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龙龙,1962年生于北京。1981年开始写诗。早年曾参加圆明园诗社,与黑大春、雪迪、大仙、刑天等齐名。1984年发表诗歌作品。1999年参加诗刊社的青春诗会。数次获得诗歌大奖。出版诗集《旧鼓楼大街》、《单门我含着蜜》和《汉语虫洞》等。2014年正式开始绘画。
废墟式的大格局
宫白云vs 殷龙龙
[殷龙龙,诗人,1962年生于北京,1981年开始写诗,早年曾参加圆明园诗社。1984年发表诗歌作品。1999年参加诗刊社的青春诗会。数次获得诗歌奖。出版诗集《旧鼓楼大街》、《单门我含着蜜》、《我无法为你读诗》和《汉语虫洞》等。近年开始绘画。]
宫白云:龙龙老师好,欢迎您来到21世纪会客室。
殷龙龙 你好白云!非常高兴来这里。记得以前你也邀请过我注册中国诗歌流派网。只是本人比较懒,没有注册。
宫白云:可以理解,我知道你的身体状况不好,生活没有保障,又居无定所的,坚持写作画画已是奇迹。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不畏一切去坚持真理的人,那么你就是其中的一个,让人由衷的敬佩。
宫白云:在我眼里,你是位传奇性的诗人,在诗坛上有很好的口碑,在诗人之间享有很高的声誉。虽然说你患有脑瘫但比健全的人更具有创造力与坚韧不拔的精气神。我曾说过上帝让你成为奇特的诗人,或许是对人类残缺的一种补救。记得2012年你获得了2011年度“御鼎诗歌奖”。授奖词中说:中国缺少的不是技术层面的好诗,而是拥有强大和博爱心灵的诗人。这种诗人以其作品的形状,奔流成大江大河,它裹挟着泥沙和金子,猛烈涌入晦暗的历史,洗刷未逝者的忧伤和迷茫。基于此,“御鼎诗歌奖”授予杰出诗人殷龙龙,他就是一条当代的河流。这样的褒奖我认为是真诚而恰如其分的,“当代的河流”是对你最形象的阐释。就你而言,你是否认为诗歌应该承担现实?诗歌在你的人生长河中占有着怎样的地位?谁对你的诗歌产生过重要影响?
殷龙龙 过奖了。当代的河流是所有诗人的一种真实写照。他们以诗歌为生活和理想的元素,浩浩荡荡地从远古走来,到今天依旧强盛。不管国家民族的荣辱,诗人这个群体就像河流一样源源不断地流淌,因为诗歌乃心灵之物。它必然承担现实中的一些沉重的部分,因为诗人也要食烟火。好诗可以容纳大海。就像李白、惠特曼、布罗斯茨、辛博斯卡,等等,他们的诗歌对我很重要。
宫白云:“当代的河流是所有诗人的一种真实写照”,我不认同你这种说法,我觉得“当代河流”并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所有诗人”有可能汇成一条河流,有的诗人有可能是一滴雨水,也有可能是一股溪流,也或者是一条山泉、瀑布等,但以你一人而被称为“当代河流”的,在当代也就你殷龙龙一个。我知道,你这是对自己的谦逊,但杰出的人无论自己怎么谦逊在世人眼里他还是杰出的。“好诗可以容纳大海”,很经典的概括。
殷龙龙:对,“好诗可以容纳大海”!
宫白云:说起来,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记得最初是李飞骏推荐我读你的诗,这一读一发不可收拾,虽然平时少有沟通,但你发在网络(博客、微信)上的每一首诗我几乎都有阅读,还曾经给你写过一篇评论《殷龙龙诗歌的异构之美》,你的诗都是用生命和灵魂去写的,粘满了你的气血,你对汉语有着天才般的敏感。我想知道,在你眼里,你觉得什么样的诗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诗人?什么样的诗歌才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诗歌?
