些也很坦然，人生有得必有失，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现在的业余爱好就只有跑步了，不少老朋友都跑，压力越大越跑，你看谁跑得好那一定是他压力大。”这样的玩笑在刘闻欢的口中总不时冒出，引得周围人会心而笑。
这些偶然的直白表达以外，措辞处处是严谨。谈到市场问题的时候，他一定会给自己的观点加注时间空间的有效范围，比如“起码近三年在国内看”，或者说明仅仅是个人经验的看法。
敢于放胆，又心思细密的性格，不仅适合玩户外，也是天生的创业人格，因为他们总在未知的道路上谨慎又坚定地探索。
旭日冰川，美景，光明，坦途都在眼前，这冷酷仙境只有心热的人敢走，在这江湖上，有一颗侠心，一副铁胆，一壶酒，一柄长剑，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以下为安在与刘闻欢部分访谈实录
安在：作为绿盟创始团队成员，但比较早就离开，可以说脱离行业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怎么看这个时期的安全行业？
刘闻欢：有些东西我看不懂，毕竟我脱离的时间有点久。
但是从企业运营的角度来理解，除了一些新型产业带动，比如以前没有移动安全这个概念，很多事情都是只是换了一个概念重新包装。虽然整体肯定是有进步的，但至少在国内传统意义上的安全行业，本质并没有变化，没有革新。
另一方面 ，安全市场确实比以前大了很多，现在可以养活比以前大的公司，而且不是一家两家；很多新型公司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对于某些行业来说，安全技术也变成了必需品。
即使这样，中国的大部分安全产品还都是合规性的产品，真正用户强需求的产品还比较少。比如内容网关，做前期的内容封锁，做流量管理过滤广告，或者防止大家上网玩游戏，这是强需求。但是这类产品在国内还是挺少的。
我们做操作系统也是这样的，现在都是合规性的产品，而不是真正客户强需求的。什么时候变成强需求，市场才算真正成功了。比如在相对开放的市场，国产操作系统更安全、更高效或者更低成本才算成功的。而不是现在很多试点项目，国产解决方案比国外的都要贵。
对于安全行业，如果能找到这样的强需求，整个安全行业才能真正爆发出创新。
安在：也就是说除了时代带来的新变化，安全行业在创新方面还是欠缺一些。
刘闻欢：是的，事实上国内很多创新是沿着国外的脚步，国外在创新，国内在学习。你看有哪些新概念是国内的安全行业率先提出的呢？不管是前几年炒的APT还是威胁情报。
这些概念也并不都是新时期的新东西。比如威胁情报，其实绿盟在十几年前就有所谓的“安全预警服务”，当然那个时候只是漏洞信息的渠道，或者你被攻击了而产生报警。现在是更大范围加上大数据的概念去做威胁情报。你说这算创新吗？有一点，但不算是革命性的东西。
APT也是沿用了当年的大量的探头技术，再加一些分析，给出更漂亮的“地图炮”出来。
当然也有一些革命性，比如防欺诈。现在有一些做这个的公司，而且也是用户的需求。但这个概念也不是国内原创的，是国外有人先做。但这个市场还是不够大，主流还是传统的安全产品，比如买个盒子。
安在：很多传统安全行业的老兵纷纷加入360、BAT，你是如何看待互联网和传统安全行业之间的关系呢？
刘闻欢：昨天我刚在朋友圈转了一篇文章《用to C的思路去做to B的市场会怎样》。其实BAT、360都是做to C的，为什么他们要把一些业务拆出来呢？就是因为用to C的思路去做to B的业务是有很大难度的。互联网不是+到什么地方都能成功，有一些需要互联网的思维，但是另一些在特定的阶段并不是百试百灵。所以传统安全公司，在中国市场下还有充足的生存发展空间和道理。
BAT做互联网安全更多是面向自己的，有了公有云之后会有一些面向公有云的服务，这是他们的优势。但是在私有云方面，国内的企业在绝大部分的市场是有难度的。
安在：但是在一些局部的点上，BAT对传统安全公司还是有很大冲击的，比如人才流失。
刘闻欢：这很正常，但他们回头去做企业市场就会很难。360过去挖了不少绿盟、启明的人，这些人现在不少又被BAT挖走了。
当年360有互联网这块的收入来填补人员成本，但如果没有互联网的补贴，传统对传统，盈利的情况是不足以支撑成本的。前期用两倍、三倍的工资都可以挖，但是作为一个业务总是要考虑盈利问题的，收入和成本的问题。BAT为什么行？因为做安全只是为了互联网产品做帮手，他们靠互联网的高利润养这些人才能养的住。
