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眼睛||理论园地：涂拥诗赏读（总751期）

涂拥，媒体人，现居四川泸州。2015年重新习诗，归来后诗作散见于《诗刊》《解放军文艺》《星星》《草堂》《扬子江》《诗潮》《汉诗》等，并入选多种年选。

涂拥诗赏读

雪克

《生死》

与黄土猛然相遇，先是风景

后来就是皮肉分离

裸露出来的石头，像白骨嶙峋

车外闪过的绵羊

纵然成群，也很难从石头中区分

都将头深深埋入土里

西北的冬天就要来临，大雪

也会积成石头，堆成绵羊一样的雪球

有人开始惦记羊肉汤

也有人想着添置一件新皮袄

可绵羊和石头都没动静

我想呼喊，声音却被风吹熄

无际黄土高原，只有黄河还活着

只有车辆在拼命

点评

我被这首诗里的大西北场景震住了，这是写实之诗，质朴、陡峭的呈现之诗，无大西北惯常的格桑花玛尼堆等抒情标志，却有着男子汉的裸露之雄，粗砺的语言暗合粗砺的境地。相对于霸道的大自然，绵羊是弱者－－绵羊的出现，让这首诗又衍生出丰厚的品质。它们能否活下来、活下来又将是什么结局？诗人高明地把一门诗思集中在绵羊身上，通过层层放大、深挖，把悲凉散播，把生死写痛。可以说，本诗感动我们的，是羊的命运，也是是人的情感。诗歌的最后，也收得出人意料，力道遒劲。

（雪克，男，广东作协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现居广东。）

理性写作的浪漫情怀

——读涂拥的《磨刀》

文/野人

或许今天的刀都不需要再磨了，部分读者也就无法还原涂拥《磨刀》的意象。记得那些贫困的岁月，一户家大约只有一把刀，这使得磨刀成为日常生活必要的程序，也就有了磨刀匠这样一个打磨天下的职业。他们肩上扛着一条磨刀凳，一顶破草帽，走州下县穿街过巷，吆喝着磨刀人的生计。他们随时随地坐到磨刀凳上，把磨刀石夹在两腿之间，让一把刀在他们的命根处瞬间回到了当初的锋利。

诗人涂拥蛰伏近二十年后的新作《磨刀》，巧妙的选取了曾经熟视无睹的磨刀细节展开适度的联想，以个人的瞬间经验和生命直觉构成人生如磨刀的灵异诗境，从一把刀牵扯出一个天地，从指点的江山到抱得美人归，最后给你揭示出一个男人“站起来的是一道锋芒/躺在地上的是一汪水”的诡谲命运。诗人不拘泥于向你言说那个“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传统教义，而是利用自己的生活经验将一个磨砺的悲喜结局带到现代的语境中，诗人的内心真正幻想着一个刀剑如梦的年代，对一份美好的向往和期待。

这首诗较为典范的展现了涂拥诗歌机智理性的表达风格，语言上则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似口语的简单明晰的个人质地。全诗用诗人惯常的冷叙述方式，语速缓慢沉稳，淡定从容。诗句中极少意象晕染，联想部分也是点到为止游刃有余，故意掩饰了作者的情感痕迹，给读者留下足够海阔天空的情感飞白。这是涂拥诗歌的魅力所在。只有在读完全诗后，你或许才会领略诗人安排在诗歌关节处的情感暗流，一样的汹涌奔放而令你会心一笑。涂拥诗歌就是这样特立独行的安排自己的诗歌秩序，理性抒情而又浪漫挣扎。

我把涂拥的《磨刀》看着是他近期回归诗歌创作的代表作。从这首诗可以读到涂拥诗歌曾经辉煌的记忆，也可以窥见涂拥诗歌未来的价值取向，更重要的还为我们提供了他离诗出走二十年的生活经验和情感积累的线索。我可以说涂拥在蛰伏的二十年里，一直没有闲着，他一直在磨刀。在市场经济的庸常日子里，他不断的用酒色、功名、新闻纸和远方来磨砺自己。今天他重新站在我们的面前，注定会带给我们一道炫目的锋芒。

