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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他评:曾瀑《相关谁边》(连载13)(总191期)

周伟驰 诗眼睛 2021-10-07

荐赏连载13


《乡关谁边》



《乡关谁边》


曾瀑


第一次回故乡,李老舅公、向大伯没了
第二次回故乡,二姨爹、王四伯娘、郑二舅没了
第三次回故乡,外婆没了
第四次回故乡,父亲没了
后来,二伯没了。四叔没了。三舅没了
再后来,一块长大的曾正香、郑绍财没了……

每一次回到故乡
熟悉的面孔总是愈来愈少
山上的新坟总是愈来愈多

我的每一分刻骨铭心的思念,成了深深的伤害
故乡,即将被我消耗殆尽

现在,我的面前有两个故乡
一个在山下,住着活着的人,我对它愈来愈陌生
一个在山上,住着死去的人,却是我活着的记忆

我无力咯出堵塞在心底的那两个字
我不知道哪一边才是我真正的故乡


诗评

周伟驰点评:


写了逐渐年迈者对生命“流逝”的察觉和体会。诗中故乡不断消逝的亲朋和熟人正在提醒作者,他正在迈向人生的中途或终途,队友们正在掉队,下一个落伍的也许是作者。在城市里,由于是陌生人社会,以及城市功能区分隔,他人之死难以为我们所感受和同情,但数年一回的故乡却予以对生死的鲜明提醒,使人思考人生究竟为何的大问题。由于我们处在一个急剧城市化的时代,农村人口萎缩,多只剩下老年人和不多的留守的孩子,许多房子亦被“抛荒”,曾经满载人情世故的空间一片荒寂。“故乡”正在“故”去,作者踏在两个故乡之间,感触尤深。诗在手法上用了一连串的表达消逝不见的动作,富有动感。虽然表达的是上了年纪者常有的体触,却做了直接且艺术的呈示,算得上一首有内容的诗。当然,如果语言上能稍作修辞,也许会更有效果。




附曾瀑自选诗十首:

《安多轶事》

 

在安多草原,才知道什么是雪山净土

像经卷上等待超度的灵魂,静静地坐在玛尼堆旁

会感觉到,那些从地球背面远道而来的人

将一张旧报纸垫在身下,是多么滑稽可笑

本来就是垃圾,置身其中者何以洁身自好

最新的消息说,人类越来越臃肿,肥胖的屁股

已经压不住不断膨胀的欲望和贪婪

坐在一座火山上,怎么会没有一点预感

稍一松动,喧嚣的世界,就会漂过扁平的海洋

从分开的大胯下钻出来,翩翩起舞

只有那些怀揣莲花的人,此时会睁大警惕的眼睛

一张四处乱窜的的报纸,可能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垃圾

兴风作浪,试图把折叠的版面全部打开

将满载的谎言、丑闻、内乱和战争统统抖落出来

硝烟味十足的文字,随时都会在草原上制造一场火灾

为了这一片宁静,必须及时清除这张不洁的报纸

半祼的乳房。三尺长的大舌头。版面后的脏手脚

抓住,并粉碎,放到该放的地方

下海的河流。远游的白云。幸福的前世

迟早都会从转经筒上归来。要让来自地球

每一个角落的游客都知道,这是神圣的天堂

严禁乱扔垃圾

 

 

《旧军装》

 

那时,我就是穿着这一身军装,去了青海

谈起理想,我们三个人都不想当官,只想做一个诗人

挂在嘴边的,除了酒、猪头肉、女人,就是诗

总是搜肠刮肚,翻箱倒柜,寻找一些形容军装的词语

成忠义用星星比喻帽徽,我和李骞泼了他一头冷水

我说领章就像少女两片性感的红嘴唇,他俩忍俊不禁

喷了我一脸。如此呕心沥血,脑壳里渐渐有了积蓄

词汇就像嘴上疯长的胡须,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远处的天葬台上,每天都能看到成群的乌鸦飞过

