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眼睛||好诗点评63：勇气如爱情，需要希望来滋养 ——陈一默简评李不嫁短诗9首（总993期）

王恩荣主编诗眼睛 2021-10-07

陈一默，女，80后。广西漆诗歌沙龙主要成员。在国内各级报刊发表诗歌、评论若干。某刊“好诗鉴赏栏目”主持人。现居广东东莞市。

李不嫁：男性公民，六零后湘人，因其诗作的特立独行而被称为湖南的老诗骨。

勇气如爱情，需要希望来滋养

——简评李不嫁短诗9首

陈一默

陪父母游韶山

我从没见过他们双双落泪

即使在祖父的葬礼上，父亲也只是

用一篇很短的祭文

报答养育之恩。对他们而言

天大，地大，不如另一个人的恩情大

我陪他们游览韶山，

满山的红杜鹃正开得鲜艳

我的父亲悄声说：主席，我来看您来了

泪水已在眼窝里打转

我的母亲也是，边念叨边流泪：

主席，你要保佑我们呐

春天的故居前，他们互递纸巾的样子，像纯洁的小兄妹

简评：读懂一个朝代，无需大肆泼墨去张扬，一个小引信释放出来的能量也足以四两撼动千斤。叙事绵密有效，落脚点轻细柔软，对比衬托过渡自然可信，借身边人说伟人事，既是感怀亦是寄托思情。“满山的红杜鹃正开得鲜艳”，“他们互递纸巾的样子，像纯洁的小兄妹。”，生动深刻，点穴精准，情、事、理互为一体，特定的场景交织着情感的律动，丝丝入扣又缝合严密，轻易触碰到心尖最柔软的部分而又能一招击中。

李诗刁钻，且狠。在不动声色和看似平淡的叙述中，信守拈来从容挥洒，瞬间爆破出的，即是一个时代最炽热的情感和人心世相。

三鞠躬

一鞠躬！替我的初中老师

那条被学生打残的瘸腿

再鞠躬！替因言获罪的吴常青

数十年下放到农村

只学会了放牛，割草；割草、放牛

我见过他返城时老泪纵横

舍不下手中的牛绳

如今他们已安卧在故乡的坟茔

三鞠躬！替活着的我们

铭记殉难的青春。尽管路难行

但我还是来了：胡耀邦故居，蝉鸣像秋天的良心

简评：“文学，如果不能成为当代社会的呼吸，不敢传达那个社会的痛苦与恐惧，不能对威胁着道德和社会的危险及时发出警告——这样的文学是不配成为文学的。——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我愿以这样的一段文字，与诸君一起分享诗之精神。同时也与李不嫁先生一起，站立端正，为那个特殊的年代，默默三鞠躬。

和X兄的约定

如果再结一次婚

我们就娶纯朴的乡下姑娘

疼她爱她，但不给她读我们的诗

这是为她好：带刺的文字

即使被判有罪也不会连累无辜

如果再坐一次牢

我们就申请去新疆，千里戈壁滩

从没有服刑人员

能活着逃出来。那里十月未到

就开始下雪。秋风瑟瑟，胡杨林金黄，想来也十分浪漫

简评：从文字中得知，不嫁有过坐牢的经历，我不知其获刑原因，但可以猜测的是，这段惨痛应该和文字有关，家庭和妻儿，因此也被连累和牵连。“如果再结一次婚”，“如果再坐一次牢”，两个假设，诗的层次和纵深就有了高地，而十月新疆，千里戈壁滩，诗人甚至愿意让那里成为埋骨的地方；而秋风瑟瑟，胡杨林金黄，对一个诗人而言，竟然是一场最后尊严的浪漫。

忏悔录

在广州吃过甲鱼

蒸笼里的煎熬，逼迫它

从预留的小口伸出头

把一碗香油当做救命水

当它喝饱，身体也蒸烂了，味道好极了

在郑州吃过黄河鲤

整条活鱼端上来，纯正的鲜红

证实黄灿灿的血统。熟练的河南厨师

用滚油猛地烫熟鱼肉

嘴巴还在翕动着，尾巴还在摆动着，味道好极了

我知道这很残忍

但经不住美食诱惑，和同桌之人

推杯换盏，狂欢达旦。我知道我们必遭天谴，但时辰未到

简评：惊悚之诗。二个场景都有刺骨割肉般的效果。小细节里传达的是弱小生物的无辜以及自己贪欲下的“罪证”，而不动声色的叙述及冷静的揭示，一句“味道好极了”更起到了入木三分的作用。饕餮之辈不外乎口、腹和欲，这里的忏悔绝非无关痒痛的卖弄，“必遭天谴”、“时辰未到”是一本现实版的《罪与罚》，带刺的鞭挞里诗人举起了对准自己的匕首。

动乱时期的爱情

从大海里取出一个漩涡

犹如从树身上剜掉一块伤疤

会长出更大的疤痕

我再不愿让盐分很浓的海水

灼痛早年的经历，波涛有蚀骨之力

将礁石最后也化为砂砾

当徐敬亚先生

在海南的椰风吹拂里

询问我监狱生活的细节，我羞于提及

当年瘦小的前妻身怀六甲

像一只企鹅，摇摇摆摆去探监

那份爱像微型炸弹，深植我心脏：只有她能将我打败！

简评：这是一帧爱情与监狱的微型电影，前妻，未出世的婴儿与“我”，共同充当了一次特别的演员。在这里，不需要什么新鲜的演技，所能确定的，他们最终的目标:那就是活着，活着，再活着……