5/23/20165:03:37PM

附录涂拥《磨刀》

男人都想把最硬的部分

夹在两腿之间，与岁月来磨

钢铁和石头顿时展开来来往往的角逐

火花绽放，照亮天边最远的那颗星星

同时让月光惨白

最传统的一种发力方式

男人们往往都选择了从沉默开始

硬与硬的相碰中离不开水的滋润

才磨出了爱江山也爱美人

或者才子佳人的声音

磨刀其实磨的更是一种向往

全部的力量攒在一起来磨天地

尽管最后的结果是双方都脱掉了一层皮

但站起来的是一道锋芒

躺在地上的是一汪水

大象不知道它在画大象 

 ——品涂拥短诗四首

吕本怀 

《命   名》

种在土地上的寺庙，长势良好

一直都有双手合十祷告

我喜欢根据色彩形状

命名为金庙红庙白庙黑庙……

可穷其一生

我还是无法一一拜访

更不可能握手所有神仙大侠

最让我尴尬的是那些普通寺庙

雨后春笋般冒出

我实在想不出好听的名字

为它们叫一叫

有次梦中相遇

情急之下，我只好自己先醒了

2018.11.25

【点评：】寺庙的存在与信仰有关，但似乎又不是，尤其当下。那些走进寺庙的人，要么在旅游，要么有所求，当然也有个别好奇者，但不管怎样，仿佛都得与银子发生一些关联，有些时候甚至还会因银子而发生某种不愉快。

《命名》在我看来，便暗含着这些乱象。首先寺庙众多，这由“最让我尴尬的是那些普通寺庙/雨后春笋般冒出”可以感知；其次寺庙兴旺，这从“种在土地上的寺庙，长势良好”可以看到；“我喜欢根据色彩形状/命名为金庙红庙白庙黑庙……/可穷其一生/我还是无法一一拜访/更不可能握手所有神仙大侠”，则对这两点作了生动具体的补充说明。

按说，既然有如此众多且如此宏大的寺庙存在，国人的信仰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但遗憾的是，当下最大的问题正在于大部分国人几乎什么都不信；更令人遗憾的是，信仰在许多人心中早已经变质，即使寺庙中人，他们往往也更在乎怎样以此牟利，并力争将利益最大化。

寺庙里的情况我不敢说很熟悉，但通过各种渠道也算有所了解；最可笑的是如今无论城乡，办丧事时和尚道士全都在喊起来要钱，简直到了要钱不要脸的地步，哪里还有什么哀悼与缅怀的成分在？

我很欣赏诗人的觉悟，“我实在想不出好听的名字/为它们叫一叫”“有次梦中相遇/情急之下，我只好自己先醒了”。极好！极好！宗教本身便是麻醉，而虚假的宗教则简直连麻醉的功能也没有；既然如此，我们何必继续装睡？

在今天，我以为各个领域都特别需要《皇帝的新装》里那个敢于说出真相的孩子！

涂拥正是其中这样的一个！

《大象画画》

这头大象

有几岁就学画几年了

每天站在训象员旁

用长鼻夹住画笔，为游客

表演画画

画得真像！大象兴高采烈

观众热情鼓掌

只是大象不知道

它一直在画大象

2018.11.27

【点评：】读完之后不禁悲凉，既为大象，也为自己，或推而广之，为许许多多与诗中大象一样的人。

年近花甲的我，是否正是诗中那头大象？我的身边，是否也一直有形无形地存在着这样的驯兽员？我是不是也一直在进行着如此的表演？我的身边是否也曾有过“热情鼓掌”的观众，而我是否也曾因“热情鼓掌”而兴高采烈？

尤其谜底，“只是大象不知道/它一直在画大象”，这真是太残酷！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却居然一直干到了现在，甚至还可能会一直干到死！茫茫宇宙，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吗？

我一直以为诗的最高境界是寓言，《大象画画》应该基本抵达了寓言的境界；我一直以为诗绝不可以离开现实，《大象画画》则正是对现实（或历史）真切而凝练的揭示。

《斗   鸡》

一群中国游客

围住一只泰国鸡、一只老挝鸡

两只战斗鸡重爪烈翅

逼得鸡毛一地

假若鸡敢呆若木头

人们的呐喊将变成飓风

摇动所有森林

游戏结束后

两只鸡分别关进笼子

用流血的嘴角啄食

迎接下一场拚命

我就站在它们旁边

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尽

金三角黑夜压了过来

我突然感到孤单

仿佛也是一只鸡，关在另一个笼子

2018.12.7

【点评：】这首诗的诗意或诗眼在最后两句所传达出的感觉，一方面是孤单，另一方面则是突然醒悟之后所带来的恐惧。

诗人将斗鸡过程呈现得既具体，更逼真，尤其观众反应更让不在场的我也仿佛置身其间。这群观众无一例外都是国人，固然可以说明国人这些年来腰包的确鼓起来了，否则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跨出国门去看斗鸡？但同时也呈现出某种精神上的贫乏与残忍，“假若鸡敢呆若木头/人们的呐喊将变成飓风/摇动所有森林”，这由其中的“呐喊”“飓风”“摇动”可以感知。

