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眼睛||母亲节专辑：张新泉、西川、黄亚洲、娜夜等五十首献给母亲节的现代诗精选，每首诗都能让你流泪！（总800期）

王恩荣主编诗眼睛 2021-10-07

◆陪母亲去墓地

张新泉

我们是走着去的。春三月

小南风柔柔地吹

油菜花刚沐过一场细雨

谁家牛犊初试嗓

哞不成长音也高不上去

母亲说，小家伙在唤娘哩

它妈准是条耳背的牛

以后你们来扫我的墓

嗓门儿可得放大些

登墓园的台阶，喘息

没能吹灭她的微笑

抚看一块块墓碑，竟发现了

好几位过去的邻里:

沈三叔、王五婕、许阿姨……

母亲念着她们的好

说某某曾托梦给她

又替儿孙发达的某某惋惜

站在自己预留的坟地上

母亲对那些墓碑说

我很快就来陪你们

再做一辈子好邻居……

下山时，松风幽幽如人语

母亲相信这里的好空气

能让她的咳嗽病不治而愈

◆她跟着我无意识的脚步低语

西川

我回忆母亲的玉米

被大雨击落

我被四个方向的风关在屋子里

那时候我想

阳光已被挤死，最起码

只能生活在我们的反面

她跟着我无意识的脚步低语

她使用体形的语言

被大雨淋过的腰肢

透过飞将们死亡的阴影

坐在阴天的中央

与安徽的口音商量

◆妈妈，我陪你去小城吧

黄亚洲

我多么希望，妈妈，你能从轮椅上站起来

大大方方走几步，从

这边的白墙，走到那边的白墙

妈妈，你的腰背不要弯如皱纹呀

几十年里，你一直是我们笔直的墙

我多么希望，阳光

能走进阳台，再走进房间

以同样的步速，与我的母亲，拥抱

妈妈，几十年了，你不是说很想回你的小城看看吗

那个小城，像书笺一样，夹着你的十八岁

那时候，你是校花

你是小城最新鲜的一抹阳光

爸爸带你私奔的当日

小城气温，骤然下降三度

现在，你总是说，等天暖吧

天暖起来的时候，我的腿就好了

就能跟你去小城了

可是七八个夏天都过去了

你仍然这么坐着，弓着腰

今天你又对我说，等天暖吧，天暖再看

其实，妈妈，我知道，你是怕小城的目光

看见一辆轮椅，以及一架不能挺拔的身躯

我告诉你，妈妈，不是你弯曲了

是时间弯曲了，是太阳走不动了，是太阳

被树杈托着，被屋顶托着

坐在轮椅上

妈妈，我是你私奔第二年生下的儿子

因为我离“私奔”这个词汇很近

所以我能知道，你在思乡

这几十年，你一直都在梦中，推开你老家的门

妈妈，让我告诉你

小城，现在造了许多新的饭店

我甚至订好了房间，那些房间有云霞一样的地毯

甚至轮椅的转动都不会发出响声

妈妈，让我推上你

让我们走吧

妈妈，我愿意推着轮椅上的太阳

到你的小城去

其中的旅程，不过是八十六年

对于那些已经进入黑暗的岁月来说

妈妈，你依旧是最新鲜的阳光

八十六岁，妈妈，你还只是下午两三点钟

妈妈，你到小城的那一刻

小城里，那些十八岁的花朵，会全部

转过脸来，并且一齐变成向日葵，妈妈

她们看见了

一轮敢于挣脱地平线的太阳

一轮敢于自己确定自己航线的太阳

哪怕，这轮太阳现在安装了两个轮子

但依旧是那么的有热量，那么的光芒四射

凡是小城的十八岁姑娘都会这么说的

你要相信，她们真的都是向日葵

那么，妈妈

我们走吧？

◆母亲

娜夜

黄昏。雨点变小

我和母亲在小摊小贩的叫卖声中

相遇

还能源于什么——

母亲将手中最鲜嫩的青菜

放进我的菜篮

母亲！

雨水中最亲密的两滴

在各自飘回自己的生活之前

在白发更白的暮色里

母亲站下来

目送我

像大路目送着她的小路

母亲——

◆纯棉的母亲

于坚

纯棉的母亲 100％的棉

这意思就是　俗不可耐的

温暖　柔软　包裹着……

落后于时代的料子

总是为儿子们　怕冷怕热

极易划破　在电话里　

说到为她买毛衣的事情

我的声音稍微大了点

就感到她握着另一个听筒　

在发愣　永远改造不过来的

小家碧玉　到了六十五岁　

依然会脸红　在陌生人面前　

在校长面前　总是被时代板着脸

呵斥　拦脚绊手的包袱

只知道过日子　只会缝缝补补

开会　斗争　她要喂奶

我母亲勇敢地抖开尿布

在铁和红旗之间　美丽地妊娠

她不得不把我的摇篮交给组织

炼钢铁　她用憋出来的普通话　

催促我复习课文　盼望着我

成为永远的100分

但她每天总是要梳头　要把小圆镜

举到亮处　要搽雪花膏

“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　薄汗轻衣透”

