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眼睛||荐读：阿剑的诗（总1271期）

阿剑，70后，浙江衢州人。中国化工作协、浙江省作协会员。诗歌小说散文作品散见于各期刊。出版诗歌合集《无见地》。

冰山下的城堡

-----读阿剑诗印象

鲁侠客

诗歌强调个性化，生命体验的书写，有时语言只是营造诗意的道具而已，某种程度上，它与海明威小说的冰山理论如出一辙，诗意真正的冰山，隐匿在语言海平面之下。而诗到语言止的另一层意义，就是让经验书写，循着语言的弹性和惯性，继续深度掘进。

中年，在世俗生活中，是负重前行的特殊节点，中年，对于诗人而言，往往是厘清生命旅途的一些困惑后，视野逐渐开阔，情感逐渐厚实的转折点。

在《中年赋》里，由于生命相对宏大宇宙的渺小，中年的悲剧色彩基调浓重，诗人把生死看得通透，“暗淡地走在必将赴死队伍里的男人，不生气，也不着急”，诗人切肤体味到自由神圣的分量和意义，他把树，看作是被缚住的神灵，把房屋，看作是废弃的殿堂。

《葡萄》一诗里，“盛满南方酸雨的胃”体现出悲怆的味道，联系诗人语言的脉络，语言的暗示，我们不难还原现代工业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冲突实质，这里面有宏观社会背景，诸如农村城镇化浪潮，不计后果狂飙突进的工业化进程，自然人文的延续，环境生态保护与建设发展冲突间不平衡的问题等等。

高速路，葡萄园，孤岛样的村庄，拆迁等等现实主义的画面，纷至沓来，我们逐渐厘清了诗人愤怒的原因。诗人也通过几个画面，形象展示了剧烈的冲突，如“布满阳光的果园里，你们挤搡”；“刀子沿国道线呼啸而至。果实斫成火”等等。诗人忠于他的内心，他愿为产出葡萄的精神原乡和故土，鼓与呼。

中年男人有精神危机，存在着理想与现实间的矛盾冲突。在《雨中》，这篇短诗，依靠几个对比强烈的画面，完成了诗意的塑造。希冀和药罐，淋湿与燃烧。为我们展示了希望激情与挫折挑战的博弈，药罐、煎熬，又为我们绘制出中年男人的心灵困境。而题目雨，无疑也有一语双关味道，包含着阴晴的天气，命运的逼仄等寓意。

《听课记》时空切换，将卡夫卡小说《城堡》中的荒诞主题、做了巧妙嫁接，个性化的解读。同时把隐藏在卡夫卡心中的对于文学的憧憬、理想、希望，一并借诗人口吻，演绎呈现给读者。

《守林者》是一首挽歌，诗人显然不满足于单纯的缅怀主题，他把视线转向当下一系列社会生活现象，诸如赡养孝顺、医保政策、物价问题，当诗歌结句里，“无数炮弹像松塔般从天而降”，则把战火纷飞，生死与共的情感，渲染至高潮。强烈时空对比，加上现实主义题材的选择，诗歌的基调无疑是厚重的，沉郁的。

《塔》看第一眼，令人想到了塔罗牌，一种西方的占卜工具。诗人下意识地，把塔这种意象，置于不同语境中，让塔作为诗人观点的占卜卦辞。在心脏搭桥术里，塔作为脆弱生命重建的见证者，在城市风与水的中央，塔，作为“风水大师，”但它并不能彻底预言或翻转宿命，诸如离人、刨食者，归家的逆子，正如佛家所言，因果相连，才是现象背后事物发展终局的真正推手。

在为奸人遮雨里，塔是污点证人，塔以文物之名被关掉，塔是作为厄运的代名词。而将塔混入早锻炼人群，塔的负面象征意蕴，无疑跌至海平面，而最后塔置于一只白鹭的脚下，塔的象征意蕴，则跌至海平面之下，塔，成为垃圾堆的象征。

这首诗，乍看有点无厘头或者荒诞感，等我们审视完毕斑斓恢弘的现实生活，我们会发现，指鹿为马，黑白颠倒，在历史的混乱期，并不鲜见，塔的命运，更多是人为的指认和诠释。塔有时高耸崛起，有时猥琐卑劣，塔并不完全对应正面的象征意蕴。你不得不承认，诗人这种巧思，是一种诗意构建匠心的体现。

