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340所民办幼儿园或转为公办园，你怎么看
(图片来源：全景视觉)
1月19日，一份名为“深圳市新型公办园建设实施方案(第二次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实施方案》)在深圳民办幼儿园举办者的微信群里开始流传，并引起了诸多争议。
根据经济观察网记者获得的电子版《实施方案》，深圳市教育局计划，到2020年，全市新型公办园总数达600所，占比达到市幼儿园总数的30%以上，新型公办园和普惠性民办园占比达到80%以上。
《实施方案》提出了三条新型公办园的实施路径，其中，将民办政府产权园(举办者拥有经营权，政府拥有产权的民办园形式)转为公办是主要路径。《实施方案》规定，“2018年12月底前，将社会组织或个人承办的政府产权幼儿园全部收回，转为新型公办园”，并且“承办方应积极配合，任何人不得阻挠”。这也是《实施方案》中引起争议最大的一部分内容。此外，对于赔偿等具体细则，意见稿中并没有提及。
1月29日，深圳市民办园举办者梁军告诉经济观察网，目前的《实施方案》仅征求了政府内部的意见，尚未征求民办园举办者的意见。“这份《实施方案》是从私密渠道获得，一位同情民办园举办者的政府工作人员把文件发给我们，现在不仅是深圳市民办园举办者，许多园长和老师也都知道了政府准备把民办政府产权园收为公办的事情。”
另一位民办园举办者唐红娟表示，民办园举办者群体对《实施方案》有几点不理解之处。首先，两个月前，政府仍在通过招标方式，将政府产权的小区配套幼儿园交给私人举办，为何现在却突然决定收为公办。其次，民办园举办者前期已对幼儿园投入大量资金，将幼儿园转为公办是否合理。另外，为何政府未通过座谈会等形式征求民办园举办者的意见。
1月22日下午3点，经济观察网记者拨打了《实施方案》上的深圳市教育局办公电话，工作人员向记者确认了征求意见稿的真实性。1月22日晚7点，记者又向深圳市教育局学前教育处处长马芹娣进行求证，马处长表示，深圳市新型公办园政策仍处于内部征求意见阶段，尚未出台正式文件，之后仍有可能对征求意见稿进行修改。关于具体的修改方案与政策原因，马处长表示不方便透露。
收回民办政府产权园
梁娟参与举办政府产权园近十年，《实施方案》的出现犹如一记突如其来的重锤，令她措手不及。“民办政府产权园转公办的计划没有事先征求我们的意见，这种做法令人伤心，也令人难以理解。”
她猜测，政府将产权园转为公办的决策，与2020年公办园需达到30%占比的目标任务相关。“深圳作为改革开放特区，公办园少有其历史原因。政府应当通过增量的方式提高公办园占比，而非右口袋掏出放进左口袋，把民办园变为公办园。”她说。
根据《实施方案》中的新型公办园建设路径，到2020年，深圳市将新建或补建200-300所居住区配套幼儿园，建成后产权移交所在区政府，办成新型公办园。与此同时，社会组织或个人承办的政府产权幼儿园全部收回，转为新型公办园。
“民办政府产权园是一种举办者有经营权，但没有产权的民办园形式”，吴华介绍。2000年以后，面对幼儿园学位严重不足的局面，深圳市政府出台政府产权园政策，要求小区配套幼儿园产权移交政府，并面向社会公开招标，吸引举办者承办小区配套幼儿园。
记者从一份《深圳市政府产权居住区配套幼儿园承办协议》中看到，政府产权配套幼儿园的性质为民办，承办期限为六年。举办者需具有市一级及以上幼儿园举办经验，开办后三年内须通过“区一级幼儿园”评估，开办后六年内须通过“市一级幼儿园”评估。
据梁军介绍，深圳市目前共有此类幼儿园340所。这些幼儿园是深圳市民办园中的佼佼者，100%通过规范园评估。其中有三十余所省一级园，二百余所市一级园。并且340所民办政府产权园都是普惠性质，保教费限制在每月800元。
“因为政府招标的要求高，举办者对产权园的平均投入在500万以上，六年时间难以回本。按照正常情况，我们都会在合约到期后续约。如果不出变故，并且能够完成政府的办学要求，续约的概率基本都在100%。”唐红娟说。
这一说法得到了梁军的印证。“幼儿园第一年招生只能招到小班，基本亏本。第二年能够招到小班、中班，如果比较理想，第三年招生满园，能够略有盈利。如果地理位置不好，六年时间基本收不回本。”梁军解释道。