要流些眼泪　抱怨着

没有梳桩台和粉　

妖精般的小动作　露出破绽

窈窕淑女　旧小说中常见的角色

这是她无法掩盖的出身

我终于看出　我母亲

比她的时代美丽得多　

与那铁板一样坚硬的胸部不同

她丰满地隆起　象大地上

破苞而出的棉花

那些正在看大字报的眼睛

会忽然醒过来　闪烁

我敢于在1954年

出生并开始说话　

这要归功于我的母亲

经过千百次的洗涤　尉烫

百孔千疮

她依然是100％的

纯棉

◆在大风中追赶汽车的妈妈

林雪

妈妈，那辆汽车没进站就停了。

你犹豫一下，像是决定了什么。

你跑起来，跟着从站牌起跑的人们。

你拎着一只老式保温瓶。

吉祥牌。1972年生产。

你们的老，互相陪伴，一起摇晃。

妈妈，

你是否觉得

自己比一只老式保温瓶更结实，温暖？

天黑了，我们在家中等你。

你不在家便空了下来。

我们加在一块都填不满意念中的空。

未熨好的床单和厨房里未点燃的煤火，

勾引着我们的屁股和胃。

妈妈，你不在家，

我们全都成了饥渴难当的客人。

你和你的保温瓶跑出去30米，

你68岁，你拖动老去的身体，

去追赶一种用油和引擎做动力的机器。

那个司机，年轻力壮，从窗子看见了你。

在5秒钟之内，要跑完30米。

妈妈，你的血已经奔流了一生。

“左心室肥大心律不齐。高血压病”