《野桂》一诗，诗人思考的触角，从移动互联时代，一直追溯到遥远的上世纪，时间跨度六七十年。他用多组对比，将一个我们无法面对的问题，予以聚焦，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为什么还是固执地贫穷，是心甘情愿吗，还是另有他因？这个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当然，扎眼的别墅，也许会给我们答案，读到最后，我们对野桂这一象征物，有了深层的认知。在这里，诗意更多是呈现冰川下的部分，而不是海平面之上的内容，诗人显然谙熟这一诗艺规则，并间接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

通读上述几首诗歌，我们对诗人风格，诗意构建的路径，有了清晰的认识。诗人，采取诗意构建的冰山理论法则，让我们触摸到社会史，个人心灵史的沉实脉搏。鲜明的时空感，在社会语境中的托物言志，令我们目睹了诗人的历史辩证法，以及与此相关的诗学审美观点。总体看，阿剑的诗，整体厚重，重考证，具有强烈历史反思意识，注重人和物的命运解构，沉郁的基调里，体现出人文的关怀。

在《观刈荷》中，深深的中年忧虑、忧思，从文本溢出。生命的短暂，命运的逼仄主题，都与荷做了互文抒写。而最后蓝天下的蜂鸟、白鹭、云朵，让我们看到希望，而希望正是源自诗人与荷面临命运困境时，攥紧的“枯萎的拳头”所饱含的精神信仰。正因为有了诗歌的慰藉功效，渺小的个体，才能抗拒强大现实的压迫。

《关于清晨你能说些什么》诗人从新生、腐朽，从轮回的视角，展示了他的相对论，辩证法。《梅》中，梅成为新旧秩序博弈的见证者，诗人从梅的品性，执著于原则精神向度上，打通了人与物的脉搏，从而得以将这首隐喻极深的诗歌，还原了真实的意图。

当然，太过跳跃，意象叠加，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晦涩，过多表述的侧枝，影响了诗意核心的展示，诗歌肌体的澄净，简约。上述要素若视为短板，也不仅是这首诗中所有，而是整体的碧玉微瑕。当然，这只是一己之见，还有待商榷。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语言习惯，修辞手法，生活经验，生命体验等维度决定了诗人诗写的路线图。如果，我们在构建冰山下城堡的同时，能够建立一条清晰通透的隧道，无疑是锦上添花，苏珊朗格说，诗歌艺术的遗憾，正是它的磁性所在，它让这门强调技艺和生活经验混融的文学体裁，散发出罂粟花的味道，让前赴后继的诗写者，乐此不疲。

阿剑诗10首

雨中

怀有希冀的男人

抱着淋湿的木头

他的药罐半空

他可能燃烧；更多时候慢慢煎熬

观刈荷

无人去看一朵云

破败、灰烬的样子。失败的旗帜

倒悬水面，听不见昨夜雨声

几个工人在那里

收割，装车，随意堆放

很响地说话，扬长而去

荷叶身体回到土色

葬于泥或付之于火

只剩最后一根遗漏的生铁

攥紧枯萎的拳头

我们一起站着

一场中年的大雪正从天而落

期间有三只白鹭和两只蜂鸟经过

有其它洁白的云在天上

梅

重要的是秋天，尽快把她

还给荒芜。饮酒，放鹤，吟诗，

撒野诸事给寻欢者。隐喻归还木叶青黄

的写字人。铁黑色枝桠，雪中的红，

旧照片，归还或者抹去，

就像街道从地图上，你从人群里。

重要的是许多年前的雪还飘在

正午阳光中，旧机修厂废墟与新建酒店

之间，我与树一起站着。重要的是

我们固执站在原处，长天辽阔，

无花，无雪，也没有具体语言。

塔

把一座塔放进搭桥手术的心脏里去

“愿你身如琉璃”，远古异域的图纸

焚毁以及重建。把一座塔放在

城市的风与水的中央，“而你再次来迟”

黄昏指引离人、刨食者、归家的孽子

把一座塔为奸人遮雨，许他颠倒乾坤

让他黑白分明，“谁还不是——火狱”

把一座塔关闭以文物之名，让铁门上

贴上借款和枪火的小广告。把一座塔以及

周遭的文士，和尚，道人，早年的中学生

混入早锻炼人群，“你我，不如就此别过”

