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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电 :| 我的父亲

农民工静电 农民工静电1 2021-08-07

有了孩子以后,第一次过年没回家。孩子放寒假后,我问他们:你们是来爸爸这过年还是回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过年?

  

爷爷奶奶以及老家的玩伴虽然亲,但和爹娘比起来到底还是远了那么一点。孩子们没有犹豫,催着妈妈开车就赶过来了。

  

腊月二十九,父亲打来电话,絮絮叨叨的告诉我:初一凌晨一定不能忘了接灶、不能忘了敬天……然后是一些在楼房里完全不能操作的祭拜流程。因为是第一次没有儿孙辈在身边,一贯心疼电话费的父亲破天荒的说了好久,还和孙子孙女聊了一会……以往打电话,父亲往往说不上两句话便来一句:“我没事了”,就将电话挂了。为什么?

  

因为,能接电话,那就说明孩子还平安。知道孩子还平安,父亲就是心安了。那么,这个电话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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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写一下父亲,却总是感觉无从下笔,因为对于父亲这个人,总是没有太清晰的观感。

  

父亲是五五年生人,三年困难时期他或许还是不太记事,所以从来没听他说起过这个时期的经历。但我想来,当时我的叔爷是村支书、我的爷爷看管村里的粮库,想来他们也挨不了太多的饿。何况,我们这地方一贯的收成好,即便是听说有挨饿,却也很少听说有饿死的人。

  

父亲是高中毕业。算起来,他上学的时间应该正好在那个轰轰烈烈的十年当中。所以不管是识字能力、阅读能力,我都完全看不出父亲象一个高中生,只是写字还算清秀。也有可能是时间太久、喝酒太多,都忘了的缘故吧。

  

父亲的眼光奇差:高中毕业后,因为成分好、家里好几个当官的,他本来可以当老师,但他嫌太清苦,不干;又给送进派出所当公安,他当了几天,恰好赶上去抓一个和他相当熟悉的亲戚的亲戚,父亲抹不开面,又不干了。结果,现在他的很多同学都在转正以后有了退休金,他懊悔不已……

  

父亲最终选了什么行当?开拖拉机……因为只要耕地的拖拉机来了,村里、生产队里一定要好吃好喝的待着,不敢有丝毫怠慢,唯恐他不给好好犁地,正所谓“拖拉机下了田,社员干部过个年”……有时我都怀疑:父亲小时到底挨没挨过饿?怎么就对吃喝看得这么重呢?

  

开拖拉机这个职业,父亲毫无疑问的是看走了眼,他进拖拉机站没几年,就赶上了包产到户。生产队取消、以集体为单位的耕种变为以家庭为单位的耕种,那么原本隶属于集体的拖拉机站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大约79年前后吧,公社拖拉机站取消改制,成了运输企业。父亲这些年轻的拖拉机手便学驾照开车,跑长途运输。可以看得出父亲很热爱“司机”这个职业,尽管早期时他开的是东方红大50(严格的说,这还是拖拉机),但他一样还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拖拉机站(尽管改了制,但大家仍然习惯于这么叫)人多车少,仅有的几辆解放大家都是换着开。直到八十年代初,他才真正对辆解放牌大卡拥有了管辖权,成了一名老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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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驾驶技术相当了得也很有名气:八九十年代时,乡里村里路不好,很多地方大车难进,往往有一些别扭的胡同拐弯,那些不太熟练的大车司机鼓捣半天都开不进去或者出不来,这时有名气的几个老司机如果休班在家,便会被请去帮忙调车。父亲最为得意的是,“两把方向就能过……”

  

我结婚时,其中一辆婚车司机可能是新手,在我老家门前调头时,费了老大劲。周围看热闹的人达成一致意见:“这车要是新媳妇老公公开,两把方向就拐回去了……”

  

尽管父亲驾驶技术十分精湛、尽管他爱岗敬业,但这也些完全改不了他是一名农民的事实: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临时工、没有编制没有社保的临时工。家里有他的地,每一个耕作季节收割季节他都要回家劳作、每一次丰收后他都要去交公粮和提留。


甚至于,在我的记忆中,有好几年都因为天气原因,庄稼绝产或者因为卖相差粮管所不收,父亲只好拿微薄的工资去别人家买颗料饱满的粮食上交国家……

  

父亲爱喝酒。他这辈子第一得意的是他的驾驶技术,第二得意于他的酒量。缘于老祖宗遗传下来强大的肝功能,我们家的成年男性没有一个能被一瓶白酒放倒的,哪怕是56度的二锅头,其中的佼佼者更是两瓶不醉。我父亲虽然不是佼佼者,那也是相当厉害:低度白酒一斤半绝对没事。

  

对常喝酒的人来说,酒量能练出来。但我家那些酒鬼却完全不用练,哪怕是三年不喝,上了酒桌一瓶白酒灌下去也肯定还是屁事没有。当然,越是酒量大的人越容易醉。自己喝还好,一旦开了酒席劝起酒来,不喝醉的话酒场绝对不能散。他们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给你倒满吧,喝不了?喝不了倒给我就行……”