妈妈，这是你3天前的病历。

你的腿已经弯曲。

你头发花白。

时间在一天天蚕食你的钙你骨质疏松。

颈椎增生这副支撑肉体的结构在与时间角力。

妈妈我人到中年，

懂得的真理之一，是重新爱你。

爱你的一切。

你的敏感，被生活磨坏的急性子。

60岁后，你开始迟缓，怀旧，唠叨开始胖。

妈妈，我人到中年

开始学习重新爱你

爱时间大赦后的一切遗迹。

现在，我不在你身边却看见了这一切。

妈妈，2003年10月15日星期三，

下午5点10分在大东法院站，

我乘坐的213路汽车，

没有在站点停准。

我看见了那个在大风中奔跑的与你一模一样的女人。

◆母亲

雷平阳

我见证了母亲一生的苍老。在我

尚未出生之前，她就用姥姥的身躯

担水，耕作，劈柴，顺应

古老尘埃的循环。她从来就适应父亲

父亲同样借用了爷爷衰败的躯体

为生所累，总能看见

一个潜伏的绝望者，从暗处

向自己走来。当我长大成人

知道了子宫的小

乳房的大，心灵的苦

我就更加怀疑自己的存在

更加相信，当委屈的身体完成了

一次次以乐致哀，也许有神

在暗中，多给了母亲一个春天

我的这堆骨血，我不知道，是它

从母亲的体内自己跑出来，还是母亲

以另一种方式，把自己的骨灰搁在世间

那些年，母亲，你背着我下地

你每弯一次腰，你的脊骨就把我的心抵痛

让我满眼的泪，三十年后才流了出来

母亲，三岁时我不知道你已没有

一滴多余的乳汁；七岁时不知道

你已用光了汗水；十八岁那年

母亲，你送我到车站，我也不知道

你之所以没哭，是因为你泪水全无

你又一次把自己变成了我

给我子宫，给我乳房

在灵魂上为我变性

母亲，就在昨夜，我看见你

坐在老式的电视机前

歪着头，睡着了

样子像我那九个月大的儿子

我祈盼这是一次轮回，让我也能用一生的

爱和苦，把你养大成人

◆母亲老了以后

李琦

母亲老了以后，性格有变

有时会无事生非，神经过敏

挑剔、絮叨、抚今追昔

执著于叙述她对整个家族的

奉献。她甚至会声泪俱下

每一次，都是她自己深为感动

而后，依靠安眠药睡去

次日慵懒而倦怠

目光失神地，呆坐良久

母亲，这就是你的晚年么

让自己痛苦，也让身边的人

不得安宁，同时怀有愧疚

那一日，你突审一样

问我对你最真实的想法

我竟无语。真的，母亲

对于你，对于浩荡的养育之恩

就像我对这个国家的感情

深厚、复杂、无法一言以蔽之

◆母亲

大解

在我塑造的泥人中有一个老妇

腰弯得厉害乳房干瘪

牙也掉光了不还剩下一颗

嘴唇也瘪了鼻涕也流出来了

脸上全部是皱纹

我把她命名为母亲

她的身体里走出过好几个人

现在她空了只剩下自己

总有一位母亲是这样

她已经衰老疲倦

经不住风尘的扑打

但依然坚持着不肯向时间屈服

我真想劝她歇一歇

我真想让她回到童年——

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

四岁或者五岁

在土堆上玩耍天黑了还不想回家

◆天空色的围裙蓝

阎安

那个在山上终生割草割太阳的女人

那个割草喂牲口　割太阳喂我们的女人

那个用草木的汁液染布给我们缝衣服的女人

那个在黄河边上洗涤朽木和污泥的女人

那个用陶罐给山顶上的父亲和烈日送水的女人

那个把白布染成黑布、蓝布、红布、绿布

重重地装饰荒凉年代的女人

那个在天空比天空色的围裙蓝还蓝的地方

终生念叨儿女的乳名却忘记了唱歌的女人

那个在山顶上看着鸟群和夕阳沉入苍茫群山的女人

去年我回到故乡　给她的墓地种了草

今年我回到故乡　给她的墓地种了树

明年我还将回到故乡

把天空和她的天空色的围裙蓝

用她生前发明的洗染白布的方法

小心翼翼地再染一遍

母亲　天堂太远　尘世更远

而我们的眼泪　尸骨和灰烬

将被异乡像风尘一样散落或者收敛

有朝一日　你的天空色的围裙蓝

也将落满风尘和枯枝

你留下的围墙和天空

再也无人染色　将渐渐发白

白得一无所有

空空如也

◆母亲本纪

陈先发

秋天的景物，只有炊烟直达天堂

橘红暮光流过她的额角，注入身下的阴影。

她怀孕了，身子一天天塌陷于乳汁

她一下子看懂了群山：这麻雀、野兔直至松和竹

都是永不疲倦的母亲。她幸福得想哭

爱情和死亡，都曾是令人粉身碎骨的课堂

现在都不是了。一切皆生锈和消失，只有母亲不会。

她像炊烟一样散淡地微笑着

坐在天堂的门槛上喃喃自语

◆给母亲

杜涯

她活着时喜欢清扫残花和落叶

吃素食，穿自己做的粗布衣

每年春天养一窝鸡娃，栽几棵幼树

立冬后用白纸贴糊风门和窗户

侧身睡觉时怡然得像个孩童

如今她躺在故乡的河堤旁

在一片柳树和杨树的浓荫里

坟上开满白雏菊和紫花地丁

有时我去散步，会看到上面有许多

黄粉蝶飞翔，花背鸟在柳荫丛中啼鸣

我说：谢谢你们，陪伴了她的寂静

有时我会梦见她回来家中

给我做饭、开门、叠被、晒衣

拉着我烫伤的手腕细看

她坐在院落里，我站在屋门口

紫楝花盛开在院落上空

光阴中，仿佛她仍健康，我仍芳青……

◆呼唤

李南

在一个繁花闪现的早晨，我听见

不远处一个清脆的童声

他喊——“妈妈！”

