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战。人间险恶 ▍殷晓媛 ▍北落师门【五】
“游艇虽然一时沉不了，但损毁严重，这十几二十天来连个船的影子都没看见，我们是要待在这个鬼地方继续等待救援吗？”Asher用长刷把沙龙区白色沙发上的玻璃碎片和石子灰烬扫到地上，一屁股坐上烫了若干窟窿的真皮上伸开腿靠着，把苎麻帘放下来遮住下午的阳光。
“不，我们不需要等船了。如果我预测得没错，不久就会有直升机出现——NASA一定已经观测到了，很快会有记者来报道海底火山爆发大新闻的。”我说，“如果不想扎着你的脚患上破伤风，你迟早得把垃圾扫起来装袋，送进后面的垃圾压缩机去。”
我和Asher花了半天时间收拾残局，给塌陷的飞桥甲板做了简单支架，把受到不同程度损坏的甲板、沙龙区和船舷都做了修补。最大的问题是，虽然总电路没坏，但沙龙区的照明系统全线瘫痪。
“可恶的是，以后晚上我们在卧室外都要摸黑了。”
“抹黑至少证明你活着，没有在伸手不见五指里被别的船撞沉，也没有一头触向礁石。”
傍晚时分，突然有数量上千的鱼群聚集在水面下，隔着薄如琉璃的海浪，能看到它们仿佛巨大龙卷风，翻搅着茉莉花瓣大小的阳光碎片，发出类似涡轮机的声响。“火山的影响？”“对。地磁、噪音、水温……它们比我们敏感。”Asher不失时机地将鱼钩抛入海中（这个贪多嚼不烂的家伙使用了锤负荷120号的船钓竿，但是由于经验不足，真鳕大多跑鱼），不过不可否认他收获颇丰：除了鳕鱼还有红鲣、黄鳍金枪鱼、鳍旗鱼等二三十条。我披上黑雨衣，朝他晃了晃我的针伞和诱饵灯，说：“我现在才开始，算让着你吧。看我的。”不到四十分钟，我钓起来上百斤鱿鱼，其中一条个头最大的就有二十来斤。Asher见了颇有些眼红之意。
“这算什么？暹罗湾、秘鲁公海、菲律宾群岛随便一只的个头是这好几倍。”当我吃着散发着冰糖和酱油香、撒着白芝麻的锡纸烤鱿鱼，喝着船上唯一一瓶没有摔破的红酒时，Asher正盯着我溅了一身墨汁的雨衣，似乎在思忖能拧出几两来。
“快听！”我突然扔下刀叉，“跟我到甲板上！”
那是盘旋在遮没月光的云层下、青石色水烟之上的一架海事搜救直升机，探照灯在黝黑海面划过，如同迅速俯冲入水面，又抓起猎物疾速飞离的军舰鸟。
它螺旋桨的声音似乎贴着我们的船顶：急迫、低沉，把夜潮的声音压到低音部，它似乎沿着蜜蜂式的8字形路线飞行，但那隐没在千噚冷风躁浪之中的银色弧线却有着奇异的半径：当我和Asher以为那一束蹈破水面的强光即将从不远的前方围卷向我们，当我们在甲板上挥舞着衣服，大声呼救、祈祷和咒骂，它却像声东击西的魔术师的把戏，从我们眼前突然消失了……
“妈的，完蛋了，它飞走了！”
“它没有发现我们。也许只是例行公事的巡逻。”
Asher把衣服摔在甲板上，恼怒地揉搓着额头和脸颊，似乎马上就要崩溃或者发飙。
“别泄气，你要是熬不到救援到来，‘传奇’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会让工人把这艘游轮一寸一寸全部卸开，不愁它会躲到哪个角落里去。”
显然，我这句话起了作用。Asher的情绪很快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之前还多些亢奋。第二天，他又开始翻箱倒柜搜索，不过仍然一无所获。
“最后可能的是……”一天黄昏，Asher终于把无数次憋回肚里的话说了出来，“Boleslav回去救Padma的时候，把那串项链揣在了身上，所以他们都去见了波塞冬。”
“Boleslav？你的意思是Bogusław？”
“不，轮机长Boleslav，那个差点进了列宾美院的俄罗斯人。”
“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因为他经常说一些类似于‘死去并不新鲜，活下去当然更不稀罕’之类的话，你断言他有‘叶赛宁气质’。”
我想起来了：罐头令他厌恶，他说它们就像喂给锡兵的宠物食品。他所赞不绝口的只有家乡乌斯季巴尔古津弹性十足的鲟鱼鱼子酱，和洒胡椒和浇柠檬汁的烤鲑鱼。“没有莳萝怎么能叫红菜汤？必须要沾染西伯利亚草药的味道，酸奶油落在里面就像一团新雪被一阵强风从树顶摇进弥漫着火山味的德泽林达(Дзелинда)温泉一样。”他这样说时下意识舔了舔拇指。
