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眼睛||原生态：王恩荣《秋》（珍藏版）（总896期）

王恩荣主编诗眼睛 2021-10-07

王恩荣，网名：雨中思绪集。《诗歌周刊》执行编辑，《诗眼睛》主编。《诗歌周刊》2017、2018年度提名批评家。在《诗刊》、《中国新诗》、《山西日报》等有发表作品。诗歌入选多种选本。偶有获奖。

王恩荣《秋》

总想为秋写一些文字。

但提起笔多次，终不敢往下写。怕写不好，虽然我知道感而生文，又害怕把握不好，写不出秋的好处，岂不害了秋！

今天从城里回到乡下，碰了个没电，就像从春风得意一下打入冷宫的“闲坐说玄宗”一样，无所适从，但总可以坐而怀旧。大白天就和子夜时分一样，感觉静得很奇怪。

在这个秋日的某一个下午，秋与没电就和神交已久一样，都是那么的落寞，我终于捕捉到了写秋的笔意。

多少年来，每天处在繁华世界，芸芸众生，做着许多事，说着许多话，看着嘈嘈嚷嚷的电视，上着热热闹闹的网络，便让自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如沧海之一粟，没了方向，没了自己。今天突然静止，和这个没电的下午和落寞的秋日相遇，像是谁想要告诉我什么。

近年来我忽然不怎么看书了，过去那种对书狂热的心也没有了，现在忽然想看书，便像忽然想起久违老朋友准备去看望一样，但拿起书看上几行就觉昏昏欲睡，像是极不相宜，但终究静下来了。查阅了历代文人写秋的文字，纯写自然地不多，都是写人生的况味，便认为历史把秋扔在了几个人的内心的某个角落里罢了。

慢慢的宁静了许多，心灵的空间也大了起来，就和没电的晚上一样，冷月孤灯，限制了身体的活动，思想却活跃起来，这就是非宁静无以致远罢。伟大的作品与思想大都是这种情境下孕育的。黄昏也恰如这种情境，西方著名哲学家黑格尔十分赞赏这样一个比喻：“密涅瓦的猫头鹰要等黄昏到来时才起飞。”密涅瓦及雅典娜，希腊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栖落在她身边的猫头鹰，是思想和理性的象征。所以黑格尔说得对，思想的孕育是需要这种情境的。

我写的评 < 聊斋> “< 聊斋>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百年孤独>,蒲是孤魂野鬼:枯灯独坐.孤月清冷,"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红楼梦>.蒲走的太远了,真清凉境界.---观感二

< 聊斋.荷花三娘子>更是以书为色,美不胜收.以文寄情,花好月圆.妙不可言,大梦不醒.---观感三”《思想者》。

< 聊斋>本就是和没电一样，有一种落寞的秋的境界。

多长时间没享受这种孤独了！孤独的情境能孕育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所以自古有“文穷则工”的说法。在这个吵吵闹闹的当下时代，没电和秋日到是很好的巧缘，正好能冷静下来写一些思考一些东西。

我终于在中国古老的诗歌中，窥见了过去和今天的秋的一些背影：

秋天最有特色的要数秋雨了，且不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的秋凉意境，也不说 “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唐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的绵绵无期，单就“宿雨朝来歇，空山秋气清 ” （唐李端《茂陵山行陪韦金部》）的隐身秋雨就有无穷的意味。早晨起来，在晨曦下看秋雨昨夜霁后却了无影子，就像隐身，遮掩不了它曾来过的痕迹，它或许想若余秋雨说的“深刻的故意”吧。小径满是落叶，看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茫然若失的感觉，但此时秋雨是在背后的，大不比“我在线上”的淋漓而至的夏雨的张扬与豪迈。至于宋柳永《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的秋雨就更有高致了。

秋风算是秋天第二大特色了。一年一度秋风劲。秋天，你不想秋风都不行，躲都躲不掉的，无论走到哪里，耳边都是秋风的清冷萧瑟声，一阵近一阵远的。我想起屈原的“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么刚直的人写出这么柔美的诗句，可能是情使之如此吧。而我却正为秋风不停地推开我关着的门，烦着呢。也有后人写秋风写得柔美的，“夜半酒醒人不觉，满池荷叶动秋风” （唐窦巩《秋夕》）。可能秋风本有它温柔的一面吧。写秋风自然离不开秋声，“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宋张炎《清平乐》）“秋声万户竹，寒色五陵松” （唐李颀《望秦川》）。可见秋风之多也不只是我的感觉。“万叶秋声里，千家落照时 ” （唐钱起《题苏公林亭》）则更写出了秋声的壮观。而楚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汉刘彻《秋风辞》“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共同写出了秋天“疾风知劲草”的本色，写的悲壮淋漓，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也有一诗写太行的秋风：