诗中的鸡无疑悲催——“两只战斗鸡重爪烈翅/逼得鸡毛一地”，“两只鸡分别关进笼子/用流血的嘴角啄食/迎接下一场拚命”；诗中的“我”未必矫情，他与鸡在心理上所发生的位移，在我看来应该可信，一方面有之前飓风般呐喊的冲击，另一方面此刻“金三角黑夜压了过来”，他因对鸡的同情而引发悲悯，更引发联想，“我突然感到孤单/仿佛也是一只鸡，关在另一个笼子”， 在我看来水到渠成。

正是思考或思想才让诗人从众人升腾，同样看一场斗鸡，一般人得到的多是感官上的快感，而涂拥则产生了以上的联想与思考，他的联想与思考，既关乎人类的历史与现实，更关乎人的本性与本质。

《界   限》

湄公河上

只有我是一块界碑

左边泰国，右边老挝

前面缅甸

再往上走便是澜沧江

直抵我心中高原

位置感太强了

以至于我不敢轻易挪动

岸上没有界线

也无重兵把守

河水带着两岸风光

仍然走得小心翼翼

2018.12.9

【点评：】读这首诗，两份感觉比较强烈。

一是空旷。“左边泰国，右边老挝/前面缅甸/再往上走便是澜沧江”，这可是四国边境呀！虽说诗人此刻置身于湄公河，给人的空旷却远超过一般的大江大河。

二是神圣。这份神圣来自于“湄公河上/只有我是一块界碑”，“界碑”自然会让诗人与读者变得神圣起来，更重要在于此刻“只有我是一块界碑”，这种唯一会让人更觉神圣；同时也来自于诗人对这块“界碑”（其实并不存在）的强化，“位置感太强了/以至于我不敢轻易挪动”“河水带着两岸风光/仍然走得小心翼翼”，“不敢轻易挪动”与“走得小心翼翼”化虚为实，让那本不存在的“界碑”一瞬间变得形神具备。

