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日记：《夜色朦胧的海》续三十一

作者/周伟良 改编/海风

那难受的海上生活呀！每次航行，那艇体不规则动着，颠簸着，时而前后摇，时而左右摆，有时还“旋”着来，折腾得人们好苦！这时候你到舱室里来看看吧：支持不住的冒出了一身汗，脸白了，呕吐了；稍好一点的人也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架不住“摇篮”的催眠啊。值班的人不管是晕船还是不晕船，都得工作，要保证航行呐。

我的头总是有点昏沉沉的，前些日子觉睡得不太安生，在海上自然就更睡不好了。外面已是深秋季节，天气不好，气温只有19℃左右，但我们的舱室里，白天工作的五舱有40℃，晚上睡觉的四舱，有36℃以上！轮机班长的铺位在四舱右舷靠舰尾两层吊铺的底层，更是闷热得不行，临睡前舱段班启动了一阵子空调，将温度降下一点，但过不了一两个钟头温度又回升了，吃不住二十多个人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睡觉，况且厨房又在四舱，每到凌晨三四点钟，电灶一打开，灼人的热气无法向舷外散发，就在舱室中蔓延开来，把我们从昏昏沉沉中烤醒过来。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白天滴下无数汗水，晚上又不能熟眠，人怎么能受得了呢?如果能吃点好的，多吃一点，也许还能勉强一些，可是“吃”，这是海上生活当中一个多么难以克服的困难！呕吐的人肚子里的东西早已倒空了，见效特别快，下去就出来，那敢再吃点什么呢?不管吃什么，立即就会送到脏物桶里去，何必这么苦折腾呢?无线电七八年的新兵茅锡环，艇抛锚两三个小时之后还要吐呢。不呕吐的人肚子里也在翻腾，五脏六肺好像不停地在搅动，你有喝醉酒临吐之前的感觉吗?这种感觉将在艇员们身上痛苦地延续几个小时，几天，甚至一两个月！

是的，尽管出海都带着好菜，鸡鱼肉蛋一大堆，但是，大部分人却只能望洋兴叹，勉强往下咽一点。担心啊，谁知道这点东西下去过会儿会不会再呕出来呢?所以，早上，中午就少吃一点，到抛锚后，晚饭的时候再多吃一点，这叫“中午损失晚上补”。

这一天是我值更，我值第二更，从锚地驶向海区，五舱同我一道值更的有许远江，因他晕船特别厉害，所以叫七八年的新兵王进超编和他一起在后面挡板位置。台风已经影响到这里的海面，刮起了七八级的大风，因此，艇晃动得是有些“味道”的，开始还可以，渐渐地自己感觉有点儿不行了，所以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充油的时候一伸手赶快做完了动作再缩回来，这样坚持了一会，突然三舱下了个“速潜”的口令，红灯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我立即站起来，迅速地搬操纵轮，关挡板，离开离合器，将两台柴油机停了下来，“速潜”后转为一级部署，军士长及班内人员都来了。紧张地操完以后，我突然感觉特别难受，大伙说我脸色发白了。可能要吐的念头掠过我的脑际，为了防备万一，我立即把脏物桶拎到面前，趴在那里准备“交公粮”了。胃里一阵翻动，清水一次又一次涌上喉咙口，我又咽了下去，这样支持了五分钟左右，嘿，渐渐地又转好了。又过了一会儿，我站了起来，哎呀，总算熬下来了。

当然，这次出海我并没有呕吐，只不过难受一点罢了。举重运动员为了减轻体重，要蒸自己的身体，我们却被迫天天生活在蒸笼里！六天下来，我的体重降到了九十七斤！这也许是最低记录了吧?干潜艇兵是光荣的，但也是异常辛苦的，但是为了某种信念，你又必须得使劲地去干！在海洋上生活是骄傲的，浪漫的，但却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但是为了某种信念，你还得努力去干好！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呢?除了尽自己保卫祖国的义务外，剩下的就是一个中国人的最普通的信念，想要使未来生活得更好一些。

让未来不辜负我们的热切期望，不辜负我们所流下的汗水和我们所付出的时间！

真是可惜，正当我们已稍微适合海上生活后，在前几天操练的基础上，准备迎接考核的时候，由于台风影响，海上风力加强到九级，支队命令我们返航了。真倒霉，本来我们速潜已达到五十六秒五，水下倒车也基本能够操住了，考核完了就行了，这样一来，下次又要重新搞一遍，先练几天再考，那又得在海上漂几天了。

这次出海，积极性驱动着我，使我不顾辛苦和疲劳，一天出一份《战地快报》，并努力使之活泼新鲜一些。每天有《训练日记》，有报道，有诗歌，有表扬，并且还在头一天的快报上搞了个《在我们抛锚的地方》，专门简介了普陀山的名胜。这一点，是得到了艇上领导的好评的。本来副政委是这样对我说的：“你们五舱太辛苦，又特别热，你就多休息休息吧，出《快报》的事叫其他人办好了。”可我不，我要做这点工作！有一种信念在驱动着我，这种信念是不能用文字说明的。

一回来，就过国庆节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周年的纪念日是在一片静悄悄的气氛中度过的。整个中国没有搞什么大活动，叶剑英代表中共中央、人大常委会，国务院所作的报告中，提到了三十年来所取得的成就，特别提到了所犯的错误。否定了文化大革命，承认反右扩大化了，承认大跃进是冒进，违反经济规律了。

支队里，舰艇都挂了满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号那天举行了升旗仪式，干部行举手礼，战士行注目礼，在礼节中，五星红旗升到了桅杆顶部。全体指战员都着上白下蓝军装，列队在舰尾上甲板，这是一种培养对祖国的热爱的方法，五星红旗在我们头上飘扬，我们时刻在保卫着她，这就是我们的信念。

回到家里，一不小心，把钢笔摔坏了，这支钢笔是XP送给我的，十二元钱一支的好钢笔，已经伴随我五年了，虽然人走茶凉，对于这支钢笔我倒还是蛮喜欢的。今天，摔坏了，掉了一大块，我找了块胶布把它胶上了。我对班里的伙计们说：“是啊，也应当摔碎了！”是啊，是应当摔碎了，可是，如果说，用着它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苦楚，那么摔碎了它，我的心里不也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苦楚吗?

这种苦楚使我变了样，性格上变了，思想上也在变，变得不那么相信人的真诚了。今天，让我在这里郑重地说：让历史的风雨洗去我心灵上的尘垢，让时代的潮流刷掉我痛苦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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