《秋夜听风》

人言海角是天涯，

天涯望尽余山峰。

古贤若居在今夜，

家有竹林听风声。

2008.10.22夜太行

但没有风便很冷寂，所以秋声也是一道绝佳的景观。秋风还有一个小小风味,不知你是否领略:一夜的狂风大作,天一亮秋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好象不曾光顾似的,让你恍惚觉得昨夜的风是在梦里,而非现实。物极必反,这样的风夜后,便是一个无比明丽静寂的秋日。这种特色一直坚持到冬季,我有诗为证:

《冬日风后》

户开庄子静，

山山贵妃容。

慵懒迟迟日，

梧暖入梦中。

2008.12.5上午楼上

在秋日里，很烦的飞虫逐渐的稀少了，到秋末时连“寒蝉碧树秋”的秋虫的叫声也没有了。在这种寂静里，我仿佛听到鲁迅在《秋夜》中吃吃的笑声和看见他默默地敬奠的苍翠精致的英雄们。在这无声里我听到了另一种秋的声音。

思想深则深矣，但终究有点冷。

说秋，谁都会想到落叶，“一叶落而知秋至 ”，落叶是秋天到来的标志。“ 淮南一叶下，自觉洞庭波。“（许晖《早秋》）“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 （晋陶渊明）。秋天的黄叶于是就构成了四季最典型的景观。由于我们传统文化有悲秋的文化沉淀，所以历代文人皆有落叶情结。古人有“黄叶走清秋”“黄叶满江飞”的诗句是多么潇洒豪迈。而宋辛弃疾“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摇落”写出了秋风和落叶的关联。有 “草低金城雾，木下玉门风”（南朝梁范云《别诗》），秋风你想躲罪责也是躲不过的，有罪证在此。好在你给诗人创造了“山山黄叶飞”的意境美，所以没人追究罢了。写秋雨也总伴着写落叶，因为秋雨与落叶也本就有某种关联。从“雨径绿芜合，霜园红叶多” （唐白居易《司马宅》）来看，尽管秋雨在幕后，但它终改不了和秋风共谋的事实。“秋风吹白波，秋雨呜败荷。平湖三十里，过客感秋多” （元·萨都刺《过高邮射阳湖杂咏九首》）可见一斑，辩不得的。

但落叶的美也是有时间性的，初秋的落叶美，但有些单薄；雨后的落叶美，美的有些苍凉；十月份之前的落叶犹美，特别是这个节令，晨曦之霁雨后，静静地驻目：地上的、树上的、还有正在往下落的满是凄迷的落叶，简直就是空中的丽景，美不胜收。那时就是优美之于壮美，直叫人玩赏不已，叹为观止了。等到“秋深焚落叶”的秋末时，落叶就不是风景，而是一种负担了。

秋色也是诗人关注的对象，秋天的颜色以黄为主，红辅之。所以黄就成了人生成熟的标志性色彩。“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唐王绩《野望》）在雨后的黄昏，满地黄叶会让许多人为之动容，因而停留静心。“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唐李白《秋登宣城谢朓北楼》）“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宋范仲淹《苏幕遮》），“睡起秋色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刘翰《立秋》）都是写的秋色的寒凉与劲美。但在“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 “（宋黄庭坚《念奴娇》）“挂林风景异，秋似洛阳春” （唐宋之问《始安秋日》）诗人也没忽视写初秋秋色的妩媚；“秋色无远近，出门尽寒山” （唐李白《赠庐司户》）“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唐·杜甫《登高》）则写出了深秋的无边秋色；在秋末，人们对黄色已产生视觉惰性，所以就在苍黄色的背景下着一些灵动的红色，譬如白居易的红叶诗：。“醉貌如霜叶，虽红不是春。”“寒山十月旦，霜叶一时新。似烧非因火，如花不待春。”文征明《题画》“春山何似秋山好，红叶青山锁白云”，这种“红叶晚萧萧” 就比单纯的“山山黄叶飞”的秋色更显别致了,我在《过寒湖岭》诗中有一句:"闲看远处皆秋色,山山黄叶含飞红"就写了此种景观。但令我们遗憾的是，这么多写秋色的美好的诗句一般与丰收的景色连不在一起。可见旧时代为文的大都是有闲阶级，他们很少体会到底层人民的喜悦。

