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推荐 | 刘波 :《赵万里抄校本选编》一书的学术价值(上)
赵万里先生(一九〇五年—一九八〇年)是我国二十世纪成就最高的版本目录学家之一,同时在校勘、辑佚等古籍整理领域有卓越的贡献。由于种种原因,赵先生的多部版本目录学著作没有完成或刊行,只留下了少量的稿本;赵先生亲手抄录或批校的部分书籍,幸运地躲过“文革”浩劫,留存了下来。这些稿抄校本书,不仅颇具学术价值,还凝聚着一位大学者的心血和热情。
赵万里(1905—1980)
本书选收赵万里抄本十七种、临校本四种、手校本二种。兹对各书基本情况略加介绍,以便研究参考。
一、抄本《天一阁书目》
天一阁是明朝嘉靖年间兵部右侍郎范钦创建的藏书楼,其鼎盛时期藏量达七万馀卷,其中史料价值最高的,要数明代各省地方志、明代各省登科录等科举文献、明代及明以前碑帖拓本等三类。天一阁上层通为一厅,下层分为六间,寓“天一地六”之意;阁前有天一池。清乾隆年间建造《四库全书》七阁,其规制据说即仿自天一阁。天一阁有一套严密的保管制度。建阁之初便立天下“代不分书,书不出阁”的制度,范氏子孙分房掌管阁橱锁钥,非各房子孙齐至不开锁,并立有“烟酒切忌登楼”等禁碑。这些制度使得天一阁历经三百多年的风雨,保存至今。明末至民国间,天一阁屡遭侵夺盗窃,历经多次劫难,到二十世纪中叶,藏书仅存一点三万馀卷。建国后,天一阁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藏书也得到保护与整理。现为天一阁博物馆。
清代以来,成书的天一阁书目主要有佚名编《四明天一阁藏书目录》、阮元与范邦甸等编《天一阁书目》(附碑目)、薛福成等编《天一阁见存书目》、林集虚编《目睹天一阁书录》四卷《附编》一卷、杨铁夫等编《重编宁波范氏天一阁图书目录》、冯贞群编《鄞范氏天一阁书目内编》十卷、骆兆平编着《新编天一阁书目》等。天一阁自清代历经民国到目前的藏书演变情况,可以从中看到概略。
赵万里非常关注天一阁及其藏书,他一生四次造访天一阁。第一次是一九三一年八月,他与郑振铎、马廉同往宁波,停留了一个星期,其间两次探访天一阁。但因范氏族长不在,无人负责招待,没能登阁观书,赵先生仅就天一阁的外观规制作了仔细观察:“细察阁的建筑方式,和其他宁波住宅并无多少不同之点,所用材料简陋非凡,消防设备简直等于零。和藏《四库全书》的文渊阁规模相比,真有天渊之别了。我不信文渊阁是模仿着天一阁盖的。”
第二次在一九三三年七月,赵万里以中央研究院、北平图书馆特派员的名义,经鄞县县长陈冠灵、鄞县文献委员会会长冯贞群(字孟颛)协调,与范氏家族达成谅解,获准登阁整理藏书,编造目录。这次编目历时七日,赵先生“一个人负全部提调之责”,在多位同仁的协助下,用“较精密的统计法”整理了阁中所存的全部藏书,详细记录各书行款、边口、版心大小、序跋、内容特点等信息。工作完竣后,公祭阁主范钦,并摄影留念。这次编目颇受关注,上海《申报》刊载了报道《中央研究院特派员赴甬会编天一阁书目录》,宁波《时事公报》也登载了内容相近的新闻。
赵万里这次登阁编目,本拟编纂一部《天一阁书目内篇》,为每部书撰写一则书志。他在《重整范氏天一阁藏数记略》一文中给出了书志的样例,从这则样例看,书志内容包括书名、版本、序跋、行款、作者介绍、内容提要,可谓体大思精、周密详明。此外,他还计划搜集天一阁历年散出诸书的信息,编辑《天一阁书目外篇》。如果这两部书目得以完成,无疑将是版本目录学的巨著。
天一阁书目分类总目
可惜的是,这次编成的目录稿本已经佚失。当年协助编目的冯贞群,对赵先生的编目计划非常推重,一直关注此目的进展。据冯贞群外孙陈伯龙转述,赵万里后来告知冯贞群,此目稿本“在抗战期间全都散佚了”(饶国庆《赵万里与冯孟颛》,载《天一阁文丛》第十一辑,第二〇〇页)。骆兆平《天一阁的藏书目录》也记载:“一九六一年,赵先生函告笔者,此目当时未曾完稿,所抄录的原始资料,在抗日战争时期已散佚殆尽。”(骆兆平《天一阁丛谈》,宁波出版社,二〇一二,第四五页)这是令人扼腕叹息的大憾事。
第三次是一九四七年十月。赵先生曾致函冯贞群,接洽访阁事宜。时天一阁已经成立保管委员会,由范鹿其主持,冯贞群请赵先生与之联系。此次到访的详情,目前没有更多资料披露。
第四次是一九六一年十一月二十日、二十一日。当时赵先生受中央政府文化部委派,南下浙江、江苏、福建等省调查图书文物,宁波是其中一站。这次到访,赵先生阅览了明刻本《淮海居士长短句》、明严嵩纂修《(正德)袁州府志》、邵有道纂修《(嘉靖)汀州府志》、王瓒纂修《(弘治)温州府志》、盛仪纂修《维扬志》、姚昺纂修《(弘治)永州府志》、黄璇纂修《(景泰)建阳县志》、唐胄纂修《(正德)琼台志》等珍本;又从《(嘉靖)建阳县志》内摘录刻工姓名三十三人,作为鉴定建本时代的资料;还看了天一阁近年新收的古书,如抄本弋阳腔《蟠桃会》、抄本《镜里花传奇》等。