  

当然,他们在酒桌上的话题和中国的其他酒局也没有任何不同:多是认识某某人、某某上台了、某某失势了……此处省略……字。然后,喝醉,各回各家睡觉。

  

好在我家那些酒鬼的酒品都还不错:肯定没有发酒疯骂大街扰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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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父亲极为疼爱我。某年冬天(我大约四岁),他带我去姑母家走亲戚,回来时喝多了,雪大,骑不了自行车。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推车,走在半路时,终因酒劲上来,躺在路边稻草堆上睡着了。还好那次是刚过了晌,不算太冷。我冻得受不了开始喊人,但路过的人也没什么好办法。终于在我好多次的努力下,把他叫醒了。甫一醒来,他毫没在意自己冷不冷,便赶忙把棉袄脱下来给我套上,惟恐我冻着。

  

九十年代初,父亲出了车祸,被人追了尾。也不知道他这次车祸和喝酒有没有关系,因为那时候跑长途运输的大车司机其实基本上个个都是喝酒的,何况我父亲这样的酒鬼呢?

  

受伤住院再出院后,父亲的腰便不好了,也就再也受不了大车的颠簸。在家休了大约一年后,终于又找了一份去供销社开小车的工作:这份工作他干了将近十年,也交了社保。但到九十年代末时,由于供销社倒闭解散,父亲终于正式失业,开始做了一个全职的农民,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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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怕死,前几年查体时,发现了高血压,家里人和医生都一致的警告他要戒烟戒酒,他却总是在戒与不戒间左右为难。

  

终于,在一个比他年轻的堂弟中风后,他害怕了,开始做了戒烟酒的打算。在无数次的咨询了他那个做医生的外甥、我的表弟后,听从了他的建议:烟必须得戒,酒如果实在戒不了的话(就是因为实在戒不了才问了一遍又一遍)也必须少喝。原来一天喝两顿,以后减一顿;原来一顿喝半斤(两茶碗,减一碗)……


从那以后,父亲便开始了早上吃降压药,晚上喝酒的生活。吃降压药是维持生活,喝酒是享受生活。

  

当然,这样的生活也就最多维持了两三年,他就在一个刚刚端起酒杯的晚上倒在了地上,然后被送进了医院。等他再醒过来以后,从此就与心爱的酒精彻底分道扬镳了。

  

父亲住院时,我在外地打工,等我回家时,他已经临近于出院了。父亲坐在床沿上,我坐他对面问他:怕了吧?“怕什么?大不了就死了算了呗……”但他那闪烁的眼神却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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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后,父亲就从“壮年”一步跨入了老年,开始任性起来:他会为自己扣不上扣子而烦燥,也会为自己再也搬不动粮食口袋而焦虑不安。所以他会三天两头的像个孩子一样讹他那个在身边的女儿——我妹妹(儿子都在外地打工),要求她带他去医院“检查”,以期望能产生医学奇迹,让他的身体恢复原来的壮硕。

  

谁都知道这种“检查”就是白给医院送钱,我妹妹当然不同意,父亲就发火……让他讹急了,我妹妹就撂下一句话:“你打电话问我哥去,他说去我就带你去!”

  

如果再往前数十年、甚至五年,父亲也不可能被这句话吓住。但现在的父亲却再没有了往日的雄风,灰溜溜的再不提什么“检查”了。父亲怕我,就如同我小时候怕他一样。

  

其实不管是年幼的孩子怕父母,还是年迈的父母怕儿女,都只缘于经济上的依赖、缘于没有兜底的社会福利:如果父母不掏钱,幼年的孩子便会饥无所食、便会上不起学、便会住无所居;如果子女不掏钱,年迈的父母便会老无所养、病无所医……

  

前日看到一则新闻,江苏镇江一对90后夫妻打官司离婚,却都不愿意要孩子,法官只好判决:那就继续过下去吧……试想一下,一对都不愿意要孩子的夫妻即便维持下去,孩子能得到父母的爱吗?

  

多少农村老人,也都是被迫不得已的和儿女低声下气,却也一样避免不了的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我的父亲不再纠结于“检查”,便是因为他能估计到我不会为他这无厘头的理由掏这个钱;同时,当他再也不能赚钱时,便再也没有了以往对我疾言厉色的底气。因为他知道,他一个月那区区100块钱的“养老金”,连他起码的温饱都解决不了,更何况去买那些他每天都要大把大把吞下的药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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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的父母是农村的、如果你发现你的父母已经开始看你脸色了、如果你发现你的父母开始在你面前变得小心翼翼了、如果你发现你的父母已经不能再逼着你做不喜欢的事了、如果你发现你的父母就连关心你都变得特别小心,生怕惹你有一丁点的不愉快了……

  

如果你的父母是农民、如果你发现了这一切,那就请善待你的父母吧。因为他们已经不是你儿时无所不能的父母了、因为他们正在开始慢慢老去、因为他们除了儿女,没有任何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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