“如果更换举办者，课程体系、教师队伍等都要发生改变，幼儿园会面临许多问题。政府一般也不愿更换举办者。”梁军告诉记者。
如今，这一支民办园“骨干队伍”突遭变局。梁军认为，从传出的《实施方案》来看，政府措辞严厉、态度坚决，即使不采取一年内强制收回产权园的举措，之后也很有可能通过到期不允许续约的方式，将民办小区配套园转为公办园。
“但这种做法并不明智。这是一个蝴蝶效应，一旦政府采取到期收园的做法，举办者失去持续办园的目标和动力。为避免过度亏损，一些举办者可能会在到约前开始回笼资金、减少投入，加大对利润的追求，这可能会影响到办园质量。”梁军说。
除此外，他担心配套园转为公办园的举措，将对幼教行业造成冲击。“这些配套园是民办园中的优质园，如果它们从民办园队伍中消失，不论是学前教育的稳定性，或是学前教育的均衡性，都会产生影响。公办、民办幼儿园间的差距可能会进一步拉大，幼教行业投资者的积极性也会遭到打击。”
从《实施方案》传出至今，已过去一周多的时间。梁军与其他民办园举办者向区教委与市教育局多次反映意见，但尚未获得正式答复。
为了安稳教师情绪，梁军告诉老师们：“不管政策怎么变，首先我们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未来的政策走向究竟如何，梁军依然未敢确定，他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2020年公办园占比达30%
对于中国的学前教育界而言，2020年无疑将是一个重要的关卡。2017年6月，教育部正式启动实施2017—2020年第三期学前教育行动计划，并计划到2020年，全国学前三年毛入园率由目前的75%提升至85%，普惠性幼儿园覆盖率达到80%左右。
之后，地方政府的学前教育行动计划纷纷出台。2017年9月，广东省进一步提出“到2020年，各地级以上市及县(市、区)公办园占比达30%以上，公办园和普惠性民办幼儿园占比达80%以上”的要求。
三年后公办园占比达到30%，这对于民办教育占据“半壁江山”的深圳市而言，无疑是个不小的挑战。根据深圳市卫生计生部门2017年5月底出台的《全面二孩政策对深圳市人口形势与社会经济发展的影响》研究报告，2020年，全市幼儿园需达到1967所，才能够缓解幼儿园学位压力。
按照新型公办园占比30%计算，2020年深圳市新型公办园应达到600所以上。然而目前，在各大城市排名中，深圳市民办园占比位居榜首，公办园只有62所，占比不足4%。这意味着，在未来3-5年，深圳市至少需新增538所新型公办园。
“深圳市民办园占主导的学前教育格局有其历史根源，最初政府缺乏办园的财政能力和精力，将幼儿园交给私人举办。另外，政府逐渐看到民办园的办学优势，鼓励社会力量举办幼儿园。这种现象其实在国内许多地方普遍存在。”浙江大学(分数线,专业设置)教育学院吴华教授向记者分析。
近几年，学前教育领域公共事件频发，幼儿园结构性供给不足、保教质量整体不高的问题暴露在了大众的视野中。不论是学界、社会或政府，对于公办园与民办园的占比问题，也一直争论不休。
“大力举办公办园，提高公办园占比”的呼声渐涨，也促使地方政府在学前教育计划中，开始为公办园数量划定“红线”。《实施方案》中，深圳市教育局在论及新型公办园政策制定背景时，便提到：“深圳市公办园数量少、布局不合理”。
吴华告诉记者：“对于公办园与民办园的关系，社会舆论和地方政府或许存在理解的偏差，认为学前教育之所以出现问题，是因为政府把学前教育开放给了市场，也就是因为民办幼儿园数量过多。”
但吴华认为，政府能够通过多种形式履行学前教育支持的职责，并不一定是提高公办园占比。“香港地区的幼儿园全部属于私立，但仍然可以办得很好。目前在内地，三分之二的幼儿园属于民办园。无论从理论或是实践，都难以得出必须通过提高公办园比例的方式才能办好学前教育的结论。”
另外，吴华表示，关于公办园与民办园的占比，国家并没有强制性的法律规定或政策要求。教育部提出，2020年普惠性幼儿园占比要达到80%，但并没有涉及公办园与民办园具体占比的问题。
背景资料：