几个行路的女人，和我一样

微笑着回过头来

她们都认为这声鲜嫩的呼唤

与自己有关

这是青草呼唤春天的时候

孩子，如果你的呼唤没有回答

就把我眼中的灯盏取走

把我心中的温暖也取走

◆母亲

黄灿然

在凌晨的小巴上，

我坐在一位五十来岁的女人身边，

她略仰着脸，靠着椅背，睡得正甜。

她应该是个做夜班的女工，

家里也许有一个正在读大学或高中的儿子：

瞧她体格健壮，神态安详，

看上去生活艰苦但艰苦得有价值，

而且有余裕。我的灵魂一会儿凝视她的睫毛，

一会儿贴着她的臂膀，

一会儿触摸她的鼻息。啊，她就是我的勤劳的母亲，

这就是母亲二十年前做制衣厂女工下班坐巴士回家的样子，

而我直到此刻才被赐予这个机会看到。

我静静坐在她身边，我的灵魂轻轻地

把一块毛毯盖在她身上。

◆妈妈，你别难过

朵渔

秋天了，妈妈

忙于收获。电话里

问我是否找到了工作

我说没有，我还呆在家里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

还能做些什么

所有的工作，看上去都略带耻辱

所有的职业，看上去都像一个帮凶

妈妈，我回不去了，您别难过

我开始与人为敌，您别难过

我有过一段羞耻的经历，您别难过

他们打我，骂我，让我吞下

体制的碎玻璃，妈妈，您别难过

我看到小丑的脚步踏过尸体，您别难过

他们满腹坏心思在开会，您别难过

我在风中等那送炭的人来

您别难过，妈妈，我终将离开这里

您别难过，我像一头迷路的驴子

数年之后才想起回家

您难过了吗？

我知道，他们撕碎您的花衣裳

将耻辱挂在墙上，您难过了

他们打碎了我的鼻子，让我吃土

您难过了

您还难过吗？当我不再回头

妈妈，我不再乞怜、求饶

我受苦，我爱，我用您赋予我的良心

说话，妈妈，您高兴吗？

我写了那么多字，您

高兴吗？我写了那么多诗

您却大字不识，我真难过

这首诗，要等您闲下来，我

读给您听

就像当年，外面下着雨

您从织布机上停下来

问我：读到第几课了？

我读到了最后一课，妈妈

我，已从那所学校毕业。

◆母亲的背影

梁志宏

梦里又现母亲的音容

时而清晰却又模糊，少言；

倏然离去留给我飘忽的背影

醒来怅然，梦里梦外追寻。

九十五载呵，母爱历历在心头

我小手拉大手，大手扶老手；

最痛欲把母亲拉在人间而未能

铭刻下尘世最亲的慈颜和身影。

今日儿子送寒衣，望断天涯

凝视照片上母亲最后蹒跚而去的

背影，叹命运转身无望

母子只能梦里依稀重逢。

◆情动俄罗斯并致我的母亲

安琪

题记：2009年8月14日到北京电视台参加“情动俄罗斯——中国人唱俄罗斯歌曲大赛”的现场录制，有感。

那一刻我感到了心酸，我从侧面看你

俄罗斯！年幼时

我跟着母亲练习俄语：

卷起舌头，抵住上颚

再送出声音

于是那声音便能拐弯

便有一些忧伤的抒情的味道

弥漫空中。那时母亲年轻

喜欢在靠窗的镜子前

扎她的两根小辫一边

还哼着歌。我赖在床上

假寐，偶尔睁着一双小眼

看阳光洒在母亲身上

灰布上衣的母亲有着

清秀身形它并未被宽大上衣

衬出。哦我的母亲

我从未体谅过的母亲

这一刻我听着俄罗斯歌曲

想起了你

想起你成绩优秀的尖子班生涯

它们，只持续了高中一年

便遭遇文革。我的母亲

你多么生不逢时

你的才华只好用来躲避上山下乡

只好用来早早结婚

早早生下我们。当我在

遥远的北京听到中国人演唱

俄罗斯歌曲我同时想起了

你清脆悦耳的歌声

我的母亲你有漂亮的面孔

娇小的体格但这一切都已老去

你有胸怀大志但如今正被女儿

记录——

用来作为胸怀大志的

失败案例。

◆母亲的微信

陈衍强

她的朋友圈是父亲

晒的是太阳

删除的是杂草

拉黑的是15瓦的灯泡

分享的是手动养的肥猪

她始终用锄头点赞庄稼地

她太老了

随时都可能把我屏蔽

她在的群

年轻人过完年就退了

里面只剩一条刚链接的水泥路

聊天的

是放牛的老人和上学的小孩

她在的群

叫彝良县角奎镇位卓村

◆恩光

张二棍

光，像年轻的母亲一样

曾长久抚养过我们

等我们长大了

光，又替我们，安抚着母亲

光，细细数过

她的每一尾皱纹，每一根白发

这些年，我们漂泊在外

白日里，与人勾心斗角

到夜晚，独自醉生梦死

当我们还不知道，母亲病了的时候

光，已经早早趴在

低矮的窗台上

替我们看护她，照顾她

光，也曾是母亲的母亲啊

现在变成了，比我们孝顺的孩子

