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留希金决定养只貔貅
十二妖姬【一】
白袍的苦修者俯瞰那高挂坡面的残雪宛如碎镜。有时他误入秋天的山毛榉林,福音书描述的黄金正在抽穗出芽,或穿过千仞崖壁,孤寒中雏菊重彩而潦草可供挖掘。全景模式下的山野弧线
从天际逶迤抛向金黄垂带的广袤。他望不到天边番石榴汁色的海水,只怀抱库克峰和山垭间与时轮换的橙绿星空,当时针从5滑向6,星河便被吸入曙光燃烧扩大的空洞
绿袍的嗜血者混迹于风起花飞的牧场中。有时是边牧,有时是奶牛,有时是一棵静待羊群路过准备放冷鞭的野苜蓿
黄昏倾斜下来,羊毛雾擦去南阿卑斯阴面的轮廓。大半圆、斜角和三角刀轮番刻打的雪花膏连山高不可攀。他妒忌传说中的苦修者,他在鲁阿佩胡和瑙鲁霍伊火山,所拥有的陶波湖秘光,并无限接近托身动荡白烟的神灵
“雪线以上唯一的高山隐士?幽灵地热总有一天会攫住并吞噬你。与其在天堂边缘拾荒,不如来人世中心饕餮。”
他出现在那个正要驱车离开的衬衫男面前,撕下他的车窗密封条,缴了他的雨刷,又刺爆了他的轮胎。男人站在雨幕下无奈地摊摊手。但这并不比和庭院里的小女孩抢饮料喝来得有趣
延时摄影里打着棉花糖涡旋的云。苦修者画下对面山坡金银木枝条状的直褶。他独行于环山小道,路旁蓬松的野草向冰丝旋绕远山倾去。很快,萧瑟的锥形山巅便只有半壁霞光可采撷
嗜血者站在树轮纹状裂开的湖冰边上向他揶揄一笑。他的两颗瞳仁火炭般燃烧,身后紫蓝的蒟蒻夜空已经凸现
“堕落者。血瘾者。你和那将命运寄于善变之洋的塘鹅并无区别。雷恩加角的琉璃瓦的波纹鳞片将割伤你,你所站立的正是伊甸山喷火口的中心。”
他应当改变信仰。用喷泉的沸雾洗净眼睛,去看清云野里的一棵花树。他应该像瓦纳卡孤树,四面环水,遗世独立
苦修者向山下奔去。他感到地心引力。绕过那些苔色峡湾时他记起它们是他羽毛的调子,很早以前它们在一场雪后变白了
他站在普卡奇湖岸边向水面望去,倒立在他脚下的是嗜杀者
暗光中他呼啦啦拍动巨翅向人间而去
* 啄羊鹦鹉(学名:Nestor notabilis)是新西兰南岛上的一种大型鹦鹉。生活在稀木灌丛中,体形大,羽毛丰厚,主要呈绿色,喙又粗又长。除了具有其它鹦鹉的食性外,主要食昆虫、螃蟹、腐肉。但也经常攻击羊群,甚至跳到绵羊背上,它那强健的喙可以把羊的皮肉喙穿,吞食羊身上的脂肪并啄食羊肉,弄得活羊鲜血淋淋,所以当地的新西兰牧民称其为啄羊鹦鹉。
“The Bushman’s Clock(“丛林土著之钟”)是什么?”男孩裹在母亲大衣里,像从背阴的树洞探出头去。穹隆如吸盘趋近扁平正在排干雾气
“那是猎蛇小分队出动的讯号。黎明或黄昏里奇异的犬吠在空旷高迥之处响起,Illawarra火焰树以灰白枯枝划开厚云燃炬响应,乌卢鲁-卡塔曲塔的阿南古壁画与雕刻狂舞旋转蜕去更浅色阴影……”
黄金面具发条精准如表盘、随新月峨眉月上弦月凸月满月表情渐变的是“笑面祭司”,他决定钟声为谁而鸣,或只是致敬日升月恒
独臂侠是“蓝肩修罗”,他的烟嗓总在一回眸间激起草丛风声:甲虫和蟋蟀跳到那块垂下蓝流苏的白银肩章上便变成了利刺
棕甲刀手戴着骑行脖套,据说他后颈有爱人馈赠的一道刀痕,当他斩杀眼镜王蛇和太攀蛇时每次都在不觉模仿它的刀法
独铲骷髅负责扬沙埋骨,披风暗兽逆舞旌旗将西沉的终点扳回一局
男孩听到了一串类似漱口的弹舌音。他确信那是骰子在盅内呼之欲出的瞬间令人眩晕的转速
夜窗外瓦勒迈松的幽灵在旷野狂奔,金槌花纷纷向空中弹射临时星辰。母亲用沉郁歌声试图遮蔽其它异响:
“Kookaburra sits in the old gum tree
笑翠鸟落在一棵老桉树上
Merry, merry king of the bush is he
他是快乐的丛林之王
Laugh, Kookaburra! Laugh, Kookaburra!