赵万里还非常关注天一阁流散在外的图籍。一九三〇年盛夏,他得到张元济的关照,赴商务印书馆涵芬楼访书,过目了大批天一阁旧藏珍本。这次访书,他撰写了《从天一阁说到东方图书馆》一文;另外,所撰《涵芬楼藏书经眼录》三十篇中,有十七篇写的是天一阁旧藏。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日寇轰炸上海,东方图书馆被毁,赵先生的文章成了这些古籍的最后记录。
《从天一阁说到东方图书馆》一文部分内容
《上海涵芬楼藏书经眼录》一文部分内容
本书影印的《天一阁书目》,当为赵万里为调查天一阁藏书而搜集的资料之一,全书工楷抄就,分为二册,书后附签条:“□书半叶十行,白口,蓝格,四周单边,版心下方锓‘漫堂钞本’四字。‘玄’字不缺笔,当是清初写本。”据此可知,赵先生抄录的底本是清初宋荦钞本。这个本子现存中国国家图书馆(索书号15852),书前钤有“长乐郑振铎西谛藏书”印,书后钤有“长乐郑氏藏书之印”,为郑振铎旧藏,著录于赵万里主编《西谛书目》(文物出版社,一九六三,第四五页)。郑振铎藏书在其一九五八年殉职后捐入北京图书馆,赵先生借抄此《天一阁书目》的时间,无疑在一九五八年之前,这个抄本也是二人深厚情谊的一个见证。
赵先生不仅一丝不苟地抄录了这部书目,还对底本的某些明显错误进行了校订。如“英宗实训(三本)”条,赵先生于天头批注:“实,当作宝。”查宋荦抄本及与之同一系统的清初舒木鲁介夫抄本(亦藏中国国家图书馆,索书号17987),此字均误作“实”。
二、抄校本《录鬼簿》《录鬼簿续编》
《录鬼簿》记述金元时期戏曲、散曲作家及其作品,历来是元杂剧研究最重要的基本文献。民国以前,此书最通行的版本是清康熙年间曹寅《楝亭藏书十二种》本。一九三一年,赵万里、郑振铎、马廉在宁波发现该书明抄本,附佚名著《录鬼簿续编》,是戏曲史料的重要收获。
一九三一年八月赵万里与郑振铎的宁波之行,本意是探访天一阁,但因范氏族长不在,未能如愿。他们和在故乡休假的马廉一起,访遍宁波藏书家。一日,在孙祥熊(蜗庐)庭前曝书堆中,发现了天一阁旧藏明蓝格抄本《录鬼簿》及《续编》一册,他们一见便知这是“研究元明间文学史最重要之未发现史料”。于是向孙祥熊借归,将其与康熙建曹楝亭刻本对校,确认《录鬼簿》抄本可大幅补正曹本,《录鬼簿续编》则为孤本。三人兴奋异常,立即连夜分头手抄,赵万里抄《录鬼簿》卷上,郑振铎抄卷下,马廉抄《续编》,花了一整夜外加一上午的时间,终于抄成全书。在抄本的封面上,他们写下一则题识:“二十年八月十六日海宁赵万里、长乐郑振铎、鄞马廉同写,十八日毕。”一九三七年,北京大学为纪念马廉教授逝世二周年,曾将这部抄本影印行世,不过印数不多,现在已经不易得。
到一九四六年十月,明抄本《录鬼簿》从孙祥熊处散出。郑振铎获悉,举债购得。一九五八年郑振铎殉职后,家人将其藏书捐赠北京图书馆,这册明抄本《录鬼簿》因而成为中国国家图书馆的珍藏。一九五九年十月郑振铎遇难一周年之际,赵万里与徐森玉联名向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建议,影印明抄本《录鬼簿》,以资纪念。次年,中华书局印成《天一阁蓝格写本正续录鬼簿》,赵万里为此撰写了《明抄本<录鬼簿>跋》,详细记述发现、传抄此书的经过。二〇一一年六月,此书又收入《中华再造善本》,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再次影印出版。
明抄本《录鬼簿》跋
赵万里在自藏一九三七年北京大学影印本上写有批注多则。如关汉卿条批注:“《永乐大典》引《析津志》:关一斋,字汉卿,燕人。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这是赵先生从事《永乐大典》辑佚工作时发现的新资料,后来即以这条材料为基础,撰写了《关汉卿史料新得》一文,刊载于《戏剧论丛》一九五七年第二辑。又如赵天锡条批注:“《(至顺)镇江志》十五镇江路总管府判官赵禹圭,字天锡,河南人,承直郎,至顺元年七月二十七日至,三年十月致仕。”则是利用地方志材料补正《录鬼簿》的典型一例,马廉《录鬼簿新校注》(文学古籍刊行社,一九五七)未引及,王钢《校订录鬼簿三种》(中州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一)对此也仅略有提示。又如,侯正卿条下“史侯心友艮先生”一句,赵先生批注“史侯当是史天泽”,马廉、王钢等注家均未言及。诸如此类,均有裨于《录鬼簿》的校理与研究。
这部校本不仅有极高的学术价值,而且见证了一则现代书林佳话,具有特殊的意义。
——本文原为《赵万里抄校本选编》一书的“前言”,标题为编者所加
赵万里抄校本选编(全十一册)
编者:赵深
书号:9787101117288
装帧:大16开精装
定价:6600.00元
出版时间:2017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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