把一座塔放在那只孤飞白鹭的脚下

当它刚从垃圾堆上飞起

关于清晨你能说些什么

天地亿万次打开盖子

那些年，他们所看见的我们也都看见

还一无所知。关于清晨的溪东埂村

你知道些什么？路过多年你还是

异乡的狼娃子。那几只土狗还是狂吠

房屋还是拒绝，巷陌还是幽深。村口

的那棵樟树你并不陌生，一百三十年了

所有行走与坚硬的事物都先它消逝

衣冠迭代，脸孔固执

有些故事并不新鲜

有些故事你不必听闻

几辆亮锃锃的轿车停在树下，不知新锈已经来临

不知旧叶正将我们覆盖

听课记

八十年衢州音，混入 1912年德国腔

穿雨衣的黑头发，在海那边，渐渐熬成东方白

记不起哪年，旧帝国雨靴扣击

鹅卵石大道

卡，卡，卡夫卡

那人用长盔甲的手，不停敲城堡的门， K， K

雨水中的长城

始终建造，始终垮掉

K， K。国王沉睡，大臣们各自狂欢

自由剧场的演出遍地展览

而会有一种言说，语音含糊，荒谬与现实握手言和

他写下那些失血的字；他用自己口音转述

同时私藏着自己南方陈酿的阳光

守林记

你每天清点：十亩桔林，一百棵松柏

四十二个坟头。其中最好的位置是癞痢老宋

朝南，背靠两棵古松，下面是高铁

每天都有面容模糊的人飞快经过

许久没有说话了，除了哼几句越剧

半夜听到谁在松林里哭泣

你知道那是风，松鼠，秋虫，野猪

和迟迟不肯离去的乡党

你带上酒去跟老宋聊天

不孝子孙，医保政策，南边山野

的毒辣阳光，睡在那里的战友

不知道能否有福气

躺在老宋旁边。今年村里又涨价了

你在松树下翻了个身

梦里，无数炮弹像松塔般从天而降

野桂

黄泥老屋从泥里长出

几间别墅是耀眼的石头来自外面

坟茔耀眼，纸花被雨水洗旧

大山总是流淌，香樟树一夜奔走清晨又回到

它父亲的位置。竹林腔调一直这样

溪涧这样，泥墙重重留痕

从打土豪、无产阶级到扫黑除恶

中午空荡荡的巷道一直这样

小店里有陈年谷烧

和刷支付宝的可口可乐

水泥马路一直这样，带来你也会送走

最后几个嬉闹的孩子。他们将不再回来

你不懂的事物是山村它

固执地贫穷，满眼青山未有一点文字

世上最野的桂花无有挂碍

它不生长别处

中年赋

突然就中年了

便看树都是绑缚住的神灵

房屋都是废弃的殿堂

每个人都是行走的果实，有的

青涩在枝头

有的烂在泥里

每次初冬，都是江南

每场雨，都是歌哭

每朵江水都是沉默的中年男人

它不生气，不着急

黯淡地走在必将赴死的队伍里

葡萄

你们的馈赠我拒绝接受。

你们的血，肉体粮食，野花焚毁的方式。

舌头舔舐众声喧哗的路，

或选择窄门进出。

在曹家村，布满阳光的果园里你们挤搡，

刀子沿国道线呼啸而至。

果实斫成火。

——而我只拥有

唯一一棵果树，高铁无法抵达的村子，

盛满南方酸雨的胃。

我轻吻矿物质的雨水用多年以前嘴唇。

我种下葡萄看它落在泥里。

评论家简介：鲁侠客，医学专业。文学、声音艺术爱好者。曾在《诗潮》、《星星》、《草堂》、《关东诗人》、《散文诗》、《散文诗世界》、《作家周刊》、《新民晚报》、《雨时诗刊》、《西安日报》等发表作品。

