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老柯丨众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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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单位是一家国际律师事务所,今年我被借调到伦敦总部工作。可能是Facility安排失误,我在伦敦的后六个月座位在五楼正中间。
五楼主要是FML组的地盘。FML全称是Fuck My Life,它还有另一个对外的名称,叫Financial Markets Litigation。正中间有三间办公室,分别坐着全球主席和另两个资深合伙人。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重要人物坐镇的咽喉要地。我,被安排在资深合伙人老李的办公室里。这间办公室很有特色,墙上挂着几幅漫画,描绘某个倒霉蛋的窘迫人生。仔细看可以发现,这个倒霉蛋也叫老李。
身为核心区域凤毛麟角的底层员工,我经常平易近人地主动向合伙人们问好。合伙人们也很乐意腾出一点时间,给我单独指导,跟我扯长达五秒钟有的没的。我以前曾经讲过一点老李的花园和篱笆(《众生2丨当我老了》),今天改来讲讲全球主席老柯。
老柯是一个灰白头发的高大老汉,他一般在世界各地的分所巡视,少数时间才待在伦敦。在伦敦时他喜欢躲在自己办公室里做项目或者写教科书(老柯的《Privilege》是英国诉讼法领域领先的教科书)。他有一个习惯,就是早上来得比别人晚一些,然后一路打着招呼进办公室。
就像是老柯路过老李和我这里,脚步不停,热情地喊一句:“Morning,girls。”
老李见多识广,立刻用上扬声调回:“Morning,老柯。”我经验尚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装作了然于胸地笑笑。
其实我和老柯并不是在伦敦才认识。第一次见老柯是两年前他到北京视察的时候。有一天他约全所非合伙人律师吃早饭。当时在一张长条桌上,他坐东首,我坐西首。早餐接近尾声,老柯发觉还没有和西首的同事充分交流,于是要求和我旁边的律师换座位。
这就尴尬了,因为坐在西首的人,都是有原因的。简单的自我介绍以后,我果断埋头,把盘子里不想吃的番茄细细地切成小块,一点点放入口中。即使我尽我所能地放慢动作,番茄在嘴里都发了苦,等我吃完,西首仍然一片寂静。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站出来。我坐得最近,义不容辞。于是我对老柯说,我给您讲个笑话吧。
我的亲生朋友都知道,我要讲笑话,事情就糟了。曾经有一次我上班迟到了二十分钟,面对老李很尴尬,为了调节气氛我主动给老李讲了一个笑话。老李没笑,于是气氛就变得更尴尬了。
听到我要讲笑话,老柯好像吃了一惊:为什么不呢?
老天作证,我后悔的速度比自告奋勇的速度还快,因为我根本不会讲英文笑话。愣了一秒钟,我硬着头皮讲了脑海里出现的可能有趣的第一个故事——三年前我到伦敦的第一个早晨,我的邻居法国小哥带我上街晃荡,两个年轻姑娘跳出来,把我俩拿住,一通狂啃。我以为她们是法国小哥的朋友,就却之不恭。等她们走了以后,我按捺住内心的波涛起伏,若无其事地问道:“Who are they?”法国小哥一脸淡定:“They are drunk.”
两年前的那个早晨,我讲完老柯果然没笑。大家只好继续在冷场中互相体谅。但可能尴尬使人难忘,我这次一到伦敦老柯就认出了我。
我和老柯级别相差太多,我也不跟着他做项目,所以尽管办公室相近,但其实没什么正经来往。然而我们还是经常会在一些重要的场合遇见。这些重要场合有:
我走路太快,拐弯肩膀撞上墙,把自己碰飞出去。老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说:“看着好疼。”
我坐在座位上打了一个心旷神怡的哈欠,老柯从外面经过,隔着玻璃哈哈大笑:“好困,好大的嘴。”
以及我看到老柯在前面优雅地走路,突然他节奏一顿,提一下裤子,我抓紧偷笑。
作为国际律所的全球主席,以及客户们信任的著名诉讼律师,老柯必然有许多吓人的头衔,平时有许多杀伐果断惊心动魄的时刻。作为邻居,我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时刻。我也不关心他的头衔。但有一件事却让我在意。两年前老柯离开北京时,特意跑到每一个办公室跟每一个同事握手说再见——身为底层员工,每次想到这,我就会觉得老柯真是个不错的主席。
(文首图片出自Robert Pau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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