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眼睛||好诗点评：第二十二期：商震\汤养宗\敬丹樱\张琳\山中子\灯灯\李曙白 点评嘉宾:乔延凤（总846期）

乔延凤，江苏句容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诗歌报》原主编。著有《乔延凤诗选》，《乔延凤散文选》等十余部著作，作品选入《新中国五十年诗选》、《中国百家乡土诗选》等百余部重要诗歌选本，并以世界语介绍到国外。出任过《20世纪中国新诗分类鉴赏大系》分类主编等多种辞书、选本的主编、副主编。长期任报刊编辑，主持《诗歌报月刊》和诗歌报函授部工作，后又长期在安徽大学、合肥师范学院等多所高校从事大学教学工作。

乌篷船

商震

船身的黑色

是变暗的岁月

吱扭吱扭的桨声

也在把时间变慢

我坐在船舱里

努力地享受

这又暗又慢的世界

这是当下最慢的交通工具

通过一个桥洞

像穿过一个很长的隧道

水的波纹

也懒洋洋地荡开

这些都是很真实的场景

而我依然觉得不真实

现在所有的事物都在加速度

慢就变成了不可靠

乔延凤点评：

此诗细写了乘乌篷船的“慢”感觉，并对“慢”事物已经“不真实”、“不可靠”了，进行了思考。

第1节， 写坐乌篷船“慢”的感觉：

“船身的黑色/是变暗的岁月/吱扭吱扭的桨声/也在把时间变慢/我坐在船舱里/努力地享受/这又暗又慢的世界”

“努力”一词，是写自己尽量适应眼前的“慢”，自己已对“慢”不适应了。

第2节，以过桥洞来描画它的“慢”、“像穿过一个很长的隧道”，“很长”，是感觉，很长就需要长的时间，还是说它“慢”；“水的波纹/也懒洋洋地荡开”，用“懒洋洋”，这里物象“水的波纹”，已融入了作者的主观感情。

最后，由此对“慢”议论：

本来“很真实的场景”，“我”“觉得不真实”了，原因是因为“现在所有的事物都在加速度，慢就变成了不可靠”。这结尾有一定的深刻性。

让人联想到《红楼梦》里的话：“假作真时真亦假”，一个虚假充盈的环境，真也成了假。

(选自《乌篷船2017》微信公众平台2019.6.6  点评佳宾:乔延凤)

空气中的母亲

汤养宗

现在，母亲已什么也不是，母亲只是空气

空的，透明的，荒凉与虚无的

空气中的母亲，不公开，不言语，不责怪

一张与我有关的脸，有时是多的，有时是少的

现在，母亲已什么也不是，母亲只是空气

摸不到，年龄不详，表情摇曳

空气中的母亲，像遗址，像踪迹，像永远的疑问

够不着的母亲，有时是真的，有时假的

现在，母亲已什么也不是，母亲只是空气

飘着，散着，太阳照着，也被风吹着

空气中的母亲，左边一个，右边也一个

轻轻喊一声，眼前依然是空空的空空的

乔延凤点评：

写失去母亲的荒凉与虚无感，以“空气中的母亲”作题，言母亲去世，就“空”了，又如同空气，无处不在。给人留下的，是失去了母亲后的空旷、荒凉。

“现在，母亲已什么也不是，母亲只是空气”诗一开始，就将这种空旷感、荒凉感写了出来。

“不公开，不言语，不责怪”，这是比较母亲在世时而言，在世时，她的面容、言语、责怪，都实实在在。现在这些全都“空”了；“一张与我有关的脸，有时是多的，有时是少的”，是写“我”像母亲的成分，有时觉得像的多，有时觉得少。

“空气中的母亲，左边一个，右边也一个/轻轻喊一声，眼前依然是空空的空空的”，是说母亲离开人世了，还时时出现在我的左右，以“轻轻喊一声，眼前依然是空空的空空的”作结，留下来的，只是荒芜与虚无。

全诗3节，每节的开头，全用“现在，母亲已什么也不是，母亲只是空气”，形成了回环往复，从读音上则形成了旋律，合乎诗歌的表达方式，深深咏唱出了母亲离世后“我”的荒凉、虚无感。