我们的眼晴,逐渐学会识别穿着各种制服的黑夜

开始将身上的军装,比喻作一小片再生的西部

这种感觉地形复杂,雄浑、苍凉、辽阔,起伏不定

一排纽扣,总是摇摇欲坠,无法整合心中的爱与恨

衣袋似乎深不见底,有着掏不尽的灾难、痛苦和悲伤

有时候,我们会迎着凛冽的北风,挥舞着衣服疯狂奔跑

仿佛要把那皱褶里隐藏的黑暗,一古脑儿抖落干净

怀孕的大头鞋,会在死寂的沙漠中分娩出脆弱的前途

裤腿卷起茫茫的沼泽,膝盖露出流血的岩石

一屁股坐下去,地球上就会多出一个迷人的盆地

怀里揣着脱缰的野马、牦牛、羊群,古边塞诗的意境

左肩祁连,右肩昆仑。背上一片雪山净土

每当此时,我们都会有一种心血来潮的感觉

洗得发白的衣襟后面,涌动着源远流长的江河水

 

 

《我的西部》

 

许多年以后,我忽然发现

我身体的一隅,隐藏着一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

 

我背阴的那一面,太阳落下去的地方

沿逆时针方向扫描。地形辽阔,气候严寒,矿藏丰饶

勘探到军营、草原、神山、圣湖、汗血马、雄鹰和雪豹

储存了足够我使用一生的盐、铁、风、月光、闪电和泪水

轻轻闭上眼睛,就可以开采出沉积在岁月深处的青春

一群高喊着女人名字的男人,前仆后继,扛着带血的铁路

向西,向西,像梯子一样搭在离天堂最近的高原上

风吹草低。吉祥的羊群、云朵,向我的后半生缓缓飘动

 

我的生命,业已演变成东西两个悖谬的板块

郊外散步,一只脚刚刚踏上大平原上的田野

另一只脚,却深深地陷进了浩瀚无边的沙漠

我的肉体,踌躇满志,一路高歌奔向东部的喧嚣和繁华

我的灵魂,筚路褴褛,义无反顾回归西部的孤寂与清高

向阳的一半,在肮脏的雾貍中塌陷、变质、溃烂

背阴的另一半,在凛冽的寒风中隐忍,沉默成一座冰山

 

我雄伟的左半身,一条条江河浩浩荡荡,奔流而下

无情地荡涤着堕落的右半身,深入骨髓的污浊和悲哀

 

 

《老煤洞》

 

即便是时光,也无法缝合这道旧伤口,

其确切位置,在记忆下方,罗汉林大山腹部

茂密的丛林深处,圆锥型死亡岩堆左侧

每一次回顾,都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历险

稍不留神,便会一脚踩空,掉进它黑黢黢的巷道中

 

这幽深的人工黑洞,其长度,略短于两个朝代

断面起伏不定,勉强供历史躬着身子,小心翼翼通过

我曾看见许多人,嘴咬油灯,肩背煤篼,手拿铁镐、撮箕

头低过嘴巴,腰弯得比辈份还矮,缓缓向远方移动

黑色的时间,凉冰冰地从他们赤裸的脚背上无声流过

就这样向生活的尽头走去,一直走到地狱隔壁

谦卑地跪下,取走前世存放的人间烟火

 

它居高临下,洞若观火,怀揣着豆戛寨的兴衰

对人们的索取,表面上从不讨价还价,暗地里却锱铢必较

你从它的痛处掘取煤炭,它就将你的日月星辰吸走

岁月就这样被抽空,变成一条阴暗狭窄的隧道

顶天立地的大树,拍着胸脯走进去,出来断了脊梁骨

青春焕发的汉子,生龙活虎走进去,出来成了煤矸石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整座罗汉林都在痉挛、颤抖

那洞口喷出的滚滚浓烟、火焰、铁镐、煤篼、撮箕和坟墓

将豆戛寨记忆的天空,堵塞得水泄不通

 

从此,这里再无人敢越老煤洞雷池一步

有的说山民抛弃了它,有的说它抛弃了山民

老煤洞哑口无言。看着永远处于下风的豆戛寨

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冷板凳》

 

不争的事实是:屁股海拔高过脑袋

脑袋不再分泌思想。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屁股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炉火纯青

那些严丝合缝的规则、逻辑,感人肺腑的篇章

大多由屁股一挥而就,一气呵成

屁股灵感超凡。从不拖泥带水

 