殷龙龙:写诗可以有各种风格和技巧,我的诗歌也参杂了多种方式,当然是选自己的语言,最擅长的那种生命状态和感觉。第一是准确,最后诗人自己成了靶心。当代好的诗人有的是,只要细读就能分辨真假来。
宫白云:“选自己的语言”,这条经验太宝贵了。现在的很多诗人之所以诗歌写来写去都还在原地踏步,大多数原因正是他们丢失了自己的语言。还有“准确”,你说得太形象了,任何偏离“靶心”的诗写都是无效诗写。“当代好的诗人有的是”,这个我承认,“只要细读就能分辨真假来”这个倒未必,它适于有鉴赏力的优秀诗人,比如你。
殷龙龙:只有不断学习才能不断进步
宫白云:据我所知,你是1981年,高中毕业后就开始了诗歌写作,至今已经有三十六年的”诗龄”,这么多年你“拒绝著平庸与喧嚣,在众人的怀疑、围观和惊讶中独自前行。”(李南),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机缘让你爱上了写诗?能说说你的家庭背景吗?
殷龙龙:上中学时候语文特好,老师就把我分到了文科班。写诗的兴趣是从那里开始的。高中毕业后,接触到了朦胧诗,在星星画展上得到了朦胧诗人的诗歌作品活页,油印的那种,又参加了一个文学讲习班。逐渐爱上了新诗。我的家庭背景很普通,父母都是农村考学来北京的,他们不爱好文学。两个弟弟也对诗歌无缘。我小时候经常玩耍,读书很少。现在还记得怎样用扑克变戏法儿。
宫白云:听你这么说,你小时候很乐观顽皮呀。据我所知你由于先天营养不良,小脑发育不全,让你的身体行动受限,说话发音不准。但你并没有被这些先天的因素所困住而表现的悲观绝望,反而积极向上地去热爱生活、拥抱生活,这是非常值得我们这些身体健全的人去学习的。
殷龙龙:小时候也不大觉得自己有什么,和普通孩子一样。
宫白云:小时候你心态就好。
宫白云:你的诗歌写作特色有着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直接来源于生活本身的创作特色占了很大的比重,在你眼里生活和写作是怎样的关系?
殷龙龙:人类渴望安逸、美好的生活,诗歌表现风花雪月,描绘自然心灵是很好的,也能出彩,可是我们都生活在现实中,以什么样的文本介入当代,却是当代诗人不容忽视的事情。现实美好而残酷,我们的作品为什么不能美好而残酷呢?至少写出来醍醐灌顶一番也好。我写我的生活,我的独特,也是底层人的柴米油盐,悲欢离合,都是煤炭和金子啊!古今中外的经典,大部分都是揭露现实批判现实的啊!
宫白云:敢于直面现实,揭露与批判,并不是所有人都具有你这样的胆识与勇气。你让我想起代表了俄罗斯的良知的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你们都是饱经磨难,却足以烛照未来的人,你们从来都不是明哲保身的顺民。“只要还活着,或者直到牛犊顶到橡树上折断了脖颈时为止,或者是橡树被顶得吱吱响,倒在了地上为止。”(索尔仁尼琴)。“我的喉结还在,/我的泪水独往独来,/我的贫穷不能领导你们,/以及没出生的/孙子的光荣。”;“ 六个苹果摆在桌上,/光滑、理智,/大小不一。它们举目无亲。/没有人会登门拜访我,/就连你也不会。”我相信无论谁读到这样的诗句都不会无动于衷。
宫白云:在你的生活与人生中,有哪些人影响或帮助过你?哪件事是你最难以忘怀的?
殷龙龙:家人和朋友们都帮助过我,尤其最近几年,生活自理能力下降,又在南方游居,全靠朋友们帮助才能从容应对每天的困难。我的朋友都是一等一的,幸福,快乐,从中而来!