(选自《乌篷船2017》微信公众平台2019.5.18  点评佳宾:乔延凤)

雪 路

敬丹樱

一夜之间，厚厚的积雪堆满院落

我不敢踩上去。这神赐的礼物，多细小的声响

都是唐突

最精致的爱情

正是如此——

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患得患失

但最好的爱情

是二叔拿起扫把，为驼背的二婶

从围墙到山下，默默扫出一条回娘家的路

乔延凤点评：

雪路，写初涉爱情的圣洁，以及由二叔二婶坚持下来的平平常常的“最好的爱情”，来表明作者对爱情的理解。

开头：“一夜之间，厚厚的积雪堆满院落”，写雪覆没了大地；“我不敢踩上去。这神赐的礼物，多细小的声响/都是唐突”，“我不敢踩上去”，面对着圣洁的雪，“我”不敢去亵渎。

第2节，将“最精致的爱情”与这圣洁的雪相比，所以才“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患得患失”

最后，以二叔二婶的普通人的持久的爱，来说出爱的真正意义。

二叔的爱是通过一个细节来表现的：他为驼背的二婶回娘家，默默地“从围墙到山下”扫出了一条路。

此诗不长，给人留下了印象。

(选自《乌篷船2017》微信公众平台2019.6.22  点评佳宾:乔延凤)

时光颂

张琳

我，外婆，母亲

三个人，弯腰挖河边的苦菜。

一只野鸭子，“扑棱棱”被光线扶起

向远处飞去。

晨光中，三代人同时望了望远方——

顺着河水的流向

——再过二十年，我将活成现在的母亲

母亲，将活成现在的外婆

——而外婆，无疑像一条河

会被我们在春天眺望，像一棵苦菜

会被时光连根拔起

毫不犹豫的苦，裸露在人世上。

乔延凤点评：

写三代人在时光里。将人世间农村妇女的苦写了出来。

“我，外婆，母亲/三个人，弯腰挖河边的苦菜。”

开头，用挖苦菜，将三代人的形象呈现出来。

“一只野鸭子，“扑棱棱”被光线扶起/向远处飞去。”

写挖苦野菜时，环境里的动景，

“晨光中，三代人同时望了望远方——/顺着河水的流向”

作者采用了比兴的手法，由野鸟比人，由河水比流光，由此兴起，写时光流逝中的一代代农村女人。

 “——再过二十年，我将活成现在的母亲/母亲，将活成现在的外婆”

直系的三代农村劳动妇女，就这样随着时光而演化。

“——而外婆，无疑像一条河/会被我们在春天眺望，像一棵苦菜”

用一条河来比喻外婆，十分形象、准确，说出了逝去的外婆一生漫长，和她的哺育之恩，她的形象是一棵苦菜。

最后，“会被时光连根拔起/毫不犹豫的苦，裸露在人世上。”

苦菜“会被连根拔起”，具体写外婆去世，“毫不犹豫”，是极其肯定。这些语句，满含着对外婆的深情和对她逝去的悲痛。可见真情在诗歌中的重要。

作者用易感、易懂的词语，写出了人生中触动人心的生死内容，写的不错。

(选自《乌篷船2017》微信公众平台2019.6.22  点评佳宾:乔延凤)

乌篷船

山中子

最宜于小桥流水

适宜花前月下

适宜于绍兴，一段慢光阴

一场春雨是必不可少的

一壶茶，一壶老酒，也不可少

最后，还要再添一碟茴香豆。

细斟还是对酌，看心情罢。

欸乃一声，绿杨阴里

已下了扬州和苏州。

乔延凤点评：

写坐乌篷船应有的情致，这种情致、意趣，是绍兴的，是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个咸亨酒店的。

“最宜于小桥流水/适宜花前月下/适宜于绍兴，一段慢光阴”