战争,就这样在屁股之间展开

你可以见到各种风格的屁股:或肥硕,或干瘪

或风情万种,或稳如磐石

饱经风霜者反复冲洗,初出茅庐者草草了事

一副彬彬有礼、温良恭俭让的样子

风云突变,往往缘于一把炙手可热的交椅

脱去裤子,屁股就是一辆辆喷着尾气的坦克

横冲直撞,相互倾轧

 

硝烟散尽。满地的裤衩、裙子

总有一些屁股会沿着一张圆桌的切线飞出

从热得发烫的镜头里重重摔下来

一声惨叫,跌落在冰凉的板凳上

深陷尘埃。铁锈穿透肉身,深入骨髓

凛冽的北风沿着血管,向心脏、灵魂倒逼过来

人生的冬季真正来临了

 

偶尔会有一个手中握着雪莲者

摇摇晃晃从那冷板凳上挣扎着站起身来

远远望去,像一座正在发生雪崩的冰山

 

 

《年底》 

 

不堪重负。冒泡、开裂、下沉

大幅度倾斜。这个年底,我真的没底

 

任性的杏花在幽深的雨巷走失,至今杳无音信

百年后发出的一封信,昨天被莫明其妙提前退回

印刷精美的阴霾,不断从病房的门缝里硬塞进来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了我荒芜的头顶

父亲的坟垮塌了,冰凉的石块堆满了我的枕头

本想大哭一场,眼泪却被蛮横的大坝无端拦截

 

许多事情扑朔迷离,了犹未了

一直望梅止渴,却不知梅为何物

本想画饼充饥,未等画圆就已变质、发霉

叶子从秋飘到冬,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慈祥的根

那首诗后背上的垢痂怎么也搓不干净。南去的大雁

早就到了衡阳,眺望的脖子,却再也无法缩回来

母亲的思念成堆,至今不知我收到与否

无法兑现的诺言,重重砸在比膝盖还低的脑门上

原指望用年终奖金,把当年的欠债全部还清

悬垂的冰凌,却一剑将期待的年底戳穿

 

这个年底,我真的很没底

 

 

《取出春天》

 

看来,最后一场大雪已是骑虎难下

是时候了。我准备着手取出春天

 

我的春天,因反复折叠,已不再鲜嫩

它就装在这只风尘仆仆的旅行箱里

一件随身携带的旧衣裳。冬天穿烂的时候

我会将它取出来,掸去领口上的落叶、尘土和北风

挂在阳台上晾一会儿,然后重新换上

 

撕破的袖子,已遮挡不住土地的沙化

磨破的肩头,露出了赤裸裸的岩石

身后,是一道道闪电撕扯留下的破绽

胸前,有一块块缝着泪痕的厚补丁

背阴的腋窝下,堆积着经年残雪

如果继续往里走,兴许还能看见一小片冰川

 

我的春天是纯棉的,对襟,有些像唐装

款式和面料虽谈不上时尚,但质地隐忍,历久弥新

我珍爱这祖传的季节。即将冻僵的时候

总会情不自禁,想起这古色古香的箱子

这绣满蓝天白云、山川田野、鸟语花香、唐诗宋词

慈祥、温暖、押韵、体贴而又合身的春天

 

 

《尘埃落定》

 

我想,我很快就会回到冬天

 

关于冬天,我早就没有什么微词

关于季节,我已经没有什么特殊的阅读偏好

甚至几近麻木,丧失了对四时的感知和隐喻能力

譬如春天,已没有那种温润、蠢蠢欲动和莺飞草长的感觉

只有土地从身下抽走、种子霉烂在肉里的痛

即便是夏天,也不觉得温度比冬天高多少

三伏天,在我身体的一隅,仍然堆积着千年的冰雪

至于秋天的故事,更是羞于启齿

我至今没有写过一首关于秋天的沉甸甸的诗

它被挖掘得很深很深了,像一口飘满落叶的古井

挽尽井绳,再也拽不起青春的影子

和一桶冰清玉洁的月光

 