“我们调查发现，家长最不满意的学前教育问题就是‘学位紧张’”“财政在教育上的支出不算高，但还存在预算用不完问题”“省里要求公办园比例为30%，但深圳只有4%”……10月30日，深圳市人大代表就学前教育问题约见市教育局、市发改委等众多部门负责人，并就财政投入、入园标准、教师资质等问题进行了讨论。
深圳市教育局副局长赵立表示，目前，深圳正在制订第三期学前教育三年行动计划，希望通过3年的努力，让普惠型和公办幼儿园达到一个合适的比例，实现跨越式和根本性的改变。
市人大代表
超五成受访家长最不满意学位紧张
“学前教育是教育基础的基础，但深圳的现状是学前教育是短板中的短板，跟城市的经济文化发展格格不入。”杨瑞是此次领衔约见众部门的深圳市人大代表，她于今年7月31日至10月30日发起了《您对幼儿园满意吗》的民意调研，共收集1739条数据。其中，六成以上孩子正在读幼儿园的父母接受了她的访问，这里面近半又是公办幼儿园的父母。
“在梳理了调查结果后，我们发现家长最不满意的是‘学位紧张’问题，占比53.1%，其次是教学质量不高、师资条件差，再者需要关注的是户外活动设施及收费问题。而最关注的安全隐患问题就是食品安全。”杨瑞说。
在幼儿教师资质方面，杨瑞说，近90%的家长认为幼儿教师的学历至少要在专科以上学历，甚至要达到本科以上；有72.3%的家长认为幼儿教师需要岗前培训，且培训时间至少要达到3个月以上。
“家长最关心的幼儿教师三项品质分别是良好的思想品德，对孩子富有爱心、耐心、责任心，以及丰富的教学经验和较高的教学水平。但受访者中，认为幼儿教师与家长沟通‘较好’与‘不好’的各占一半，说明教师水平的可提升空间较大。”杨瑞说。
但另一方面，调查也显示，幼儿园的师资流动性很大，“很多家长反映，每一个学期至少换过一次老师，有的甚至换过五六个老师”。杨瑞表示，导致这一问题的主要原因是工资太低、福利难保障、孩子难带，“大部分幼儿教师更愿意去校外各类补习班、培训班教学，因为待遇高很多”。
教育财政支出应提高使用效率
深圳市人大代表郑学定则从财政投入角度提出质疑。他现场给出了三组数据：2014年，深圳本级财政在教育上的总支出是155.63亿元，而学前教育只支出1359万元，占比仅为0.087%；2015年，这一占比也只有0.19%；2016年，学前教育支出提升到9210万元，但也仅占当年整个教育支出的0.63%。
“这一系列说明，深圳教育支出严重不足，包括‘投入不足’和‘投入之后的使用不足’。比如，2015年，教育部门的财政预算支出仅完成了53.5%，有78.62亿元没有使用完退回来了；2016年也只有完成86.9%，这两年加起来就有超过100亿元的教育支出用不完。”
郑学定直言，深圳教育要花钱的地方其实很多。“民办教师的平均工资仅4800元，能否在加大对民办教育监督的同时，也加大投入和补助。再者，我们调查发现，深圳现在有350家民办幼儿园，目前连最基本的办学条件都达不到，包括教师资质、教师学历等，能不能收回来管理，并加大投入，解决这一问题。”
深圳市人大代表肖幼美也表示，由于深圳此前走的是学前教育市场化模式，公立幼儿园占比不到4%，这的确是历史遗留问题，应引起政府的高度关注。“目前，上海的公办幼儿园占比为60%，而国家现在也规定，各地公办幼儿园不得低于30%。深圳不可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是应该出台系统性的改革举措。”
市教育局
力争3年让普惠型和公办幼儿园达到合适比例
“代表们的言辞让我们有很大感触，作为教育主管部门，我们有责任推动深圳教育的发展。”深圳市教育局副局长赵立坦言，由于学前教育并非义务教育，而是选择性教育，因此早些年并没有将其完整地纳入教育体系管理。随着国家的发展，尤其是逐步进入小康阶段，学前教育纳入体系将成为必然。
“国家现在要求普惠园（含公办园）的比例不低于80%，广东省提的要求是公办园要求不低于30%。目前，我们正在制订深圳第三期学前教育三年行动计划，由教育局牵头，也涉及到包括发改、财委、国土规划等部门，这将决定未来深圳学前教育的发展。我们希望通过3年的努力，让普惠型和公办幼儿园达到一个合适的比例，实现跨越式和根本性的改变。”赵立说。