一团无瑕的积雪落在紫红色、滚沸的甜菜汤中，顿时被冷色燃烧的水焰所崩摧和吞没。当我的脑海中出现这一画面时，正在修理滑轮的Asher手中的扳手突然滑脱，落在桅杆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我的手表“哐当”撞在铁栏杆上，那声音异常刺耳：尤其对于一个几分钟后将陷入深如雾海昏迷之域的人。那时候我被轮机长Boleslav扛在肩膀上，后脑隐隐作痛——他在“北落师门号”剧烈晃动的甲板上奔跑着，喘着粗气：他的口鼻部喷出的白雾，仿佛一台拉着空车厢穿过焦土森林的机车头，我的肌肤被周围火焰窜出的青烟和毒热所烤炙，每一寸都濒临窒息。“Rakel，我把你送上Adelma，然后就去救Padma……”
我记得我的头是垂着的，当Boleslav一步跨上Adelma，我瞳孔中倒映着的“北落师门号”已经陷入一片火海，浓烟滚滚船身已有一半沉入了海面下。船上的人却似乎不知逃命，还在扭打着、用灭火器、榔头、滚烫如赤练蛇的铁链，甚至高压水枪……死死堵住、缠住、绊住对方不放，招招要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我已不记得都有谁在和谁对峙，只记得船长（我现在想起来他的名字叫Timaeus）挥着一节钢管，和一个身穿铆钉马甲、手拿电棍的陌生男人激烈打斗着。那男人眉间有一道疤痕，下手凶狠，一棍戳在了船长的右后腰上，船长显然极其疼痛地怒吼了一声，一个敏捷的回身一钢管劈向男人头顶——男人闪身避开，飞起一脚踢飞了钢管。船长急蹲下，正要抓起掉落一旁的太平斧，Padma突然从后面冲了出来，冷不防将船长越过栏杆扔进了大西洋……
“所以，Boleslav救我的时候，‘传奇’在他身上，对吗？”
“你很聪明。”“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我晕倒了。”
“你怎么能肯定他在回到‘北落师门号’救人之前，把珠宝藏在了这艘船上？”
“我不能肯定。我只是想，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活下来，一无所获空手而归的几率能有多大。”
（待续）
殷晓媛2018年主要作品：
2018年10月25日于南岳衡山主峰祝融峰
作者简介：
殷晓媛：“百科诗派”创始人、智库型长诗作者、“泛性别主义”写作首倡者、中、日、英、法、德多语言写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中国翻译协会会员。代表作有11000行长诗“前沿三部曲”、六万行结构主义长诗“风能玫瑰”、主持“2018人工智能纸魔方”（六国语版）视觉设计+行为艺术项目。出版有第四部个人诗集及八部著作，被美国、英国、德国、法国、俄罗斯、爱尔兰、新西兰等国一百余家国家图书馆、世界顶级名校图书馆和大使馆大规模收藏。俄罗斯国家图书馆采编部部长T.V.彼得鲁先科将百科诗派著作誉为“横贯当代中国诗坛的百科诗学主义之强流”，多米尼加国家图书馆馆藏发展部部长Glennys Reyes Tapia则称之为“博大文化代表、书志编纂研究瑰宝”。
主要长诗作品：
前沿三部曲——Nephoreticulum (《云心枢》)；Polysomnus (《多相睡眠》)；Enneadimensionnalite (《九次元》)
风能玫瑰十六传奇——Iki of Bashō, Wabi of Muramasa (《武芭蕉，雌村正》) ；Seepraland (《锡璞拉群岛战纪》)；Wind Quencher (《止风之心》) ；Hanoi Tower (《汉诺塔》）；Turkana (《图尔卡纳》) ； la Byzantine(《拜占庭野心》)；Doppelganger Duet（《自他体二重唱》)；Lapland Blood-soaked（《血沃拉普兰》)；The Space-time Optimization Bureau(《时空优化署》)； Disappearance into Atacama (《盐湖疑踪》)； Twin Flames（《双生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