所谓的金秋,已是一张薄薄的窗户纸

我很快就会回到冬天,回到出发的地方

人生的透支,使我学会了在不寒而栗中薪火相传

更懂得如何以低缓的心胸、陡峭的头颅

承载那漫天而来的暴风雪

 

 

《一生都在刨》

 

先是刨自己

刨自己的腿,自己的脸,自己的肉

刨出虚张声势的眼泪、血和最不要脸的哭声

直到刨到自己想要的那种风格的母亲

还能刨出糖果,皮球,风筝,花蝴蝶

姨娘家的新衣裳,腊肉,猪儿粑

狼外婆,七仙女,梁山伯与祝英台

偶尔也会刨到一顿胖揍

 

后来是刨人生

刨开泥土,救出清瘦的日子

刨开冰雪,救出冻僵的羊群

救出一小片岩石、草地、庄稼和童话

救出池塘、蛙声、涟漪和半死不活的倒影

救出一些零零星星的春天

刨开云雾,救出远方

刨开书本,救出成群的文字、谜底

刨开泛滥成灾的词语、隐喻、象征,救出诗

刨开披着的羊皮,救出凶猛的真相

刨开层层叠叠的衣裳,救出情人

刨开躯壳,救出骨头和灵魂

刨开我,救出另一个我

 

人生的终点,是一个刨了一生的坑

 

 

《奶奶》

 

小时候,一听见别人叫奶奶

心里就会落寞、嫉妒、忧伤,如鲠在喉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比火星还要遥远的的传说

至今,这两个字的确切发音,我仍未完全领悟

 

没有奶奶的童话,注定破绽百出,残缺不全

春风不得意。少了些阳光雨露,却要遭遇更多乌云雷电

没有足够多的好眼色看。找不到更可靠的笑容张贴

无人给你在晨曦里加白糖,用白云为你纺风筝线

领着你到月亮上瞎逛,为你尿床当辩护人

在你够不着星星的时候,谁又来为你递竹竿呢

发脾气摔碗筷更是大忌。缺乏保护伞和强大后盾

不会有救星为你推翻三座大山。晚霞轻描淡写

少梦、贫血、缺铁、缺钙,注定先天性营养不良

 

我曾埋怨父亲:你们把奶奶藏到哪里去了

父亲默不作声,久久地凝视着床头那枚锈蚀的铜钱

我追问伯父,他指着从小失去的左眼,说道:“月光劫”

一句谶言,让奶奶成了我终生解不开的谜

 

至今,这两个字的确切发音,我仍未完全领悟

每当我写诗的时候,随时会遇到大慈大悲的奶奶

本该出现的地方,我却哑然失语

字典、辞海翻烂,找不到白发苍苍的身影

只得用两滴苦涩的眼泪作象征。魂牵梦萦啊

奶奶!两个一辈子让我心痛的方块字

 



诗人简介:


曾瀑,本名曾正贤,1962年12月生,云南省昭通市镇雄县人,现居北京。诗作散见于《星星》《飞天》《青海湖》《边疆文学》《山东文学》《延河》《中国诗歌》《诗潮》《诗歌月刊》《绿风》《中国诗人》《时代文学》《天津诗人》《河南诗人》《山东诗人》《草堂》《长安》《海燕》《散文诗》《诗歌周刊》《中国铁路文艺》《解放军报》《人民铁道》报等数十家报刊,出版有诗集《怀头他拉的麦田》《三人行》(三人合集)。《胸脯》入选“2016首届华语诗歌春晚朗诵作品特辑” 。多次在国内诗赛中获奖,其中《旧军装》(组诗)获“军旅情·强军梦”全国诗歌征文二等奖,《热土》获中国网络散文诗大赛冠军,《春天的马蹄声》获《绿风》诗刊同题诗赛冠军。《柴达木》入选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旧军装》《老屋》《废墟》《转场》《我的西部》《人骨火烟杆》《匍匐前进》等16首诗先后入选中国诗歌网“中国好诗”。作品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4卷)》等多种诗歌选本。曾获第六届中国铁路文学奖。      

名人名言

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美》中所说的“美不是干渴的口,也不是伸出的空虚的手,却是发焰的心,陶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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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王恩荣(微信号:a1026874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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