◆母亲的孤独

王单单

家里电话无人接听

或许，她正扛着锄头出门

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身子移出

长满荆棘的篱笆，独自走向

一片旷野，那里

杂草死而复生

过了很久，还是没人接听

或许，她刚回到家

钥匙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像往常一样，刚进屋

就给墙上的遗像讲述

瓜秧的长势，或者玉米成活的情况

她根本不知道，出门这段时间

遗像里的人，内心着急，试了很多次

都没能走出相框，接听儿子

从远方打回家的电话

◆初雪---怀念母亲

娜仁琪琪格

雪追赶着雪，覆盖一冬的枯涩、寂寥

被忙碌挤兑得干涩的大地，一颗心的焦灼

需一湖水。渴念，日日都在盼，静默转动年轮

俯身、举首，我不说出的信仰

一直都在坚守

你来，亲吻我、抚摸我、凝视我

以洁白的棉羽、轻柔、覆盖我——

一切嘈杂、吵闹、喧哗，都停止了下来

浮尘中的那些事，遁迹无踪

这样的夜晚，养冰洁、养玉骨、养风轻云淡的

一颗心。养海上升起的一枚月亮

养一颗高贵的头颅

养我经年向上翘起的嘴角——

酥酥的战栗，携带着闪电，万物都在发芽

雪飘飘、水融融——

天地屏住了呼息

妈妈，在这样的夜晚，你来

我们合二为一。古运河阔大的水蓝

袅娜升起沁凉的水烟，叫——暖

跃上枝头的，不是群鸟儿, 是玉兰

◆一只银手镯

王恩荣

在山村住久了

母亲的手象树皮

那是为这个家忙碌的手

那是思念儿子的手

从没有要求过儿子什么

从没有说过她对儿子的思念

儿子终于知道回报了

买了一只银手镯

一只精致的银手镯

一个阳光的日子

千里返乡送到母亲的手上

母亲高兴的布满皱纹的脸

露出儿子很少看见的树皮的手

说自己哪配戴这么好的手镯

在大汉子儿子的跟前

显得那双手很腼腆

母亲的手很大

母亲的手很粗糙

不为儿女操心很少见

就象孕结万颗子的核桃树

就象养育万物的大地

大半辈子了也没有一天的闲

母亲哦我的母亲

你是最美的女人

你是最伟大的情人

为子女黙黙付出无愧天地间

如果儿子这个手镯最漂亮

那母亲就是这个镯子

再合适不过的主人

我愿把世上最美的东西

我愿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跪送到母亲的面前

母亲树皮一样的手

终于缓缓的羞涩的

戴上了一只银手镯

一只普通的银手镯

我猛然间看见母亲

小时候曾看见过的花朵一样的脸

◆遗忘

涂拥

当我们围绕病床上的父亲

嘘寒问暖，母亲带着微笑

退向病房一角。三月的阳光

带着鲜花果香，扑向她身边

她满足得无处可藏

这只是想象

当时我们谁也没顾上她

后来又各奔东西

现在才想到，年过八旬的母亲

还在天天买菜做饭

一次又一次往医院

将已经说不出话的父亲看望

◆母亲

臧海英

土层下的人，借助青草

把呼吸递上来

我的母亲也是这样

她不知道自己还活着。不止一次

来到我的身体里，让我完成

她还没完结的一生

并分担我在尘世的痛苦。深夜

我坐着，她就陪我坐着

有时忍不住，我哭

她就默默承受我的泪水

我的单薄，脆弱，只有她看得见

却不能伸出一双手来

也不能发出声音。在另一个世界

她一定是焦急的

在另一个世界，她一定

为我做好了棉衣，却想尽办法

怎么也送不过来

◆田野上的皇后

——给母亲

玉珍

一片田野的头颅被割下

季节的交替如此沉甸

秋天的盛年在镰刀中解决

山庄一片裸色，金黄装进麻袋

我的母亲怀抱灿烂的稻穗们

像整个田野疲惫而风光的皇后

◆妈妈

江非

妈妈，你见过地铁么

妈妈，你见过电车么

妈妈，你见过玛丽莲·梦露

她的照片吗

妈妈，你见过飞机

不是飞在天上的一只白雀

而是落在地上的十间大屋吗

你见过银行的点钞机

国家的印钞机

门前的小河一样

哗哗的数钱声和刷刷的印钞声吗

妈妈，你知道么

地铁在地下

电车有辫子

梦露也是个女人她一生很少穿长裤吗

妈妈，今天你已经爬了两次山坡

妈妈，今天你已拾回了两捆柴禾

天黑了，四十六岁了

你第三次背回的柴禾

总是比前两次高得多

◆说起母亲

扎西才让

我跟着她走。天空那么阴沉。

有鸟从树上被大风吹落，松球一样跌在地上。

她无动于衷，拽着我走。

这个叫桑多的中国乡村，被九月的阴雨浸透。

