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眼睛||理论园地：唐依:梦暂且有十一种解释（组诗）（总821）

唐依：男，生于八十年代，写诗，做茶。省民盟盟员，山西文学院第六届签约作家。

梦暂且有十一种解释（组诗）

作者：唐依

1.

在海那边

有五颜六色的房子

孩子眼睛深蓝

你把清晨埋进泥土

将泥土捧在手心

郁金香遍地的田野

倘若夜有古老的气息

一座城和她的灯悬浮

在半空

我的孤独里参杂了你们的欢乐

有一种窒息的温柔

2.

这清凉夜

我已记不清多少次

赤脚穿过菜市场

必定有约定俗成的喧嚣

杂乱

宽松的睡衣

然而

这有什么意思

这哪够得上梦？

我的梦里

花朵梳理金黄

猛虎保持美丽的骨骼

3.

路灰蒙蒙

长满野草

在手指的方向

每一种方言都有不同的唱法

我的眼神不够好

拿捏不准一个梦

与另一个的距离

就像这些年

梦里的那个女人

不能具体是一个女人

我忧愁，就生出惨淡的绿。

站着一动不动

让你以为我

在傻傻地等死

4.

蓝色，白色，黄色

不能再数了。

我们的嘴里有一万种声音

有一万零一种的哗变

记忆一旦重叠

你要怎样？

把自己钉死在激情身上

这是个让小丑滚蛋的时刻

我们手持泥巴，

紧捂双眼

向左向右都没有出口

需要一场靡荼盛开的过程

需要一场爱情缓解动荡不安的局势

5.

眼前的桌子，杯子

德国黑啤

浓稠的像个影子

一个老人喜欢上阴天

多么安静

你的头发藏有太多的眼睛

你就不是个一无所成的人

而你太过单薄

一个近义词潜伏你的身后

多了一条隧道

这可怎么办啊

孩子

秋叶覆盖了你的微笑

你舔了舔嘴唇

歌颂影子，幻觉，大逆不道

歌颂呼之欲出的

一个老人走路

就能让寒冷再不透明

一个人微笑

口含露水

6.

躲进屋子

我坐在自己的对面

和这个瘦小的家伙

为一些没来得及经历的事情

对视一分钟

猜想一分钟

倘若两分钟后仍不见光亮

我就看不见自己

像抓不住根的草

淹死在晕眩中央

前些日子的炎热就这样走板

阴冷漫入街道所有的缝隙

想起去年的形单影只

双手局促不安

找不到地方安置

7.

有山水

有花鸟

有庭院

有骏马

有美人

有一阵风吹过

竟没有我

这梦做得

太草率了

8.

多么熟悉的感觉

像再来一次的造谣

你多检查一遍身体又能怎样

博取同情和泪水一样

像是回到当年

疤痕红红的

舌头能伸能缩

我的辟谣像是胜利的呼喊

犯罪之前的青草黄了

一些与长度有关的一闪而过

那些我们窝心的事儿

你别沉默

我的一些想法

经不起推敲

9.

散发臭味的词汇。

古老的下水道。

双重身份。静止。

一口气的自由。

风一吹就被算计的命运。

心狠手辣。大放厥词。

童颜巨乳的老板娘。

碎镜子。冥冥。

这个城市有五颜六色的房子。

迷宫。

误入歧途。去繁。自戕。

罗生门。

狂欢。狡辩。

覆盆子。

一切到此结束也由此开始。

将身体陷入身体。

倒挂阳光下。

10.

请平行地描述一下疼

不熟悉情况的撒谎

一首悲哀的小调

夜幕碎落在某人之上

谁对征兆感兴趣

别总用悲伤来形容一张脸

或一张钞票

变化不大的色彩

考验疼痛的人不是真的疼痛

互相摇尾乞怜也许是友善

哦，来，我们坐坐

谈一谈关于猜测的重要性

11.

一些活在将来的理由被交头接耳

要是有结果

那就意味着你把经验写在了数学题里

用编来的故事进行一场讲演

进行一场诚恳的谩骂

要是信仰能用来推测

那就发狠吧

趁还有些力气

把一朵花交出来

把一棵树交出来

还有一颗小石头

在生命过程中实现自我

叶橹

唐依是和我有一局之识的年青的朋友，也是我陌生的忘年交诗友。我的那些比他年长又比我年轻很多的忘年交，都把他叫做“小鲜肉”。固然含有调侃的意味，但也的确说出了对他的亲切之感。那一次他来扬州，朋友们在酒席上大肆表演了一番。他的豪爽自然给大家留下了极佳的印象，所以现在扬州的朋友已经把他当作老朋友了。

如今，这位年青的“老朋友”把他的诗稿寄给我，要我写点读后印象，自然是义不容辞且应当认真对付的。其实，我现在因为年老思维迟钝，对诗的阅读感受能力日益衰退，已经是不适合多饶舌多了。但是对唐依对诗，我还是反复读了之后，想到了一个饶舌对话题。这就是我写此文对目的。