宫白云:嗯,看得出,一提起朋友你就有由衷的幸福与快乐之感。朋友是一生的财富。我记得你写过一首《南诗》是写给李南姐的,“签上南/它不仅是你的名/更像上帝滴下的墨水,染黑北的国”,我相信像南姐这样的许多朋友之于你,就像水之于生命,不知道我说的你同意否。
殷龙龙:同意,你说的对。
宫白云:圆明园诗群是一个很有影响的诗歌流派,你是那里的重要成员,能给我们说说圆明园诗群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建立的?它有着怎样的意义?他对你青春与成长的影响是怎样的?
殷龙龙:圆明园诗社应该在84年年底建立的。诗社有四才子:黑大春,雪迪,刑天和大仙,他们诗歌的成就是很大的,对诗歌语言的贡献有目共睹。刘国越在后来的文章中细致地梳理了一番圆明园诗社各个成员的诗歌作品。与其说“圆明园”是心中一个文化符号与记忆,不如说它对我的青春与成长的影响是符号性质的,而且是大符号。从圆明园开始,我一路漫游诗歌的旅程,没有多少停歇,到现在还能写出自己很满意的作品来,就是因为当初起点颇高,心中怀着一种废墟式的大格局,不管中国的气象如何变幻,不管我的人生如何坎坷,我都把它们视作峰回路转的一种磨练。大概生命就是如此的意义了。
宫白云:“废墟式的大格局”,忽然让我眼前出现那一片废墟的圆明园,空旷、苍凉、久远、幽寂,处处残存,却处处布满曾经的辉煌。
宫白云::你是“第三条道路”的主要诗人之一,你怎样看待诗歌界的种种划分?
殷龙龙:诗歌界的种种划分不大重要,都是过眼云烟。诗人还是靠自己的作品说事。每个流派都有好诗歌,并不能说自己所在的所写的都是正确的,别人的都是垃圾。写诗时要个人化,可以君临一切;读诗时一定要用心去读,谦虚点,这样既能营养自己又尊重别人。
宫白云:“写诗时要个人化,可以君临一切”,这一句可以顶一万句。
宫白云:你的诗充塞了诸多复杂丰富的异质成分,想像恣肆汪洋,更有对社会现实的指涉与现实生活深切的疼痛。对社会的一切黑暗、丑陋、不公、不义,你都能义无反顾地用诗歌大胆而绝决地表现出来。由此,你的许多诗歌在官方和有的民间刊物上几乎是被拒绝发表的,你如何看待这种现象?你对当下诗歌现状有怎样的见解?
殷龙龙:十年前我正式出版了诗集≪旧鼓楼大街≫,从那儿以后我多少改变了诗风。作品异质且跨度大,很多是批判性的,揭露人性和社会的阴暗面。还有对国家制度的怀疑、鞭笞,那些作品官刊肯定发不出来。现在有一本民刊≪江湖≫杂志经常发我的诗。是本先锋,反对一切体制,僵硬的诗歌刊物。
宫白云:看得出你心态很好,也很客观,也希望诗界多一些《江湖》这样的刊物。
宫白云:除了诗歌,你现在还在搞绘画,是喜欢还是谋生的需要?
殷龙龙:从小就喜欢画画。它也是谋生的途径。如果单靠诗歌的稿费过日子,就要饿死了。
宫白云:好像你是从2014年开始画油画的,完全凭靠着直觉来画,我在你的微信朋友圈上看过你的绘画作品,惊讶于你的天才,那些画色彩艳丽,想象奇特,天马行空,光怪陆离,像你的诗歌一样充满了“西方式的解构、印象、象征、野兽、抽象等概念与手法”,还有一种纯真的温暖,你用画笔表达着你眼中与内心的世界,那么绘画与写诗哪个让你更贴近内心?
殷龙龙:还是诗歌。
《石头》
宫白云:诗歌已经融入了你的生命。
宫白云:微信时代,您怎么看大量的诗歌微信平台与诗歌群的涌现?您觉得这种媒介对诗人和诗歌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你对诗歌初学者有什么建议和忠告?
