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积岐印象
冯积岐印象
徐岳
作家冯积岐,丢下手头的农活儿已有30 余载。但我一想起他,依然会想起金黄的包谷和那个丰收的季节。
30年前,即1982年的的秋季,那是土地承包到户后迎来的第一个金秋,农民冯积岐独自种植的秋庄稼也成熟了,一家大小正火天火地地掰包谷。当时,在《延河》当编辑的我去看他,听说他很能写,不过都是些广播稿子。我下乡组稿,是有枣没枣都要打三杆子的,便拜访了他。头一回给我的印象是:人很瘦弱,面相有点冷,性格沉稳,不是那种见了编辑就火辣辣的汉子。令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他家院子又窄又长,两绺儿房子东西对开,一间紧挨一间,全挂了白门帘,好像进了县上的小旅馆。属于冯积岐的那一间是关中农村常见的厦厦房,倒满了包谷棒。我是踩着包谷棒上了炕,真的与他席地而谈。新包谷的奶香味直掺和到我们的话里。话,当然离不了写作。他的一摞翻译书籍沉默在炕头,使我明白主人阅读范围涉猎很广,最爱的是俄罗斯、法国名家的小说。夜深了,他终于赧羞地拿出他的三个短篇。我挑了一个,叫《捞桶》,写分田到户后人与人关系的新变化。这篇处女作发表在1983年5月的《延河》上,题目改为具有作品中人物重续关系意味的两个字: 《续绳》。当月召开的全省新作者座谈会上,传开的文学新人里,就有冯积岐的名字。会后,受了鼓舞的冯积岐,长了新的勇气,隔三差五给我投稿,前后共投了七八篇,结果遭到的是一封封倒霉的退稿信。但他没有因我的打击转投他人,或者不写小说。后来他说,他认定的事情不会放弃,他会固执到偏执的地步。有一天,我读了他寄来的稿件后,激动得不能自己,感情奔放,至今还记得我给他信的第一句话:“祝贺你写出了这么好的小说!”这篇小说叫《舅舅外甥》。《小说月报》转载后,上海“五角丛书”和一些小说选本又纷纷选载。他的创作起点很高,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此后不几年,冯积岐的人生命运出现了重大转折,他被陕西省作协特招为编辑,再转为专业作家。这是我省作协历史上仅有的一次。冯积岐进步更快,作品年年飞跃,常有小说在北京、上海、天津的文学期刊上发表或转载,有时还传来获奖的好消息。这位由农民成长起来的作家的作品,却少了“土气”,较好地吸收了国外小说中被他理解,并能使用的表现手法,于是其作品产生了一种少有的鲜活气。他的写作随笔可以说明他为此做了如何艰辛的努力。他的作品不只令人记下了一些典型人物的名字,还令许多读者和研究者记下了他小说中一个不变的村落名字:“松陵村”,由此也惹来了几多神秘,几多咨询。
冯积岐给询问者称他作品中的“松陵村”,是“小说意义上的空间”。其实我去过那个“空间”的,他虚构得很实在。我第一次去冯积岐家,就从那棵高大无比的白皮松树下走过,听了松涛阵阵哄鸣,看了白鹭双双起舞。由此走不多时,就到了冯积岐所在的冯家村。再向北走上一里路程,便是周朝大人物的墓群。帝王墓者为之陵。也许是在一个晚上,冯积岐正在倾听着心灵的吩咐写小说,“松”和“陵”激动得走到了一起,来到了他的笔下。于是,高大雄伟有了,历史悠久也有了,属于冯积岐的“松陵村”诞生了。他把人物,人性,情节和故事放在这个载体上演示。他说,“这个民族经历过的,松陵村都经历过”。“这个民族的所有不幸和有幸,这个民族的灾难和狂欢,这个民族的笑颜和眼泪,我全部浓缩在了松陵村。”冯积岐创造的“松陵村”活在了读者的心理。这个“邮票大的地方”也著名了。
记得是在一个晚上,我给冯积岐讲了一个小故事:我听乡党说,他村有个地主分子,过去挨批斗挨扎哩,可他今年90 岁了,和村里上年纪的人一样享受高龄补贴,一个月90 元钱。我问乡党,地主分子过去挨斗受气,怎么能活90岁?他说,他两个老婆,小老婆对他特别好,一听说晚上要上批斗会,就给老汉做工作,要想开些!老汉开完批斗会一回来,她双手接给一碗荷包蛋,叫老汉又吃又喝;再给说些宽心的话,所以批斗没少挨,岁数没少活,看那精神劲儿,说不尽能活到一百岁呢!这就是我当时讲的故事的全部内容。没过几月,我从《延河》2005年第六期上读到了冯积岐的短篇《我们村的最后一个地主》(当年《小说月报》第九期转载)。我的故事短平快,他的故事“马拉松”。因为他有他得天独厚的创作、想像的“背靠点”,即农村和他进作协之前20多年的农民生活以及他独有的生命体验。我问起他这篇小说的构思成因,他说他的小说作法大致有三类,一是先有个想法,调动生活积累来完成;二是得到一个小说素材,变通之后,谋篇布局;三是从生活中一个典型人物写起。《我们村的最后一个地主》根本就不是我讲的故事了,他的所谓“变通”就是予以典型化,使其作品就更有时代感,更有深刻意蕴了。其实,要具体做起来就很不容易了。要不,冯积岐谈起他写小说,不止一次地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就是我的心情写照”。他还说,写作是他的“癌症”,是他的“病”。这意思正好回应了海明威的一句话,“一旦写作成为你的主要毛病和极大快乐,那么只有死才能止住它。”冯积岐不止一次地把自己从创作室写到医院的病床上。病没好利索,面容憔悴的他又爬上写字台,爬格子了。他孤独地爬着,他相信孤独把他照得通体透亮的时候,时间裁判会站出来例行它的权利了。人家怎么说,那是人家的话语权了。但冯积岐相信,无论它说什么都会是客观公正的。
如今他没有独自种植的堆积如山的包谷棒子,却有了他自己写的小说近千万字:中短篇250部,长篇10部。他悉心创作的长篇《村子》,被凤凰网连载两个月,点击量超过四千万人次。这30年,对冯积岐来说,是一个大丰收;对历史来说虽然只是一个瞬间,但这个瞬间也是丰收!
徐岳,1939年生于岐山县蒲村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前《延河》主编。著有散文集《十七岁那年》,长篇纪实文学《任超传》。儿童小说集《小门长》获陕西省优秀图书奖,《生命山中历险记》获陕西省火炬文学奖,《山羊和西瓜的故事》获《文汇报》小说征文奖,长篇传记文学《胡兴元传》获陕西省“双五”文学奖。2012年以来, 主持编辑周公庙文化系列丛书, 已出版《周公庙的风花雪月》《长长的周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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