互联网和传统安全公司竞争，这就像《三体》里面，从一个高维度和低纬度，看起来你是占优势，但是他会把你拉到同一个维度把你打死。
安在：这种对人才的吸引可能在短时间内有一个虹吸效应，但是长期看还是会趋于稳定？
刘闻欢：是的。现在安全人才很火爆是因为这个市场变大了。
传统安全行业是吸纳不了这么多人才的。但是很多互联网企业，比如滴滴、京东全都要建自己的安全中心。这时候就要从老的一批人中挖人，安全人才市场就很紧缺，包括安全教育、安全攻防都起来了。
我相信在一定阶段，一个公司里面安全人才的比例还是有限的，各岗位充实之后就会逐步稳定下来。360现在远远不如当年挖人那么凶了，他要的人的位置都补的差不多了。当年两倍、三倍、五倍，你当的住吗？再有情怀你也挡不住。当然他现在也提高了本身的待遇，特别是核心人才的待遇。
安在：那您如何看待安全创业？
刘闻欢：创业现在环境比原来好的多。
这块我很有可能会说错但是我是现在的感觉：现在在中国创业，不太有可能出现绿盟、启明星辰这种规模的公司。虽然独立安全公司规模会更大。最近十年内在中国，很少有公司像绿盟和启明，安恒算是做的不错的了，但是也是有倍数级别的差距。
甚至独立安全公司是不是还存在是我们一直在看的事情，国外独立安全公司已经很少了，已经被收的差多了。
所以未来的结果可能有几种，一种是，虽然公司规模有限，但是在某个地方或者某个领域非常专业，就像在安全咨询行业，国外有大大小小各种安全咨询公司。第二种可能就是做的不错被人收购了，就是比如方兴他们被阿里收购了。
创业公司要做更多关于资源、资金的准备。很多企业可以靠一个点来爆发，但是中国所有大型公司基本上没有靠一招鲜做大的。从安全行业看，最多就是靠做防火墙，因为防火墙是最大的市场，有几个亿的规模。通常国内的安全公司包括绿盟在内，一个产品有几千万的营收就已经是合格啦，所以要靠好几条产品线才能支撑起几个亿的营收。不像国外做一个防火墙，卖到全球一年可以赚几十个亿。
一个小公司只做一个产品，一年几千万最多上个新三板。
安在：那您为安全公司可以慢慢跨界、延伸么？
刘闻欢：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有一些公司会买安全公司，就可以把这个融合到所谓的“跨界”里来。阿里买翰海源，一方面补充人才，一方面可以把技术延伸到云服务里，这就是一种运用。如果一个小创业团队来做，做成不是不可能，但是难度很大，未来不会是普遍现象。
不少创业企业CEO的都是等着被大企业收购，再管个三五年，股票套现，财务自由，再去投资或者再次创业。我想这也是很多做创业的人的想法。
安在：现在创业的机会比以前要好一些，但也没有实实在在的大的转变。
刘闻欢：放在前几年机会就更少，同样热点和概念也更少。五年或者十年前再做一个防火墙或者做一个IDS基本上想都不用想。创业需要有概念才能创业，别人做的很成熟的东西是没有机会的。
但是很多概念也很虚，中国这一两年一开会都是“云安全”、“大数据安全”这一类的，我就想问什么叫“云安全”，有没有人真的去研究云安全？怎么去分类？需求在哪儿？市场规模有多大？除了有这个概念以外，我没有看到一篇真真正正去讲云安全的文章，虚拟化能算云安全？所以我说有些业务我是看不太懂的，为什么有些估值这么高，从业务看并不值那么多钱，但是有人为他买单。当然可能从投资角度，我投第一轮，有人接盘我赶快撤那倒没坏处。
安在：不说安全，你做过一段互联网，这两年其实互联网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刘闻欢：这两年做互联网的机会和前两年是不一样的。就像当年投资域名只需要很小的成本。现在真正火的互联网项目，或者说估值营收有前景的公司，绝大部分的前期投入还是很大的。一个小团队突然起来，这种机会已经比较少了。
小团队能出现大增长，一定是在更新的领域上，移动互联网放在三年前或者五年前就有这种机会，现在移动互联网这种机会就少很多了。下一个可能在VR或其他在别的领域。
关于国产操作系统，包括其盈利性和前景，您有何感言，请给我们留言。
推荐阅读：
扫描二维码 关注更多精彩
新锐丨大咖丨视频丨白帽丨在看
回复关键词获得关于安在更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