其他的写秋者，一般把夕阳、青山、老树，秋月、黄云、日暮来衬托秋。“落时西风时候，人共青山都瘦 ” （宋辛弃疾《昭君怨》）衬托秋的瘦；“萧萧远树流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宋寇准《书河上亭壁》）衬托秋的远；“秋风万里动，日暮黄云高” （唐岑参《巩北秋兴寄崔明允》）衬托秋的势；“老树呈秋色，空池浸月华 ”（唐刘得仁《池上宿）衬托秋的老；” 秋山野客醉醒时，百尺老松衔半月 ” ( 唐施肩吾《秋夜山居》 ) 衬托秋的冽；“万叶秋声里，千家落照时”（唐钱起《题苏公林亭》）衬托秋的吵。不一而足，各有千秋。活画出了秋的寒瘦清冷。

秋本就是一道奇丽的风景，再加上自古文人在其中寄寓了人生哲学，就显得更加意味十足。悲秋文学中的生命意识就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人生短暂的生命感悟。

所以秋的感觉是与其他季节大不一样的，正如我在一篇文章中写的：春天象恋人，是相融的，那么近，幸福的晕晕乎乎，是零距离。不象秋天，是师长，那么远，那么高山仰止，那么清明。所以一立秋，“树树秋声，山山寒色”“天上秋期近，人间月影清” 那本身就让你感觉到秋的高远、秋的意志、秋的不寻常、秋的超凡脱俗、秋的气质风度......你不由得会生出些许肃然起敬之心。所以秋的感觉才是秋的灵魂。

中国古代有“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名句，出自《世说新语》。《世说新语》曰：桓温北征，经金城，见年轻时所种之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谁不为人生之秋而动容呢！古罗马恺撒大帝带领千军万马征战时，看到路边的一棵老树，联想到他与他的千军万马百年后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我想当时他应该有历史之于人生也是“秋风扫落叶”的思想吧，那么他自己的伟大又何在呢，当时他应该有超脱退隐的思想了吧，不必要再白白的戕害生灵了罢。

这两位伟人邂逅的也一定是茫茫时空世界的某一个秋日！

否则在温情脉脉的春日，烈日炎炎的夏日，凛冽寒冷的冬日是断然不会有这种触动的。再说古之征战皆在秋日，秋天是刑官执法的季节，它在时令上属阴；它常常以肃杀为意志，所以秋就有萧条之气。秋展示的是自然界的转折，由生机勃勃向萧瑟凋敝演变，由温暖热烈向寒冷寂寥滑动，使外界的“冷”与审美主体内在的“冷”形成一体。因而，对于智者来说，秋的文化内涵就不仅仅只是自然界的一种景观，而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景观。“自古逢秋悲寂寥” ，中国现代作家钱钟书解释古人逢秋言悲，是风景因心境而改观。“物逐情移，境由心造，苟衷肠无闷，高秋爽气遽败兴丧气哉？”他还说“以人当秋，则感其事更深，亦人当其事而悲秋逾甚。”。而且从古宋玉：“悲哉，秋之为气也，”就让世代感慨至今，也不知秋本身是否感到冤枉。所以秋是经常触动智者对自己命运的思考的。

秋是很难写的。总摆脱不了某种悲叹。写的过犹不及，过则消极，不及则写不出秋的意味，美国著名女舞蹈家邓肯有一佳句：“世人只会吟诵春天与恋爱，真无道理，须知秋天的景色更华丽，更恢奇，而秋天的快乐万倍的的雄壮，惊奇，都丽。真可怜那些妇女识见偏狭，使他们错过爱之秋天的宏大的馈赐！”林语堂评之曰：若邓肯者，可谓识趣之人。我想可能他们都领略到了秋的真正况味吧。而我还没太多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感触。所以况味是不多的。

秋，渐渐让一切华丽沉淀在内心，但也不是没有烦人之处，古来就有劳人的感叹，秋士的伤怀，独客的微喟，思妇的低泣在古诗里比比皆是。我虽然没达到大音稀声的境界，但当这一切过去时，那围炉看雪的情境，让我觉得柳宗元的“独钓寒江雪”比王士稹的“一人独钓一江秋”更让人享受，因为这难以以常人思衡量的作者，是在钓一种心境吧，那时或许更沉静些罢，比这没电的一个秋日的下午写一些秋的文字强多了罢。

写于2011.10.15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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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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