殷龙龙:手机写诗和微信平台展示,这是一种潮流,不可阻挡。对诗人创作有很大影响,是好是坏因人而异。初学写诗的朋友不要着急定自己的风格,博采众长,最好经常反思自己。知道你们有才华,有冲劲,而把写诗当做毕生事业才能体会出其中的美妙来。
宫白云:看来写诗是一生的事,既然是一生,那就慢慢来吧。
宫白云:您阅读最多的是什么类型的书?在您眼里阅读和写作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殷龙龙:年轻时候什么书都看,文学诗歌类的居多。现在什么书都很少看,网上的文章分享方便。再一个就是身体现在越来越差,双手拿书都特别费劲。但是写作还得继续。
宫白云:无论怎样,“写作还得继续”,这是你给予生命最有力的诠释,值得那些对生活与写作失去信心的人好好学习。
宫白云:您是北京人,却在外省过着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据说疾病缠身还坚持写诗作画,能和我们简单说一说您目前的生活与创作状况吗?
殷龙龙:我现在广西,广西的一个朋友帮我租房,找了保姆。目前多数时间是坐在轮椅上。我也很适应南方的气候,也喜欢大叶植物。今年写了几首诗,不是很多。最近做了磁共振,我的颈椎出了点问题,这个肯定影响创作。
宫白云:记得你说过这样一句话“诗就像太阳,永远在可望不可及的地方发光。它照耀我们,我们因此而写作。”而我在这里想说的是,诗像太阳,而朋友就像温暖的阳光,愿世上多一些这样的阳光,温暖你,也温暖我们自己。朋友们,买下龙龙的画作,就是对龙龙生活现状的最好支持。
宫白云:谢谢龙龙老师带来的精彩,谢谢大家的热情参与支持。龙龙老师晚安,大家晚安!
殷龙龙:感谢中国诗歌流派网给我这次珍贵的机会!谢谢白云老师,谢谢大家!今天收获大大。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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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龙龙1962年生于北京,1981年开始写诗,早年曾参加圆明园诗社。1984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1999年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曾获2011年度“御鼎诗歌奖”、2013年度诗探索年度诗人奖、2014年度“地下”诗歌艺术奖等诗歌奖项。出版诗集《旧鼓楼大街》、《单门我含着蜜》、《我无法为你读诗》和《汉语虫洞》等。近年开始绘画。主持人在访谈开始时说:“我知道你的身体状况不好,生活没有保障,又居无定所的,坚持写作画画已是奇迹。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不畏一切去坚持真理的人,那么你就是其中的一个,让人由衷的敬佩。”
诗人李南认为:“殷龙龙的诗註定进入不了当今中国的主流诗坛。但这又有什麼关係呢?他咄咄逼人的才华和鍥而不捨的坚持得到了越来越多诗人、年轻人的敬重。”诗人任意好这样评价殷龙龙的作品:“龙龙的诗歌恣意纵横、开合自如,敢于直面绝大多数诗歌不敢硬碰的‘暗礁’。换言之,里边总有一颗不屈的诗心在对抗着世界的恶。我觉得中国诗人缺少的真不是好诗,而是一颗强大和博爱的心灵。”诗人李不嫁表示,龙龙非凡的毅力是我钦佩的。其次,吸引我的是龙龙诗歌的语言密码,独特且极具个人化。第三,他给我启示,揭露和批判现实时应与现实保持一定的距离,有时甚至是远的,以达到陌生化的效果。也就是龙龙刚才说的从底层人物的柴米油盐悲欢离合中,提炼出煤和金子。这需要语言和诗艺的发奋开拓。
《自画像》
单门我含着蜜
——解读殷龙龙的诗歌
◎君儿
认识龙龙,是在网上。我们有过许多次网上的交谈。正像他在一首诗里写到的,“我们是夏天的兄妹,/简单,明辨是非。”