没有太阳，没有太阳照耀我。

我想歇一会，她用力拽我，唯恐我离开她。

终于到了，是灰乎乎的四十年前，

我三岁，像个黑人小孩，

躲进非洲般的房子里不出来。

她放心了，开始做饭。

晚饭熟了的时候，我已长大成人，

妻子就坐在我身边。

我说起我的母亲，她不动声色。

我说起与一个老女人的相依为命，

她终于停下竹筷，流出了眼泪。

◆甜

牛梦牛

又削瘦了的妈妈

病容满面的妈妈

头发花白的妈妈

生命将被一场大雪履盖的妈妈

1994年腊月，她把几粒我从石家庄带回的

葡萄干抿在嘴里

慢慢咀嚼

细细品尝

脸上露出幸福的神情

她像喃喃自语，表达着内心

朴素而神圣的赞叹：

好东西

是啊，好东西

如今已飞入农村寻常百姓家

把甜留在人心

可是我的妈妈，没有命

品尝第二次

◆影子在一个下午被删除

邓兰锁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影子听从上帝的召唤

安详静寂地履行完

红尘中所有的程序隐身

去赴天国的邀约

影子

悄悄启程

辞别她为之辛勤的土窝

影子怎么也找不到了

也许蝶化星斗

也许被湛蓝风干

就是这个下午儿子的雨水

拍打着天各一方的禁锢

无法挽留的悲愤

让他陷入一个痛楚的深渊

哀伤无法拯救影子思念

在这一刻被激活

删除不代表消亡

影子从此

在儿子的梦中疆域驰骋

◆荞麦花

养心兰

早晨的菜市场里

她切着碗托，红萝卜一样的双手

有着四十年前母亲的美

那时的母亲一定也像她一样

一碗一碗地切着冬天

不同的是母亲要走十五公里的山路

要用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声

喊醒曲曲弯弯的大街小巷

那时被我精心折叠后的花衣服

有着商店里的荣光

母亲有着

荞麦花一样的俏模样

◆母亲的专列

丁可

这是您惟一的一次乘车

母亲您躺在车肚子里

像一根火柴那样安详

一生走在地上的母亲

一生背着岁月挪动的母亲

第一次乘车旅行

第一次享受软卧

平静地躺着像一根火柴

只不过火柴头黑

您的头白

这是您的第一次远行啊

就像没出过远门的粮食

往常去磨房变成面粉时

才能乘上您拉动的

那辆老平车专列

我和姐姐弟弟妹妹

陪伴着您

窗外的风景一一闪过

母亲您怎么不抬头看看

只像一根躺着的火柴

终点站到了

车外是高高的烟囱

◆与母亲同睡

仪桐

我喜欢与母亲同睡

喜欢怀抱她的枯瘦

一节节

抚摸她的骨头

喜欢抚摸她衰老的皮肉

像抚摸那些流走的时光

以及她的苦难与疼痛

窗外的风吹啊吹

我感到害怕

◆母亲的脊梁

李海芳（仅以此诗献给我的母亲）

核磁共振，将母亲背上的那条脊梁

扫描得清清楚楚

我双手举起这张黑白影像

似乎看到了蜿蜒在故乡的，那条山脉

颈7椎处，有一棵小树从石缝间

斜生而出，尖细的枝丫

抵触着母亲伸向双臂的，那根神经

顺流而下，到胸12椎处

险过瞿塘峡

两侧的山体就要挤到一起

细如发丝的脊液，从峡底

一点点渗过去

来到腰4椎，一块滚石挡住了去路

我想移动它，医生说

别动！小心坍塌

就这样，风雨八十年后

母亲的脊梁，已荒草丛生

乱石嶙峋。而我依然残忍地

走在上面，因为这是我生命的

唯一通道

◆母亲的柴火

杨俊富

初冬的山坡

北风中摇摆的那片芦苇

——母亲飘散的白发

我家一冬温暖的柴火

芦苇秆燃红的灶膛

温暖着一年又一年的冬

而今，童年的芦苇花

长成母亲的鬓发

仿佛母亲一生的苍凉

堆积成岁月的白霜

我为母亲安装的空调

也不能让它悄悄融化

◆母亲节

武恩利

这一天，我是你的弃儿

独守着难熬的时长

这一天，我透过雨雾

想寻找一个熟悉的地方

这一天，我思念一个人

一个永远把我看作是孩子的人

这一天，我想推开一扇窗

张口再叫一声娘

这一天，我什么也没有做

在静静的角落黯然神伤

◆母亲

三月

没有必要添加任何词语的

——是母亲

母亲脸上的花瓣儿，头上的雪

身体里的沟壑和丛林

都是唯一可信赖的

清晨，母亲买回新鲜的面包和蔬菜

她打开门

我看到母亲站在一大片光里

而周围的世界，一瞬间成为了虚无

那一天，我突然回到了自我

我看到，明亮的的衣服下千疮百孔的我

依然蜷缩在母亲的腹部

而我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安静下来