笑吧,笑吧,笑翠鸟!
Gay your life must be.
为你人生的无忧时光”
锁舌在寂静中高频率弹跳着。有盗贼伪装成老翁或编钟闯入了绵密夜幕,一只伞蜥在树皮上鼓扇皮膜,然后它便消失在一阵狂喜的咳嗽声中了
“是谁?”林边空地,血月在齿轮上拉过。他的眼轮匝肌也逐寸收紧。笑面祭司从城楼上走过,在男孩看来不过是一道出现在日落后的诡异晚霞
七股黑烟自城池涌起。笑声的发条还在旋转
“Странник городов и судеб
我是城池与命运的朝圣者
Гость сердец не званный я
是你的不速之客”
(Николай Басков尼古拉·巴斯科夫- Странник《朝圣者》)
* 笑翠鸟,学名:Dacelo novaeguineae(Hermann, 1783),是翠鸟科笑翠鸟属的一种食鱼鸟,体长42-46厘米,嘴长8-10厘米,体重500克。是翠鸟家族中和大鱼狗同为体形最大的两种翠鸟之一。以其鸣声似狂笑而得名。笑翠鸟有一个白色的大脑袋,头顶有小棕帽。脸颊有棕色斑块。喙大而有力,黑色。上身灰褐色,腹部灰白交间。雄鸟翅膀有蓝色以做识别。胸腹部白色,尾巴很长,棕色和黑色相间。腿短灰色。笑翠鸟被认为是澳洲的标志性鸟类之一,在悉尼奥运会上被当作吉祥物。
“现在,给我听好了:泽被万物的月光,落到你身上就会变成摧枯拉朽的闪电,你将站在暴雨中俨然被拉扯的稻草人不得动弹;你孵出的每一窝幼雏,除了长子都会死于饥寒交迫与卑鄙的遗弃,而你和你的妻子对此有罪;你将终生陷于池沼泥淖,以低贱扭动的肺鱼,丑陋不堪的幼鳄、蜗牛、水蛇与青蛙为食……”
“太过分了。《沉睡魔咒》尚且有豁免条款,而我直接被判了无期。”鲸头鹳偏着硕大脑袋翻了个白眼。女巫优雅地缓缓举起魔杖,临空挥杆敲在它荷兰木鞋大嘴上
湿地中央它缓缓直起身子,保持它作为静物的淡然,黄昏时分才想起女巫只宣布了三宗诅咒,这意味着还有一颗附赠彩蛋。
“我讨厌惊喜。”嘴上絮絮叨叨,造物的馈赠却一概笑纳:A.比天顶彩虹还长的反射弧;B.眼球外供掩耳盗铃的白色瞬膜;B.“百米郎”的飞行能力。事实是,它接受了A项后过了二百年才想起似乎应该拒绝BC两项
月光从云层中透出:一道极细极柔的蚕丝瀑布,两只鹿在岸边啜饮,神态迷醉。光触及的水面十米下通明如镜,鱼群与蟹贝在这盏状夜明中浮潜。它涉水奔赴,丝毫未觉察到
月光从冷水切换到烈火模式。水面的枯枝冒出黑烟,陡然的剑锋划开浮萍,喷涌的壁浪与天雨在半空对接
它狼狈地站在风云骤变的现场:反剪双手,噤若寒蝉(虽然在观众眼里它像枪林弹雨里处变不惊的尼奥,ni-ao——鸟)。丧气的长鼻子木偶心怀侥幸等待食火者的喷嚏,而后者不按牌理出牌,说一天是骗子永远都是骗子你还是去炉膛里把我的羊肉烤熟吧(第23首中的啄羊鹦鹉至此也想分一杯羹)
于是它知道女巫是认真的。杀长子习俗为何?“妇初来也,疑挟他姓遗腹以至,故生子则弃长而畜稚。”(章太炎《检论·序种姓上》)而它却反其道而行之:育儿如同养蛊,胜者只有一个。那强壮凶残扇动翅膀啄杀兄弟的幼雏此刻敛起双翅变回嗷嗷待哺。“又是长子夺冠,还好,至少他长得不像天鹅。”
现在他想起了女巫提到的第三项:沼泽生涯。与恐龙同为地球元老,自带“rex”属性的Balaeniceps rex(拉丁学名)如何能受这流放之辱?