然后就是龙龙贴在网上的一组诗,《打开诗人的一生》、《阿苏卫》、《暖冬,几首诗》、《我的》和《居中的诗》。我被他独有的句式和文字背后的沉重深深吸引与打动。
他写自己的感受:“失败者失去了罪恶,/我的时间不多,/我的咒语漫天翻飞,我在桃花季节瑟瑟发抖,/如何背弃,如何把一大撂书信焚毁?------碰一下南墙,头就大了,/非洲雕塑在里边生长。每天推门出,拉门进,/甚至连邻近的外省也没有去过,/祖国对于我徒有虚名。-----/我的喉结还在,/我的泪水独来独往,/我的贫穷不能领导你们,/以及没出生的/孙子的光荣。”
这就是龙龙,一个由于脑瘫,不能把说话和走路进行得很流畅的诗人。一个把诗歌放进一生挚爱的缓慢而乐观的龙龙。而龙龙的苦他自己要一天又一天地咽回去,咽回自己的血里和心里。他在诗中自嘲自己“我有一张世纪未的脸”,“我走了,只有我走,/你才能听见一些跌跌撞撞的声音”。这么多年,诗歌和龙龙一起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了,那美好的诗句和声音盖过了许多我们自认为正常的事物。
我喜欢龙龙的抒情方式,“请你抒写这样的诗句:/除了殷龙龙/任何人都可以登上高峰,/都可以随心所欲地交谈。/------朋友们知道我新交了一个朋友,/却不晓得殷龙龙燃烧的诗风逐渐形成!/------请你,请你抒写这样的诗句:/右边是复活的国土,/左侧的歌声仅仅绕着一颗心手舞足蹈。/即使我在梦里一百次地接近成功,/有通天彻地之能,/你也能拐弯抹角,/把苦难引入灵魂的旅程:/祖国是灌装的液体,/如果想打开,就打开诗人的一生!”龙龙的坦率和苦难日积月累。龙龙的诗通向灵魂最幽深的部位。
再后来,他传来了他整理好的全部的诗。共分四辑。近百首诗歌。从1986年到2000年。
然后我就读到了他一首又一首源自痛彻生命和情感的真诗与好诗。在我眼里,那的确是上乘之作,那是词句磨擦骨肉的声音,是单词与单词碰撞时发生的寂寞与酣畅的醉饮。龙龙说他要反复修改,直到喧哗退尽,露出里面的沙子、石头和流水。露出我们与生俱来的疾病。他的诗把人心重新拉回裁叛和审问。没有上帝,而是我们每个人生存之上的命运。他这样唱他的歌“临近岁未,最善良的女孩对我唱歌,/她朴实无华,/她的胴体近于田野上的雾。/如果在鲜红的祖国无人相亲相爱,/天空下无花开放,/妈妈,你还不如不生我!/再歇一会儿,/我保证能把钱挣够,/趁好的东西还叫人珍惜,/像眼球掉在地上,引来许多/靠感觉生存的小动物;/哦,妈妈,/我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你的亲情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使大地不动的/脚步和漫天风雪。”我不知道什么给了龙龙这样的坚定。一次我问龙龙,生活里都喜欢什么?他回答说:“爱,梦,红”。多好啊,这三件事物全和温暖相连,哪怕空泛。哪怕大梦醒来,“恶运就在你额头上,你的体内,/摇摇晃晃,一下子扑倒”。
我没见过龙龙,我不知道龙龙前脚迈出一步,后脚会不会跟着摔倒。但我知道龙龙会马上站起来,甚至笑笑自己,然后继续他天马行空的做梦与爱红。有时,仔细想想,苦难反而使人解脱,使人可以躲在浮华的下面,品味真实,真生与真在。而龙龙抱住了这一闪即逝的阳光,他“独自上楼”,他把诗歌和生活调解到和睦相处,条理分明。
我们来看龙龙的荒谬,他开过大龙食品店,那是龙龙的另一种生存。他的生意。但他说“明天我会亲手拆除/不让你们为难”。他说“殷龙龙是一种荒谬:他写诗,反而不会读”。他说“寄生于世,/我没有缚鸡之力,/最终会软硬兼施,/逼迫自己交出独有的东西。”而最让我触痛的还是一首叫做《单门我含着蜜》的诗。他说这首诗原来有一百多行,后来删去了几十行,而剩下的这些是他的针刺上的蜜:
《海边》
单门我含着蜜
还有机会否定自己,看一眼破碎的家:
父母的不融洽和他们对我的爱,
妻子的冷,
兄弟们就像一双廉价的拖鞋,
儿子在牙膏里,挤出来才满口芳香。
所有这些通过内心的腐烂:
活着装糊涂,死了未必看得清。”
什么也封不住我的嘴,黄土已上前胸,
丝瓜藤,刀,门框,它们挂着情人的耳环。
贫瘠啊,你们可靠吗?