涂拥的诗：

《我的山水》

河山撤退，开始潜伏我体内

百年肉身，经不起折腾

再好的山水终将灰飞烟灭，最好选择

埋入泥土作肥，撒进大海喂鱼

从现在开始，我不再仰望高山

没有一个帝王，能将泰山稳坐

草木随便长，不轻易就医

省略高山，但流水必须有情

它是镜子，黑暗中肝胆相照

也是热血，路遇不平沸腾

山水要活起来，还得张开手脚，作鸟翅

冲破樊笼，想飞就飞

最后心中供一菩萨

早晚念诵心经，让全部山水归还原始

让自己归还岁月

不刻意减肥，也不急于扩张领地

《空城记》

门店关闭，车马远行，最后一只瘸腿的蚂蚁

也挪向了城门

留我在空荡城中，读书，冥想，守岁

通过微信，看各路大军

攻陷景区，在迈不出步的高速路上

晒太阳，遛着狗撒野

而此时城内，大雪纷纷

诸葛先生鹅毛扇抡起，谈笑间

我搬来炉火，煨煮诗酒

想象琵琶声急，守城有责

这纸糊的江山呀，我必须

垒得严实，草木茂盛

再画一些花鸟，等待归来的市民

误认为川南已春

《丘 陵》

行走丘陵，一定不能心急

心急吃不到热汤圆，况且在泸州

多是吃黄粑，必须将叶子剥去

新建的成泸高速，哪怕穿隧道

抵达成都，仍不够笔直

每条江河，都是弯弯曲曲

想走捷近，就得上坡下坎

淌几身汗，多喘几口气

有人走出去了，望着盆地或乌蒙山脉

又再次摇头，

有人绝望了，就地卧倒，躺成坟茔

形成更多丘陵

也只有丘陵，才最符合川南人的脾气

死不服气，死了也像拳头攥住大地

 《在天堂坝》

我活着，我就在天堂

与野生溪流透明对话

不在拐角处，设置亭台

做一些动作，见不得光

溪边杜鹃，野性更足

不梳妆，接客妖娆

让黛玉无所事事，也让我押上阳台的花朵

悲伤住进病房

天堂坝的滩涂，教会了烈日下

我天人合一，一丝不挂

山顶有界碑，竖立

风化字迹，能读出大清某某

为自己圈下风光

现在我就在某某天堂中

肆意享受阳光、山水、花草

想道一声，谢谢！却无人应答

《永宁河》

永宁河不大，只容得下我生命出发

流淌天真，顽皮，任性，撒野

冲刷父母竹棍和药汁

古老的河床，躺过许多铜钱和弹壳

我捡了起来，已是废铜烂铁

永宁河教我游泳，生与死只隔一层薄水

见证鱼虾，天天消失

看着太阳西下，每天掉进河里

现在我已上岸多年，仍然不明白

值得我一死再死的河流，为何取名永宁

也许永宁只是一个符号，一滴水

不代表任何季节

偏偏我要多情，要将它折腾成

一条大河，流进长江

乱在意料之外（组诗） 

《春风乱》

花蕾绽开铁门，从没离家的猫

闪得比春风还快

几天后，带着几丝野草

和午后阳光，以及某种狡黠回家

此时它已怀揣月光，沾染花香

引发我不停感慨

龙生九子，猫有九命

直到春雷乍响，花儿跑动

我才反应过来

春风乱，乱在意料之外 

《 痒 》

我的痒先是抓醒了妻子，接着是夜

后来就让许多人睡不着了，似乎大祸来临

临近秋日，中年的水份干枯，雾霾渐多

一个小疱抓开之后，竟然能擦伤几层岁月

缺水之鱼难免挣扎

而骨节又渐渐僵硬，我挠不了身后

只好祈祷，背击烂泥

和人们用来比喻的南墙

厚实的墙内心咚咚直响

也许我停止抓耳挠腮，人间会安静许多

但痛痒往往夜里发作，原谅我

必须点亮一盏灯

《咳嗽》

一次普通的感冒，把我想说的话

摁倒在喉咙发声处

已是菜板上的鱼了，嘴唇却不断张合

确实事出有三，必须随浓痰吐出

一是近来雾霾严重，人影消失

口罩横行，情绪难以表达

纷纷改为吐口水问候

二是表彰长寿的大会上

我发言不连贯，一直纸巾捂嘴

脸还憋成了猪肝

三是老婆即将出远门

夫妻间应有一次最亲近的告别

偏偏我上气没接住下气

吭吭咔咔，咳天又咳地

《 解药》

大地病了，撑腰接住雷雨的药

花草伤了，践踏俨然为一张张纱布

杜甫累了，茅屋早被推土机推走

我中毒了，衣冠像膏药敷住

而禽兽晦色，皮青，血黑，不停咳嗽

欲望是药，枪口朝内朝外也是

书中的东邪西毒，人间横溢

红了的双眼，仍放得下

一只老鼠在粮仓睡觉

一只老虎酒中浸泡

纵然我浑身入药，还是无方可解

急需一台手术，解剖解药

《 原来我一直在镜子背面》 

寻觅了半生，原来我一直在镜子背面

镜子与帝王将相相逢，没有喜出望外

与流浪汉擦肩而过，也不会厌恶应付了事

而我读烂《四书五经》，身怀绝技

也不如一块玻璃透明

况且骨头被岁月磨得愈来愈硬

终有一天要突破肉身，碰坏镜子

但雾霾了的天空，却不会因玻璃破碎

变成蓝色。也不会因我的消失

便不复重圆破镜 

《骨肉也有多余》  

人如果多了硬度，有人便喊反骨

医学名称骨质增生，那种痛慢慢渗透

普遍的叫唤：生不如死

但我确实还在懒着活

活得自己都厌烦时，又有人赐予了息肉

这些多余的脂肪，温情地依附着体内器官

要我心肠变硬，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不声，还要不吭

不能指手，更不能画脚

否则这些骨肉，会活过我的命

像孙悟空头上金箍

有着亮相的辉煌，却随时都得堤防

唐僧的鸟语而至

名人名言：

德国哲学家黒格尔说：“艺术在死亡，因为艺术消融于哲学之中。当艺术嫁给哲学，艺术就走到尽头。当诗歌靠近哲学边缘就靠近了危险。”

法国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说：“写诗靠的是词，而不是思想。”“诗的目的在于暗示。”

精

彩

回

顾

理论园地与他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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