“别了埋雷大师,我要赶赴我的神圣封地:苏丹、中非、坦桑尼亚和乌干达……”
于是他雄心蓬勃,振翅起飞——不到百米就扎进水里。“血缘的天然亲近,我有理由怀疑自己是鱼变的。”毕竟鱼鸟双形早有先例。悠哉踱步去人类园地更显魏晋风度——“在速度上至少树懒非我量级。”
是夜,在动物园“濒危鸟类,严禁投喂”警示牌背后,在月光与闪电的瞬变中,它看到女巫留下的荧光便条:
“当你在进化危机中陷入绝望,转而投奔人类世界,你将发现自己格格不入。他们喂给你的每一尾虹鳟鱼,都会从你嘴角溜出。你将笨拙而徒劳地弯腰拾掇,像个捡破烂的泼留希金——你们的确神似。北极燕鸥会送给他们的未婚妻丰厚的鲜鱼做聘礼,而你?你宁愿拔毛送人,直到自己秃得和约翰·马尔科维奇好有一拼。
你的墓志铭将是——
‘躺在这里的鸟终于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立志做海王却陷入池塘,
并且从来不懂爱惜羽毛……’”
(待续)
殷晓媛
“百科诗派”创始人、智库型长诗/小说/诗剧/实验文本作者、“泛性别主义”写作首倡者、从事中、日、英、法、德多语言写作。中国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中国翻译协会会员。著有长诗11000行长诗“前沿三部曲”、六万行结构主义长诗“风能玫瑰”等,小说四十万字,诗剧及实验文本若干卷。出版四部中文诗集:《印象之内,物象之外》、《它们曾从卓尔金历中掠过》、《前沿三部曲》、《播云剂》(百科诗派创派10周年年鉴系列)、一部英文诗集《Cloud Seeding Agent》(美国Pinyon Publishing出版社,2020)及多部译著,最近一部为2018年8月纽约New Feral出版社出版的《成为一条河流》(Bill Wolak著)。作品被译为法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瑞典语、葡萄牙语、阿拉伯语、爱尔兰语、加利西亚语、芬兰语、罗马尼亚语、希腊语、爱沙尼亚语、俄语、孟加拉语、希伯来语、马其顿语、土耳其语、保加利亚语、日语、匈牙利语、阿尔巴尼亚语等,发表包括英国《the New Humanist》、爱尔兰《Comhar》、美国《Madswirl》《Pinyon Review》《Contrapuntos》、意大利《La Macchina Sognante》、英国《新阿拉伯人报》、阿根廷《Buenos Aires Poetry》《Revista Excéntrica》等杂志,收录入《Caminos sin fronteras》等选本,著作被美国、英国、德国、法国、俄罗斯、爱尔兰、新西兰等国一百余家国家图书馆、世界顶级名校图书馆和大使馆大规模收藏。2020年策划“100位国际一线诗人精品诗歌云诵读&表演国际诗歌节”——“誓[诗]大会”。百科诗派“2018人工智能纸魔方”(六国语版)”、“2019:创派12周年纪念徽章”、“百科诗派12周年‘诗 ╳ 影 ╳ 艺’跨界艺术联展册”+“2020‘诗 ╳ 影 ╳ 艺’跨界艺术联展册”、“2020年豪华精装版“天·地·人”摄影画册诗历”“‘国际誓[诗]大会’高定CD专辑”文创项目总策划及总设计师,所发起“百科之友主题跨界创作工坊”创作出各类综合文本、摄影、绘画、装置、音乐、对联、朗诵、书法作品二百余件。曾授权其独家翻译诗歌的包括美国、瑞典、爱尔兰、英国、澳大利亚、意大利、西班牙、加拿大、俄罗斯、沙特阿拉伯、法国、葡萄牙、芬兰、秘鲁、阿根廷、印度、日本、古巴、洪都拉斯、哥伦比亚、阿尔巴尼亚、北马其顿、罗马尼亚、玻利维亚、巴勒斯坦、厄瓜多尔等的200余位国际诗人。2018年独自游历全国名山大川,包括全程徒步登顶泰山。俄罗斯国家图书馆采编部部长T.V.彼得鲁先科将百科诗派著作誉为“横贯当代中国诗坛的百科诗学主义之强流”,多米尼加国家图书馆馆藏发展部部长Glennys Reyes Tapia则称之为“博大文化代表、书志编纂研究瑰宝”。
殷晓媛2018-2020年主要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