我曾用残酷的方式,感到自己一瞬间存在过,感到不可能。
死后的灵魂非常有限,
不能翻身,不能荡女人,
更不是样儿,它剁碎了前生;
死后的灵魂靠墙蹲下,几乎成了包袱,
自行车猫着腰,犹如夜间的贼,
台阶跟在身后,疼的时候就大声喊喊,要痛苦干吗?
泪水滚下去,悲哀都一样;
一样的一样又不一样,我总是夹缠不清。
每一个细节我都忘不了,
忘不了你们把我的食物喂狗,
你们对我的疾病无动于衷,
最后,将我的头割下,
把肾小心翼翼地运到一所秘密医院,
那里,战功卓著的将军绝对不能有危险。
太过迂腐,
生命如此嘎巴,救不了任何人,
一个自信的叛徒常常抒写自卑的心。
不能转身就跑,如同那个女大学生,
被打死在马路上,慢动作竟埋得那么深。
如今,空旷眯着眼,
让额头去碰深沉的海,让百合爬上来,
扛着奴隶的大罪,我的人格,又一次降落------
一切都在卑微,自由,都在昨天的信笺中,
都在泥土的私处,好似真理穷途末路。
我想和你在一起,荒凉和亲密,
千万别吹,别捧,哪怕是小小的虚伪。
那爱,那恨,那情,那仇,我俩都有。
不要吵醒天空下的孩子;
知道么?我的眼睛能拐弯,
我的小黑屋和嘘声脱下青春,带着亚洲到处旅行?
这些算不了什么,没有死亡过瘾!
我来,是为了麻木的嘴,肿胀起来的拙劣,
是为了埋在泥土下的哭泣——
他们像把匙子,把勇敢捅进城来,
爬上楼顶,直到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把我的手指镀成金,
秃头思想早已约好,还没死就着急不朽!
写诗当然不原谅自己,
(离原谅还有两个字的距离。)
写诗当然不协调,不献媚,裹足不前,
像一只老虎,敢于承受讥笑,敢于当众出丑,
被揉成一团。
揉成一团,再用力掰开。
把自己拎出,顺进油锅,名声算什么?