生存在当下社会的人，经常会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心感受。这种感受是不能用所谓积极或消极之类的褒贬义来定性的。它就是一种被众多现象包围和困扰的氛围。作为诗人，却因了心灵的敏感而较一般人更为突出尖锐地感触到了一切，便有了许许多多被一些人称之为“读不懂”的诗。面对唐依的这些诗，我想同样会有人发出类似的声音的。

的确，试图像既往那样，从唐依的诗中找到一些教义般的东西，那是必定会失望的。然而你只要用“心”去体验，就会产生一种“共振”的震颤。譬如，在生活中的种种遭遇中，你会不会产生一种被装入某种“容器”的郁闷和困窘？又譬如你在生活中听到或感悟到一些属于隐秘的信息，是否会怀疑是世故或亲人的有意为之？你会不会因此而作出精神的逃离？如此等等，许多生存中的细微末节，唐依的诗中都有非常传神的描述和感悟。只要悉心体察，你自会在阅读他的诗时发出会心的微笑。

唐依的诗，一般情况下不会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他也不会从头到尾地叙述一种连续的情绪过程。他只提供片段的场景或突兀的思绪。这样一种表现方式，或许更符合人们在生活中的自认状态。读者如果只是被动地接受而缺乏自主的联想和思考，在唐依的诗中是读不出多少内涵和意味的。当下许多的诗之所以被一些人称为“读不懂”，是因为他们习惯于在阅读中处于被动的状态。他们只希望从阅读中处在受教育和受指导状态，而一旦在诗中只接触到一些片段而杂乱的现象时，似乎感到自己“受骗”了。这正是一些人似乎“义正辞严”地斥责他们“读不懂”的诗在“误人子弟”的缘故。这种现象其实正是我们的教育方式只灌输填充式而缺乏独立思考教育的后果。唐依有一首诗是《弃我去者不比乱我心者》，看起来有语义不明的味道，不过诗的表现方式还是很有味道的。

弃我去者不比乱我心者

黑房子里角落逼仄

尖叫摆弄着碗筷，图谋一朵春花的人

想方设法看清自己

镜子却不见了踪影

哦。飞翔就必定撞上手掌

怀揣幸福的人在下个路口目击车祸

下一个路口的人回到家中

庆祝夜晚降临

炫耀翅膀的蝴蝶总有一天会被击落

而拿着弹弓的人

睡眼惺忪走出歌厅

有多少人走散？

谁要继续，谁就

居心叵测

此时要乐于在蜜语甜言中戴上花头巾

靠着车站的铁皮屋

垃圾桶在风中瑟缩

一只兴冲冲的麻雀飞进房檐

喃喃自语的人刹不住时间的闸

这首诗相当典型地表现了唐依的诗思方式。它的每一节都是片段的思绪和场景，看起来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你从它每一节的表现中，都能联系到若干社会现象和引人思索的事物。这其实就是诗的一种引导功能。如果对这样对诗还“读不懂”，那就只能远离诗歌了。

唐依是一个对生活充满幻想之思对人，但他对某些诗却流露出一种酷烈对表象，这可以用外冷内热加以解释。诗人的内心世界之复杂多变，乃是一种常态。我读他的《梦暂且有十一种解释》，深切地触摸到他的内心世界。这首在诗集中堪称长诗之作，实在是诗人的生命过程中的“蒙太奇”的片段呈现。他坦诚地说，“我的孤独里掺杂里你们的欢乐／有一种窒息的温柔”；他宣称，“我的梦里／花朵梳理金黄／猛虎保持美丽的骨骼”；他甚至把许许多多的社会现象，转化成纷繁的诗的意象，以表达他对生活对热爱和对现实对期待。在这种内心深处对触及中，我也感受到了他年青而温热对心灵的跳动。

作为诗人而生存在当下，往往会被某些人视为“异类”。在忍受种种怀疑目光的审视下，诗人的赤子之心终会显现出本来的品格和底色。

唐依不是谈吗：

要是信仰能用来推测

那就发狠吧

趁还有些力气

把一朵花交出来

把一棵树交出来

还有一颗小石头

我是相信唐依的真诚和坚挚的。但愿在未来能看到他以更优秀的诗篇证明自己。

2017年，10，20，扬州

（左为诗人张作梗，中为叶橹先生。2016年摄于扬州大运河畔）

叶橹，1936年生，原名莫紹裘，著名学者，诗歌评论家，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在中国现代主义诗歌评论界享有权威地位，诗坛泰斗，师从著名中国古代文史学家、教育家程千帆。20世纪80年代，在现代主义诗歌大潮中，叶橹先生以“辩护人”的身份推动了中国先锋主义诗歌的发展，是中国青年诗人的鼓舞者、理论推动者。其弟子有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毕飞宇、著名文学评论家葛红兵、作家陈美彬等人。共发表评论、随笔等文字约200万字，曾担任过第二、第三届中国诗集奖以及紫金山文学奖、汪曾祺文学奖等多个文学奖项的评委。