阿剑诗十首

◎ 读维克多.弗兰克尔

你从铁丝网看出去，

奥斯维辛的落日很美，

波兰的野花很美。美得只剩一个字。

我看见车窗外黄昏，浙西南肥硕的青山。

营养良好的人，走在匆忙的街上。

注：

维克多.弗兰克尔（1905-1997)，犹太裔精神病学家和神经学家，《活出生命的意义》作者。奥斯维辛集中营幸存者。

◎ 是岁江南雪

衢州，

雪下得奢糜。

你要晓得老天爷从不担忧能量守恒问题。

——不思虑：

红烧狗肉，饮酒，杀恶吏，看梅花

水管冻裂，高速封道，病毒重生

有人冻毙或相食。

◎ 水边城市

两江交汇处，必有水里打捞上岸的

一座城。巷道湿润，

蛮力执火而行。

长毛和辫子兵是两种不同发型。

竹筏与官船是前往省城

两个不同路径。

春汛迟迟未至，一排长时间滞留水面的九姓渔民

终生无法上岸，

是江湖夜雨时的隐匿激情。

黄酒温好，旧曲调从水里升腾。

你不知月黑的江中，有鸥鹭孤鸣。

不知那个手持琵琶的船头小娘

是神，

是现在厨房里足不点地的妻子。

她看见过救赎的江水一点点漫过城墙。

◎ 流水

我看见鲜艳的新水泥，覆盖了

标语，广告牌，南宋青石板。

爬山虎比以前砂石公路旁

更为青翠。埠头那些年轻妇人

高耸的屁股，随流水老去。

槌衣声也朽坏。

橡皮坝前，河水虚假地充盈，

沿旧河道，一段一段前往东海。

沙滩上挖铜钱的少年随流水而去。

我看见那年春天，王建国和我站在堤坝上

揣着窸窣作响的青铜，看流水。

我们有喜欢的女生，想揍的男孩，

一两个预想中

亲手杀死的老师。

我们有那年干净的河水

◎ 病夫

从水里打捞起半具身体，舌苔发白，

需喝碗红豆薏米汤。而风沙持续半月，

膝盖脆薄如马匹走失了草原。

耳内，梵僧不停念咒，企图降伏

一头衰老的猛虎。它蹲蜛

如神道石刻。亡灵似睡，咒语虎啸，

身体的宫殿廊柱疏落，饲养众多旧疾

——经年错过的爱人，过客，前世仇敌。

“请宽恕我

酒病花愁。”那汉人脱去身上青衫、满身小篆与骨头里的琴谱，

赤条条，立于没有纸张与情爱的风水。

他内心寥落似洗劫多次的村子。

他等待一棵树

果实坠地，木叶脱落。冬季枝桠黝黑。

◎ 爱人

周日十点的星巴克，众多手机

与远方孤独交谈

它们都是丈量自己余生

的咖啡勺子

两台笔记本闪烁

像在调制新口味的配方。

——谁在歌唱？

无人聆听的美人鱼

海水中甜蜜的碎沫

那个角落里的女孩，读着

全世界唯一一本书

她红色帆布鞋

是你即将远航的爱人

——她踩过你终生未知的泥土

◎ 创世纪

A开始尖锐，B已经湿润，

阳清阴浊从此分野。

浑沌如鸡子，天高地厚。

C与D的契合需交换酒杯与唾液。

干杯！仇敌与爱人都在信义之间。

而E与F的拥抱，是古老的盟约，

野火点燃旷野，最老的海水

拍击完整的崖石，蜷曲如G，敞开如H。

需手抟，需引绳于泥中，

在直捷的I与勾回的J，

敲击浑圆的陶罐像深夜归人，K，KK！

此刻，四野延绵如L，无人应答，

雾中有物攀爬如M，或N。指南车何在？

有人瞠目如O，手指如P，结舌如Q，

有人搭弓如R，扭曲如S，

有人化作T型鸟身，衔石填海，

或翕张成U与V。有人以额相触，

遂天地倾覆，九洲淹没，

四柱擎天逐一断裂

如W，X，Y……

——而谁持五色石以补阙？

战火，终将熄灭。

河流，堵不如疏。

大水汤汤，写下一个几字，

终归于海。渴欲追日的汉子化身为林。

大地安眠如Z。

◎ 象征

一个男人跪在西山寺的佛像前，

他头顶之上，整座庙宇，跪拜十万大山。

另一男人爬上悬崖，等待日出。

他将要率领群山跪拜那一团火。

◎ 观沧海

一个痛风患者来到海边，就有修行姿态。

一个山民，拥有河流与湖泊，

而大地让我不安。而海水让我晕眩。

站在海边如同世界边缘。

送行大巴停在港口。卖水老头

骑着三轮摩托，沙滩上有黄色单车，

船在发动。天空恰好掠过白色的飞机。

这是我所能穷尽的逃离工具，有何不足？

——除了一匹马突然从体内窜出

奔向海的天际。

我知道岛屿是罗汉，云是观音，

无尽的撕裂眼眶的水便是佛陀。

而我只是一个为海水呕吐并且失语的男人。

祖师！诗是语言的寺庙

还是另一修罗场？

我食松果的猢狲来此修行还是

与他们争夺庙产？

——而水何澹澹，

一只病痛的左脚像海边发痴的野马。

◎ 我每天都在雕刻肉身

供养人在兰州或凉州

杀人越货，在敦煌和麦积山被塑成菩萨

石匠叮叮铛铛凿出烟火气的脸

一个有罪的佛，多像我们，多好看

名人名言：

      “一个诗人应该把自己隐藏在作品里，如同上帝把自己隐藏在万物中。

---福楼拜

精

彩

回

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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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评（综评与一诗一评）：

综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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