◆致

——母亲节

钱松子

此生遗憾，是没有与她的合影，

梦里一直为这件事奔波，

偶尔停顿，总以为自己居右，

左边是砍过的树桩，

一条河，还有作弊的船只，

母亲在对岸，巨大的水流别在腰间，

像气象，饱含沙砾。

有时，花草向桥上涌过来，

将心神继承下来；有时繁星雀跃，

把最好的犹豫往高潮推，

它们有背景的差异，

遵循淡化的原则，趴在我肩头，

多好的事呀，想想都要落泪。

◆39岁那年的母亲

陆辉艳

她的外婆死于39岁

她的母亲死于39岁

她母亲的妹妹死于39岁

仿佛一个古老的诅咒

这个秘密

她必须独自悲伤地守着

像守着时间的定时炸弹

“假如发生了，就是命”

后来她轻描淡写地

向我们描述

那一年内心的海啸

全被她退入一声叹息里

可我记得那些年

她常常走到山顶

走到岩石后面去了

有一次我跟在她身后

在外婆的坟头

她烧一堆一堆的纸钱

祈祷词只有一句：

“求求你，保佑我两个女儿”

◆护身符

王老莽

母亲，把两张拾圆的人民币

当成护身符，用针线缝在

我的新军装最贴心的位置

像缝在中国的北京。胸前的大红花

像施过钾肥，光荣地笑着

李双江含混的歌声，像谶语

在高音喇叭里诅咒：

“假若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

山茶花会陪伴着妈妈”

母亲的手指，颤抖着

捋我胸前的纸花

又摸了摸刚缝上的贰拾元纸币

像摸着避邪的护身符

生怕风一吹,它就变成一朵

山茶花

◆下山

老刀客

挑一担子绿风下山去

鸟鸣一路追赶

在前后左右

山里的女人，命如脚下的青草

好日子屈指可数

梦里多是乱窜的秋风

摁住，不敢放出来

山再高，也够不到天

人爬上去，砍柴火以喂养炊烟

挖药材医治心疼的生活

一只觅食的山雀儿

飞得再高，翅膀也要收拢

回到树枝上的窝里

山下，得了风湿病的老房子

在春天，也忘了疼痛

◆生日

王合心

她来电话叫我过去，雨下了好长

大部分都去了大海，岸上的绿总是学习海的辽阔

路过一棵白玉兰，可能也感觉到了我心中温暖

有一圈红晕，穿着早春

我看见她的时候，在门口扶着自己的黄昏向外面张望，屋内灯已亮

桌子上一碗面，上面有两个荷包蛋

散着微微的热气，很适合狼吞虎咽

突然想起来，几天前准备今天的事

她替我做了，我做了她该做的事

她守着我吃完最后，起身去厨房

仿佛她转身过来，她三十

我三岁

◆母亲的晚年

依美

母亲坐在窗前像坐在一列人生的火车上

她缓慢地讲她几十年前所经历的事

前一些时间每天是关于爷爷和父亲他们

这一段又说她在娘家的童年

母亲所说的事，都是很遥远的碎片

她每天都要说一遍，就像每天回放一次

她看过得电影

医生说，等到最后可能会什么都忘记了

------比如亲人

当时的心里有千万只车轮滚过得痛

我不知母亲坐到最后一站

她会不会连我也忘了

◆想起母亲

凡姝

这个清晨的冷超出你的想象

雪的气息，致使千山不语

地表十丈以上万物沉寂

仿佛这些年来的冰都垒在一起了

连寒流出入的隙缝都被堵死了

仿佛宇宙就是一个大冰窟

你只看到太阳眼睛红红困在里面

2007年三月三，那天大雪纷飞

母亲里里外外五件白衣

干干净净顶着白白的雪花走了

◆一把旧剪刀

宗小兵

席子底下掖着

针线笸箩里斜着

母亲用它剪过灯芯

剪过弯月，剪过窗花

也剪过纸钱

根部的豁口

是我剪铁丝留下的

母亲打了我一顿

又在油灯下给我修剪着旧衣服

它跟着母亲一起慢慢变老、变旧

成为这个农家女人第六只手

几十年了，锋芒不减

只是刃口窄了不少

母亲告诉我：这把剪刀

剪断过你的脐带

一阵酸楚漫过旧时光

我忽然懂得一些莫名的伤痛

为什么，久治不愈

◆母亲与天车

陶发美

母亲追打儿子

这一回，儿子跑了

儿子是穿着裤衩子，光着脚丫子跑的

儿子跑得太远

母亲却没有追得太远

相隔几重田埂，还听得见母亲粗重的呼吸

母亲的体力不好

——母亲的青春被甲亢病魔劫持了

儿子转过身来

母亲已泪光盈盈

儿子看着母亲

母亲看着儿子

儿子心疼母亲了

母亲的双腿已有些弯曲了

母亲的呼吸

什么时候才能平复下来呢……

母亲伫候村前

母亲的高度刚好是太阳的高度

母亲的影子

是大地上唯一的长长的影子

母亲的美丽

是一抹晖光里的美丽

那个夜晚

母亲对父亲说：

“孩子长大了，我打他，他跑了，我打不着他了……”