附信件：

唐依：

 序拖了好久，实因腿疼无奈。

 草成寄你，字很潦草。因手已有把握不住笔之现象，见谅。

 在恢复中，放心。

 祝

      新作不断

叶橹

2017，10，20

唐依的诗:

容器

毋庸置疑，抽出的烦恼都被装了起来。

在杏花村，慢吞吞的活法

在这个容器里

车行进在路上。每一次冲刺都渗透

决绝。仿佛一头扎进黄昏哪儿也去不了。

鸟在湖面踮了踮脚就走了

一种被烈酒裹挟后的清凉

在杏花村，我有一个兄弟

他就像酒瓶上的釉

还没有被打磨光滑的粗砺

我总是痴迷气息被打乱后的陌生感

在容器里

酒是一种比孤独更大的词

人总是朴素的不自知

当我决定攥紧拳头走出睡眠

两寸高低门槛就能把我绊倒

我的兄弟

每一个夜晚都会闪烁微暗的火

我有你没有描述过的悲喜

（《飞天》2018第一期）

去干一件事

就什么也不管了

一路奔跑气喘吁吁

大片大片的媚相从体内剥落

就像驴

边走边拉粪蛋

一个接着一个

像省略号

快感蚂蚁般爬满了驴的全身

也就爬满了我的全身

此刻

就去干这件事

驴粪蛋一动不动

我渐行渐远

（《飞天》2018第一期）

一只鸟从来都是专注的

夜晚的体温用诧异来表述

让你器官湿润的景象过于庞大

思想不过是一种假象

在你我之间

一只鸟从来都是专注的

另一只也是

我们彼此怀疑，在风中摇摆不定。

请留心此时的猎户座

卧室的碧绿在凌晨四点多的太原苏醒

卫矛在丰盛的雨水中恣意，

象祭祀一样。

为了抵达一块石头

你我不停在犯错

可是又能怎样？

在无数个被侵入的夜

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罐子盛放

（《飞天》2018第一期）

十二茶品

茶名：相见欢

我经常用失眠来形容一个人

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恐惧。

区别于一叶茶在水中的醒目。

好比风不吹树就不动。

而我怎么会想到树？

我应该多想一些快乐的事情。

比如一条摇头摆尾的鱼，

或者正睡得香甜的你。

此刻，北方的小雨让你舔了舔嘴唇

一种喜悦撑开我与夜的距离。

茶名：入梦

恩泽就在水里

一簇簇叶子享受禁忌之爱

夜晚。阴冷。

冰块在河面开花。

茶名：初见

一厢情愿更为巧妙地进行游戏。

不早不晚的柔软。

让刚沸腾的水缓缓性子

再等等。这座城市的寂静。

茶名：甘来

一万只大雁呼啸而过

冬天硬朗的风。

活久了的北人，多知道些皱了的事。

不如不想。舔舔嘴唇。

茶名：未央

一个人是要进山走走的。

有树，有草，有花，有石头

离山顶尚早。

坐下来。还有水。

茶名：思归

暂去还来此。

在以前，古人是要多凑些句子来寄托的。

什么愁呀，恨呀，相见欢

而我还是别说了。

茶名：忘言

儿时回家的路

两边有整齐的白杨。

那时候，冬日安静

河口收紧。

年长后就很少回去

一些人事渐渐消失

那些空旷。缩紧脖子的风。

给母亲打电话

问她蒲公英是否有一颗随处安放的心

问她北方的空有多空

母亲啊。

河流一念结冰。

直挺的白杨，两三只麻雀下，

一个人就够。

茶名：猛志

窗外的风，每三分钟猛烈一次

我的心也就抽紧一次。

有时在高速上

前面的车没来由慢下来

我的心也是一紧

多年了

这种断断续续的猛烈

一直提供着幻觉的评判

像是要把致命虚荣甩在身后

茶名：懂过

如今，火车能快速地穿过山体。

尚未来得及闭眼，光又强撑进来。

仿佛听到一声叹息

这些年，我也是这么快速地穿过人群

以及人迹罕见的地方

过着和别人一样的生活

茶名：长思

夜沉如水

遏制不住的情绪越转越快

形成漩涡

没错

在岸边，你看见的就是我。

那个抓住一根水草

不肯松手的人

茶名：春慢

你的爱过于盲目

而我的太过迟缓

一个三十岁的人倒退着

进入身后的隧道

以后的这些年

我奔跑在你的胆战心惊里

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羞愧的范例

茶名：南山

酒店一直向下就是海了。

鲛人端坐望向北边

那里有位我常常惦念的先生

在这里

白色的花恣意了些

海水每时每刻都在节节败退

（《太行文学》2018年第五期）

精

彩

回

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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