反正它长满了茧子,反正往事的烟到处弥漫;
邻居还在狱中,还在替父亲顶罪,
当年的勇气象一阵秋天凉风。
我的行动迟缓,应该在棚里和牛在一起,
或者把一根根肋骨抽去,
去镶虚无的边。
这首诗不难懂,因为他是龙龙的日常生活。虽然龙龙写诗有时的确有些绕,有些唯美,有些斟词酌句,但他写进诗中的感受真实无欺,触指成伤。龙龙远离一切诗坛运动,远离各种名号的诗歌大旗。在他的旧鼓楼,他独自写着他名叫殷龙龙的诗歌。这些诗,他在暗处打磨,就像他在小屋里打磨他进进出出的日子。什么支撑人走过一个又一个黑暗?来迎接那不期而遇的小小欢乐?主说:“我是大卫的根,又是他的后裔。我是明亮的晨星。”在我这里,龙龙的诗歌已经在缓缓上升,我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在仰头时目睹它们的光芒。因为它们同时是激励。是鼓舞。是清洗。当灵魂穿越迷雾与迷障,每个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庆祝他自己的成功。龙龙举着的是他不再跌跌撞撞的诗篇。
《夜兰花》
殷龙龙诗歌中的自由精神
青未了
参加这个讨论会,我本来答应要写西川的,因为他远近闻名一些,这样与大家凑在一起就有谈资;但是想来想去,从西川大叔身上很难找到什么自由之气质,他的诗歌太沉重了,与今晚的气氛不相宜:这一点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于是我换了一位不出名的,叫殷龙龙。我只能张开嘴来说,不然你们就可能不知道他:甚至可能永远不知道他了。与文字相关的人会因文字而成名,同样可能也会因文字而平凡。他到目前还没能因文字过分扬名,只能在轮椅上“吃力地说出汉语”;结合中国所谓诗歌流派的划分,他被称为“民间诗人”:
殷龙龙,男,1962年生于北京。81年开始写诗,曾经参加圆明园诗社。97年加入北京作家协会。现在在家赋闲。这是我在目前发现的对殷龙龙最普遍的介绍。上面蜻蜓点水式的介绍远远不够,有必要再加几点。他拥有从出生以来命运给他的一系列灾难:早产、先天性营养不良、脑瘫(以致他说话结巴,走路跌跌撞撞)——因此他曾经在诗歌中自嘲“我有一张世纪末的脸”;“我走了,只有我走,/你才能听见一些跌跌撞撞的声音”。除此之外,他没有固定职业和收入:他开的杂货铺被政府关了,他领最低生活保障金。
言归正题。虽然生活中有大量的苦难,但是关于殷龙龙诗歌中的自由精神还是有一些的。他的诗歌意象断断续续,词语结结巴巴。而透过这些词语的缝隙,我们也不难看到殷龙龙诗歌中的自由气质。“我的天,我三岁开始学说话,/至今也讲不明白什么,/面对滔滔不绝,惟有使劲地咳嗽。/肖家河,每次感冒,都有房子摇晃。/有人脱掉思想,准备好肉体;/有人呕吐,那些憎恶自由的家伙。”(《肖家河的草稿》)“暖暖和和,初冬的天气就想呆在家里,/喝一碗母亲熬的棒子面粥。我的样子象不象寄生虫?/姑娘,你还没见过我,/没见过离开水也能翘尾巴的鱼。/孤独趴在地上,/它宁可趴着,也要自由地呼吸。”(《借一场风雪》)为了方便,我引用的两段诗都有“自由”这个词。《肖家河的草稿中》,显而易见,“那些憎恨自由的家伙”是反语。“有人脱掉思想,准备好肉体;/有人呕吐,那些憎恶自由的家伙”,要表达的是“那些家伙”对“三岁开始学说话,/至今也讲不明白什么”的殷龙龙的漠视;从另一方面讲,在这里他认为自己是“思想”和“自由”的化身。关于后一首《借一场风雪》,我们从中看到一个因生理上的残疾而“我的样子象不象寄生虫?”的龙龙,读到这里,我们会认为他自卑的心情达到顶点,但他立刻来了一个转折:“姑娘,你还没见过我,/没见过离开水也能翘尾巴的鱼。/孤独趴在地上,/它宁可趴着,也要自由地呼吸。”于是我们便了解了一个真正的龙龙,一个被生活的困难打不倒的龙龙,一个“宁可趴着,也要自由地呼吸”的龙龙。在《借一场风雪》的最后,龙龙发出了真正自信又自由的呼喊:“妹妹,随我姓吧,/我的姓氏不愿单独留下,它更象个小伙子。/妹妹,叫我的名字吧,/祖国是虚幻的,龙龙却真。一只裤兜翻着,另一只肯定才华横溢,/即使那个前赶后错的两千年,/获奖了,我也要我的纸篓、香椿树、/腌菜的坛子和几篇随笔。”这是真正自由的呐喊。对龙龙而言,他喊出了“祖国是虚幻的,龙龙却真”的自信,“获奖了,我也要我的纸篓、香椿树、/腌菜的坛子和几篇随笔”安于贫贱与简单的自由:这绝不是物质上的自由,而是精神上的自由!