开头就把坐乌篷船所须的环境、心境、写了出来。

“一场春雨是必不可少的/一壶茶，一壶老酒，也不可少/最后，还要再添一碟茴香豆。”这是继续写坐乌篷船所须的情境、心境。

最后，“细斟还是对酌，看心情罢。/欸乃一声，绿杨阴里/已下了扬州和苏州。”

其实，乌篷船是缓慢的，并无如此的速度，这里是写坐乌篷船的人，远去了扬州和苏州。

这首诗，颇有古典诗词的味道。形式上，三三三式，共九句。

(选自《乌篷船2017》微信公众平台2019.6.6  点评佳宾:乔延凤)

喜马拉雅山

灯灯

和我交谈的鹰，帶着雪的光芒

俯冲向下，阿布说

我们是有福的，看见雪山上日出

是有福的

有一刻我确信喜马拉雅山上

住着神灵

就在我看见，与未见之间

而和我交谈的鹰

继续

俯冲直下，向着比雪山更苍茫的人世——

一位尼泊尔男孩，他和我不同

他和我，我身上的

尘土不同啊——

清澈的眼神：住满了雪山、湖泊、太阳

以及我

……前所未有的宁静。

乔延凤点评：

写喜马拉雅雪山的冷峻、奇丽的风光，以及雪域和一个“尘土不同”的尼泊尔男孩，给“我”带来的心灵的净化。

“鹰”，在雪山上盘旋，诗选择这个外物，来与自己的主观精神相融合，这是客观外物主体化的实例；鹰，无所畏惧，与喜马拉雅雪峰之奇险，是相一致的。

“和我交谈”，鹰并非人，用“交流”，诗一开始就将这种主客观精神的融合写了出来。

“有一刻我确信喜马拉雅山上/住着神灵”，面对着人力无法抗拒的大自然，想到一种超自然力的“神灵”的存在，这也写的自然。这皆属于作者的主观精神世界。

“一位尼泊尔男孩，他和我不同”，这里，作者已由“鹰”写到了“人”：这个男孩，“他和我”的不同在哪里呢？是“身上的/尘土不同啊——”，点出了客观环境造就了人的气质。

最后，以他的“清澈的眼神：住满了雪山、湖泊、太阳/以及我//……前所未有的宁静。”具体写出“他和我不同”。

写这些，始终围绕着喜马拉雅山这个主旨。

(选自《乌篷船2017》微信公众平台2019.5.18  点评佳宾:乔延凤)

侧身而过

李曙白

回到乡间  在一座老屋中

坐下  谷子金黄

秋天在窗户外面波动

这时候还有人出门

渐行渐远  身影像一页帆

从波浪间侧身而过

有一些东西是你的

也有一些东西

其实你从来都不曾拥有

十一月是谦卑的一月

阵风过去  大地

像一只空水碗一样安静

乔延凤点评：

写不同的人，在收获的季节里的取舍：有从外面返回自己乡村的，也有从自己乡村离开，与这个季节“侧身而过”。

季节、收获、追求、取舍，都融合在了一起，拥有与不该拥有，写得从容而自然。

第1节，“回到乡间  在一座老屋中/坐下  谷子金黄/秋天在窗户外面波动”,写秋收的回乡之人，“秋天在窗户外面波动”，“波动”一词选用准确，将光阴变化表现了出来。

第2节，“这时候还有人出门/渐行渐远  身影像一页帆/从波浪间侧身而过”，写此反而离乡之人，与收获的季节“侧身而过”，“身影像一页帆”，形象而准确，这里“波浪”会让人想到成熟庄稼的波浪，又与“远行”一致。

第3节，写“归来”和“侧身而过”不同表现的缘由：“有一些东西是你的/也有一些东西/其实你从来都不曾拥有”，归结到对东西的该不该拥有。

最后写季节过后，大地上空空如也：作者用“空水碗”作喻，言已没有东西了。

可以推知，那个收获季节离乡之人，是自知不应拥有收获的。

其实，现实社会中，那些剥削者、不劳而获者，无视这个道理；这诗便有了更深的含义，联系到当前一些社会现实，很发人深思。

(选自《乌篷船2017》微信公众平台2019.5.18  点评佳宾:乔延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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