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管华雄怎么想丨冷嘲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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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雄和华英雄名字只差一个字，除了不会飞，也是个猛人。这从他的身高长相就可以看出来：“身长九尺，虎体狼腰，豹头猿臂。”
论身高，在《三国演义》里，九尺是一个很惊人的长度。除了兀突骨可怕的一丈二以外，有九尺身高的只有关羽、郝昭、王双区区数人。其余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将，只要是写明身高的，全在九尺以下。而郝昭、王双、兀突骨都活跃在演义的后半段，在书的前半段，有确凿实力和关羽平视的，只有华雄。
论长相，和其他顶级猛人相比，华雄也毫不逊色。
比如张飞：“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
比如马超：“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虎体猿臂，彪腹狼腰。”
比如赵云：“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阔面重颐。”
比如魏延：“‘面如重枣，目若朗星。”
所以总的来说，华雄基本上等于马超的身体安上一个张飞的脑袋，然后拉成关羽的身高。简直就像恐龙战队合体，令人激动。
华雄也很会说话。十八路诸侯的兵马悬于汜水关外，董相国大惊失色。吕温侯挺身而出：“干爹不用担心，外边的兵马，在我眼里如同草芥。我愿意带领虎狼之师，将他们统统杀光。”董相国立刻转忧为喜：“我有干儿，可以高枕无忧啦！”吕布的铿锵，加上董卓的舒心，一张一弛，决战的气氛在父子俩的一唱一和中已然提升到顶点。但没有人会想到，绝世枭雄和人中吕布，此时是为旁人做嫁衣。
小英雄华雄从吕布背后先声夺人，喊出了那句流传千古的题目：“割鸡焉用牛刀？”之后他的副标题也很迷人：“不劳温侯亲往。吾斩众诸侯首级，如探囊取物耳！”——“探囊取物”这个词，日后关羽在给曹操形容张飞的时候也用过，把曹丞相唬得一愣一愣的，埋下了心理阴影。所以当阳桥下曹丞相只听燕人吼了几嗓子，就吓得掉头飞跑。但公平地说，这个词第一次出现，是献给华雄的。
除了长得好，说得好，华雄的工作经验也数一数二，经得起推敲。斩鲍忠，斩祖茂，破孙坚，夺赤帻；袁术的骁将俞涉不到三合就被斩落马下；韩太守一句“吾有上将潘凤”（不能不感慨，短短一篇华雄的故事，诞生了多少流芳百世的名句！），又送人头。搞得十八路诸侯——这里面有四世三公出身的袁绍袁术兄弟，有“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曹操，有“白马将军”公孙瓒，有勇烈过人的孙坚，有名气很大的孔融，有西凉背景的马腾，等等——“皆失色”。
那一刻一定是华雄人生的顶峰，如果时间可以被拉伸得无限漫长，华雄肯定希望永恒地循环在这光荣的时刻。可惜这不是他的命运。形势急转直下，一个默默无闻的马弓手，轻描淡写地婉拒了一杯好酒，然后提刀上马。酒还没变凉，就取走了华雄的大好头颅。
《三国演义》里“温酒斩华雄”，是这样写的：
关公曰：“如不胜，请斩某头。”操教酾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关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出帐提刀，飞身上马。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正欲探听，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其酒尚温。
年轻时读这一段，总是倾心于关公的神勇。有了一点年纪再看，却往往替华雄感到无限的悲凉。那杯尚温的酒难道不是一个隐喻，喻示着华雄刚刚摘取还来不及享用的功绩，他尚未冷却的喜悦以及热情？他以为完成了自身的升华，其实只不过接受命运的摆弄，履行了垫脚石的使命。
关公成神的道路上，华雄这样的垫脚石，不是孤例。另两个更有名的，是河北名将颜良、文丑。
早在华雄得意于汜水关前，袁盟主就感慨过要是颜文二人有一人在的话，就不会容华雄猖狂。后来颜文二人都被关羽斩掉，让袁盟主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吹牛，就像“要不是没学习，肯定考第一”之类，很难让人信服。
但其实颜良文丑，都是猛的不能再猛的人。在跟关羽放对之前，颜良已经陆续斩掉前吕布账下八健将之二的宋宪魏续，而且都是三招两式打发。五子良将之一的徐晃和颜良战不到二十回合，也只能败归本阵。徐晃这一败，书里这样写道：“诸将栗然。”而文丑在部队退走之际，面对赶上来占便宜的张辽、徐晃，不慌不忙，射箭挺枪，硬生生把二人战退，当然也不容小觑。
但即使猛成这样，也敌不住关公的主角光环：
颜良正在麾盖下，见关公冲来，方欲问时，关公赤兔马快，早已跑到面前。颜良措手不及，被云长手起一刀，刺于马下。
——大概罗贯中也觉得关公有点胜之不武，毛宗岗敏锐地察觉了老罗的心思，在书里这一段之后点评道：“杀得出其不意，所以谓之刺也。”
与文丑交马，战不三合，文丑心怯，拔马绕河而走。关公马快，赶上文丑，脑后一刀，将文丑斩下马来。
华雄、颜良、文丑三人，都是了不起的武士。但他们本身的战绩，很容易被人们忽略。大家只是记住他们“猛将”的标签，然后津津乐道于他们被神杀掉。他们在前后文中遥相呼应，形成一个诡异的循环，重复播放着垫脚石的命运。
他们也是强人，但错在比“最强”弱了一点。于是他们的感受，便不值得纯真读者们的关心。
我为什么讲这个故事呢？
五六年前，我还在学校的时候，参加中国文化论坛的夏令营。有一节讨论课，关于《美国人为什么恨政治》，有人发言提到《联邦论》。那年我正好连续选修了两门关于《联邦论》的课，对这本书比较熟，第10篇、14篇、39篇、78篇的一些段落，恰好能差不多背出来。所以我就积极地参加了论辩，感觉很享受。
徐小重老师（《众生4丨X博士》）当时还在读博士，那天晚上我去他宿舍玩，着实炫耀了一番。说着说着，我提了一句：“政治起源于宗教。”徐老师嘴角一扬：“这是你大二的时候我让你读的萨拜因《政治学说史》里的观点吧，这些年你没读新的书啊？”
徐老师话音未毕，我已经尴尬得满脸通红。作为朋友，让朋友闹大红脸是不好的。但是徐老师情商一贯低，他不在乎。这就苦了我。我原来以为自己是关公，斩掉了华雄，但其实我只是斩掉鲍忠的华雄，等着被关公斩掉。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一定要改变。
于是从那以后，我总是呼吁，人生在世，目光不应该总是盯在关公的身上，也应该多关注关注华雄他们的感受。
下周二015推送《语言艺术家马拉山悍匪刘骏骏丨众生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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