说到精神上的自由,我不得不在殷龙龙的简介上加一笔:基督徒。殷龙龙的诗歌里,越来越透露出因信仰耶稣而得到的自由。下面是龙龙的决志诗:
《投足》
“决志
礼拜天下午,多么激动:父的血液
流进我的身体,
除了兄弟姊妹们的祝福和祈祷,
还有一场命的搏斗,
脱胎换骨。
在慈云寺,龙龙听见了天上的声音,
获得了新生命。
这么多年,我一直引以为是,
我的才华四处炫耀,我的呼吸等待另一个黄昏,
我的酒从来不满,
满的只是中国的月亮。
月亮的皱,
叫人误入歧途。
飘回混乱的前生;
身体里有太多的不平衡,
它的名字叫黑夜。
被脚后跟丢下,
被鱼和翅膀,女人和音乐迷惑。
它不会比大地久活!
坐在2707的房间里,
你们都能听见大于今生今世的信心:
在天上的父啊!
我要有光,
我要永生侍奉你,
我要把双手、双膝放在你的面前,
我要你洗清我的污垢和罪,
我要把全部的谦卑和赞美清楚地说出来。
阿们。”
上帝“道成肉身”,替人赎罪,赐人以称义的恩典。因为这个恩典不是别的,就是释罪称义,所以凡接受这个恩典的,也就释罪称义……用另一些基督教的词语来说,这里所谓接受,也就是“信”,信的结果即“释罪称义”,也就是摆脱罪的“捆绑”,也就是“得救”,也就是得享“天堂”,也就是与上帝“复和”或重新和好,也就是得到马丁"路德所谓“基督徒的自由”。(何光沪:《基督徒的自由——马丁·路德文选》序)前面所说的自由之精神,在这里龙龙也用一种坚决的语气将之否定了:“我的酒从来不满,/满的是中国的月亮。/月亮的皱,/叫人误入歧途。”龙龙在诗里说:“除了兄弟姊妹们的祝福和祈祷,/还有一场命的搏斗,/脱胎换骨。/在慈云寺,龙龙听见了天上的声音,/获得了新生命。”这“新生命”,就是龙龙新的自由,就是“比大地更久活”的自由。这种自由就是《约翰福音》里耶稣说的:“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在这里,龙龙发出来的是另外一种呐喊“在天上的父啊!/我要有光,/我要永生侍奉你,/我要把双手、双膝放在你的面前,/我要你洗清我的污垢和罪,我要把全部的谦卑和赞美清楚地说出来。”当他做出这个决定,他的罪和污垢被耶稣洗清,他残疾的肉身所负担不起的沉重被耶稣扛起来,他虚荣又自卑的内心被耶稣的爱填满,虽然殷龙龙直言“在中国说‘自由’是贵族的事情,中国有没有贵族一直是个问题”,但毫无疑问他的诗歌表达了真正的自由。
这在他的另外一首诗《福杯满溢》里也有体现。“天上的房子/有件单薄的衣服/它使我温暖/当初,神的话语穿过埃及,给夕阳涂上了蜜/下面滚着真理和车轮”“只有一只手/伸进怀里,让我们察看自信。/父啊,那是婴儿哭出的没有受伤的/光明啊!”这真理就是龙龙所接受的真理,就是神穿过埃及而来的话语对他的约。这绝对不仅是精神上的自由,而是真理的自由!
《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