“勇气如爱情，需要希望来滋养。”拿破仑一世必定经历过一番洗礼，才能说出如此深彻的话语。在这里，前妻充当了慢镜头，特写与广角镜，这枚在独特年代里的微型炸弹，除了湖南老诗骨之外，我想，也必定打败过许多人。

基弗的钻石

一切都是可能的

铁丝网、路障，开进街区的坦克

都可以构成艺术

只要可以，两次大战的残留物

从被刺杀的茜茜公主

到苏军占领的柏林，它们都是艺术的硬件

基弗!他热爱这世界

却要动用炸弹，用极端手段

思考生与死，巨大的坟墓，一座接一座

新表现主义者的悲悯、哀嚎，

对未来的恐惧，一种忧伤，它们都是艺术的软件

而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当他变老，富有到

用无数颗钻石镶嵌天空，让无垠

反衬我们的渺小。他已经得到

天启，那一道神谕直接来自上帝

地球是宇宙的一滴眼泪，人类是地球最后的叹息

简评：安塞姆.基弗是德国新表现主义代表画家之一，曾有“成长于第三帝国废墟之中的画界诗人”之称谓，基弗艺术大展系列论坛之诗人论坛“想象力与人类关怀”后，不嫁写下了这首作品，在围绕诗歌如何实现人类关怀这个命题当中，表达了自己鲜明的立场。

但艺术是艺术，事实终究是事实。战争的残酷和铁一般的疤痕，还是给我们，带来了现实主义粗砺的枪痕。“像基弗一样反思和关怀人类，可把高贵还给诗歌。”这是新闻报道当中，李不嫁先生所说的一句话，我把它看成是可以烛照世界的一份锋芒。

我们谈论战争

我们谈论战争

总会漏掉一些生动的细节

譬如衡阳保卫战

惨烈厮杀的间隙

城墙边的一口清水塘

却成了双方士兵的天堂

傍晚时他们钻出阵地，一起赤条条地

下水洗澡，好像劳作之余的庄稼汉

双方不打招呼，不说话，只是

出于男人的天性，下意识地比一比胯下之物的大小

简评：这首诗的基调非常老辣，题目深沉，内容清澈，以为深坑的下面埋着些什么，谁知扒拉下去，冷不丁扒出一窝蜂蜜。战争体裁的写法，会不知不觉的跟沉重有关，以善恶之分去界定战争似乎亦有失公允。吹开历史的迷障战争的布幔，从一个侧面去介入，回到人性天性上来，颇具戏剧性的情节及生动清晰的描述，加之自然本能的反应，最后诗眼落地，“叭”的一下，砸起的火花，犹如春天的枝头在太阳底下律动升华。

普氏野马

跑着跑着，它们就矮了

隐蔽在草原的角落

像一群遗民，邋遢、胆小

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大眼睛

眼屎巴巴的，空洞而无力

一条大尾巴垂在股间，像用旧的扫帚

我听到公马的嘶鸣

在落日尽头，像大嗓门的男人抽抽搭搭

为了不被灭绝，这些马

已经不是马；这些马，遇到狼，乖乖地趴下

跑着跑着，它们就认命了

我感到羞愧！除了长着一张马脸，我们再无共同之处

简评：在野性和原始之间，丧失无疑是一种死难。普氏野马，这种濒临的珍稀物种，此刻作了一种符号，由它们所带出来的要义，在这里不应该仅仅的象征、隐喻或其它，而是一种被驯化，被灭绝，失去原始斗志和活力，亡种断族式的掩埋。

谁摧毁了它们？谁注意到了背后的黑手？谁才是原罪？作者在空空荡荡的大草原上，目睹了一切，但没有明说。这些在我国传统诗画精神中的灵物，此刻，在落日的尽头，眼屎巴巴的，空洞而无力，像一群遗民遇到狼，也只能乖乖地趴下。而羞愧的根源，在这里才是锤子里的铁钉！

家谱

说到我祖上，也曾富过的

最近的三百年能人辈出

在清初，有一位老医生官至五品

掌管太医院。至雍正

又有一位担任文职京官

嘉庆年间，还有一位做到盐茶大使

那可是富甲一方啊。托他们庇荫

我李家世代未出过江洋大盗

也没有谁死于文字狱中

皇恩浩荡，他们用膝盖谢过了

新皇帝登基，他们山呼过万岁了

那么多繁体的名字隐没在家谱里

我每喊一个名字，必能听到应一声：咂！奴才在！

简评：洞察人事光阴后写诗，既能做到睿智但又能绵里藏针，《家谱》这里可算是一种借鉴。诗歌是一种回旋式的追溯，从清初至雍正到嘉庆年间，“我”的祖先们谨慎式微，虽未大差大错也没蒙冤送命，一大堆繁浩的名字里毕竟也只是“修得玉颜色，卖与帝王家。”。“咂！奴才在！”，大深意在末句，诗人扒开迷离的棋局光鲜的外壳，仅用明白晓畅的十三行，人性的隐晦低迴人世的艰辛多舛就表露无遗，更显谋篇布局的深沉机心。

往期回顾：

1、诗眼睛||他评：李不嫁《在厂窖大哭三声》（连载10）（总188期）

2、诗眼睛||他评：李不嫁《一个人的长征》（连载86）（总666期）

3、诗眼睛||凡人一诗：李不嫁《春天的话语权》（连载70）（总472期）

4、诗眼睛||好诗点评：第六期: 李不嫁的诗点评嘉宾:黄亚洲（总796期）

名人名言：

“在这个贫乏的时代里做一位诗人就意味着：在吟咏中去探索隐去的神的踪迹。正因为如此，诗人才能够在世界黑暗的时刻道出神圣。”

---美国诗人惠特曼《<草叶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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