深圳市发改委副主任丘健明也表示，当前深圳学前教育最突出的问题，一是学位偏少，而是公办偏少。正在制订的三年行动方案，将在公办幼儿园的供给上发力，并提高儿童健康成长的经费和老师津贴。
对于民办幼儿园的拨款，赵立表示，去年年底，该局对深圳民办教育促进法重新进行修订，今后在义务教育阶段，深圳民办教育将分成营利和非营利两种形式来管理。“对义务教育阶段、学前和高中，非营利的民办学校今后将获得财政更大的扶持，而营利性的更多是由市场解决。目前，我们正在做这个方案。”
对此，杨瑞建议，3年行动计划定稿之前，除了各部门意见，还应该更多地听取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以及专业人士意见，提高行动的可行性和操作性。郑学定则建议，深圳市教育局可成立“教育投入督察委员会”，请人大代表参加，进一步监督教育财政投入情况。“希望每年幼儿园的年检，也请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以及家长参与进来。”杨瑞补充说。
现场对答
“深圳幼儿园教师专科学历以上占57%”
深圳市人大代表陈春生：教师在教育中的作用和义务非常重要。我想问，幼儿园老师有无准入标准？师资结构是否有合理性规定，比如教学员、保健员、后勤员、行政人员数量、男女比例有无规定？是否有利于师资质量提高的机制措施？
深圳市教育局基础教育处（学前处）调研员马芹娣：目前国家对幼儿园教师的标准要求并不高，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就可以，但要学过幼儿专业，深圳市也是执行国家标准。有的公办幼儿园提高到了大专要求，民办幼儿园则因为很难招人，还要靠外援。
幼儿园队伍的管理结构是有规定的，幼儿园教职工跟儿童的比例是1：6到1：7，小学是1：19，所以幼儿园的办学成本比小学高，教师性别上没有规定。教师要有教师资格证、健康证和卫生部门的培训证。
师资素质提升上，从2012年开始，凡是政府组织的教师培训都是免费的，市、区政府都会出一半，幼儿园教师想提升学历也有补贴，比如中专升到大专，区里都有补贴。在幼儿园连续工作5年以上也可以申请补贴，最高可以拿到1500元。但幼儿园教师申请保障房还是有点难，因为老师学历比较低。
深圳市人大代表李继朝：根据我们的调研，民办幼儿园现状令人担忧，有的幼儿园教师初中可能都没上过，薪资水平也很低。请问深圳所有幼儿园本科幼师专业毕业的老师占比是多少？近一年半时间，深圳幼儿教师有多少人次接受了在岗培训？去年深圳公办和民办幼儿园教师的薪资差别有多大？
深圳市教育局相关负责人：深圳幼儿园教师专科以上占比57%。在培训上，去年市一级针对省市一级园长、副园长、骨干教师和名师，培训了13个班，共2000多人参加培训，另外还组织了对财务和信息员的培训，覆盖全市幼儿园。区一级也有培训，由各区政府或区教科培中心组织。今年市一级的培训将增至18个班。
马芹娣：幼儿园教师薪资水平与中小学教师相比的确差别很大。在编教师可相当于公办学校教师，月薪1.1万元左右，非在编的月薪5000—6000元，这里面还包含了社保。全市幼儿园教师平均工资，不含公办幼儿园，为4000元左右。因为现在深圳幼儿园总体收费不算高，平均每月是960元，有一些高价园是2500以上的，但只占到7%。
深圳市人大代表郭丽：户口、房产都在小区，为什么有些孩子还是上不了小区里的幼儿园？孩子符合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入读幼儿园？
马芹娣：我听了这个情况也不能理解。深圳的政策是幼儿园实行免试就近原则，满3周岁以上就可以报名，每年5—6月份集中统一招生。幼儿园招生跟小学不一样，一年招一次，如果有富余学位，可以补招。一般幼儿园招生由区教育局审核方案，可能存在有些幼儿园不够规范，招生过程不透明，我们也接到过很多投诉电话。
（综合经济观察网、南方日报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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