母亲和父亲的笑意

好像山里春天的景致

就在那个夜晚

儿子告诉母亲：自己一抬头

总看到无数的飞车一样的东西在空中飞来飞往

（在后来的岁月里，我常常看到它们晶莹、粲亮的样子——

它们有独轮的，两轮的，或多轮组合的，还有带着翅膀的——

它们或悠慢，或驰驱，或正立，或反行，或飞越，或滑翔）

母亲说：孩子，那是天车——

那是天车啊！

那是我们人间人都不得不坐上的天车

——我们人间人都有自己的天车

哦，母亲！

哦，天车！

——我们的天车！

◆暮年

梦西

夕阳西斜，流金溢彩的河

渐渐隐入沉暗

我习惯的那些烟火味，越來越清淡

我甚至爱上了事物本来的样子

不急不缓。一年十二个月二十四个节气

按时按点

看着母亲，在暮色中矮了下去的身影

那些穿过风霜雨雪的日子，宁静了起來

照片上的蔷薇花，几十年的开

父亲英姿勃发

旧了的往事都成了一纸的画

除了妙肖的儿女，一切空如幻化

我在年迈的母亲面前，话越來越稀薄

生老病死的坎，一人一个跨法

在暮色越來越重的時候

我点上灯，让母亲明亮一些，眉眼清澈

◆黄色

——给母亲

徐德水

这一生，你总是与黄色结着不解之缘

你生命中绝大部分的时光

都交给了故乡的黄土地

金黄的阳光，金黄的田野

黄色的草帽盖住你腊黄的脸

你腊黄的脸上总流淌着淡黄的汗水

如今，你沉睡在黄色的泥土中

我常常在金黄的夕阳下去看你

而浅黄的枯草总是遮挡着你黄色的脸

◆母亲

刘坤

我总是离不开田野

虽然我一直走在水泥路上

麦子走在田野

麻雀走在枝头

有些树枝还未抽芽

有些花朵早已绽放

我还没有去看你

你早在田野

温度随四季上升

思念也有四季

听懂了田野

也就听懂了你

没人愿意碰落日

你前面那条小河却喜欢

它还喜欢在你面前嬉戏

就像我和弟弟小时候

在你面前一样

◆欠

招小波(香港)

母亲

我此生

欠了你很多

你日夜期待的敲门声

◆陕北女人来上海看我

邵彦山

我很喜欢稀饭，却厌恶上海的水

熬不糊陕北的米，她迁就，但我明白

也不喜欢楼梯，不想看她上下的吃力

在陕北追过狼的女人，坐不了黄浦江的船

半生晕过许多世事，从不怨风也不怨水

我一自责，她便说：“你爸酒喝得，没我身体好…”

◆母亲节快乐

张东

每次过节，我都会忘记

即使那人始终提醒我

定要打电话第一时间

请安，问候，关心母亲生活

这些年

我同父亲很少通话，母亲倒是经常叮嘱我

注意按时吃药

注意交通安全

注意再不要去河中玩耍

她不再说河中有鬼打架，而说

我长大了最懂事了

我决定今晚一定要守到十二点

努力给她说“母亲节快乐”

但她知道我不善言谈，这些年

全部把关心放在平时

而当我说出口，她反而觉得我假惺惺

《都市》杂志社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70周年诗歌征稿启事

　　为隆重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以诗歌的姿态浓墨重彩地描绘新中国70年光辉历程和取得的伟大成就，讴歌中国人民团结奋战建功立业建设祖国的英雄壮举，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以新诗的形式呈现中华人民共和国70年来的历史进程和发展变化，本刊从2019年5月5日开始，向全国诗人和诗歌爱好者征稿。来稿题材为新诗，每一首不超50行，组诗以四首为宜。截止日期为2019年6月20日。来稿一经刊用，奉送样刊并寄稿酬。

来稿请投：happy2008poiuyt@qq.com

精

彩

回

顾

理论园地与他评：

1、朵渔朵渔朵渔朵渔朵渔朵渔朵渔

曹谁曹谁曹谁曹谁曹谁曹谁曹谁曹谁曹谁曹谁曹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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