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梦阳：医生为什么要学习复杂科学？| 我与集智的故事

2023年是集智俱乐部成立20周年，此前我们曾发布推文，向读者征稿，讲述和集智的故事。「我与集智的故事」系列文章是其中一些朋友的来信。今天的故事来自集智的朋友王梦阳。

王梦阳 | 作者

我和集智俱乐部接触的时间并不长，才短短一年多。在学习集智课程之前，我已经阅读了张江老师校译的《规模》一书，并且学习了得到app上，张老师的《复杂科学前沿27讲》。在集智俱乐部，我接触的第一门课程是小木球老师的。

如果问，集智俱乐部给我带来的最大收获是什么？我觉得应该是它用开放的姿态，编织了一张复杂科学的巨大网络。

虽然复杂科学本身并不能说是一套完整的科学，而是由若干不同的学科中复杂难懂的部分汇集而成。但这并不妨碍一部分人寻求其中的共性，探究是否能够找到复杂科学的“一般性原则”。（见书梅拉尼·米歇尔《复杂》第19章）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集智俱乐部的出现，首先给了我们一个研究平台，将众多有着相同追求的人聚集在一起，探索科学的前沿奥秘。

作为我个人来说，一开始我相信一定能找到复杂科学的一般性原理的，但随着学习的深入，我逐渐开始放弃对于一般性原则的追求。这种转变绝非消极，而是觉得相比于复杂系统的一般性原则，我们目前更需要脚踏实地的研究本领域的复杂问题。复杂科学和各学科及各种复杂现象之间的关系，让我看到了复杂科学一般性原则的不同一面，它就像古人眼中的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正是集智俱乐部这个开放的平台，才能让复杂科学的知识像水一样，源源不断的流向各个学科，给各个学科的研究者提供灵感和帮助。

我本人是一名主治医生，我的专业是中医，同时我还是一名康复医学治疗师。说起我学习复杂科学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勤求博采，厚德济生。

医学上，所谓临床，是指直接接触病人。临床医学其实并不是一门绝对的自然科学，它包含了很多社会科学的成分。例如我们常常讲：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这其实就是在强调医德、医风要比医术更加重要。医德与医风是保证临床诊疗工作正常推进的基石，但这是对于医生而言的。但对于患者来说，医术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患者来问诊的原因。可问题是，现代医学已经在一条越来越复杂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多中心大样本双盲随机实验其过程是费时费力的，其结果对于临床诊疗往往非常有效，因为我每天会遇见各种各样病症的患者，而随机试验结果可能只能覆盖那么几个患者。

所以，作为一名普通的临床医生，我迫切的需要一种新的提高医术的路径，这就是我学习复杂科学的原因。

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临床经验的积累都是必不可少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中医有“半日临证，半日读书”的说法，西医也强调病房工作的重要性，甚至有要求病房工作十年方可进入门诊，这都是强调诊疗经验的重要性。患者们衡量医生水平高低的“年资”，实际上也是这个意思。那么，如果从复杂科学的角度，我们应该怎么去理解诊疗经验呢？

在我看来，临床经验就是对于人体这个复杂巨系统中涌现现象的识别、处理和预测的能力。

所谓识别涌现现象，就是能从众多症状体征中分辨出哪些是由明确的生理、病理原因而导致的，我们叫做特异性疾病；哪些是由不明确的生理、病理原因导致的，我们叫做非特异性疾病。要做到这点，其实并不容易，医生要在生理、病理原因之外，考虑别的影响因素，如：天气导致的温、湿度改变，甚至是昼夜节律的影响；饮食的习惯，摄入食物是否含有有毒有害的化学物质；出行起居的习惯，以及这些习惯背后对于新陈代谢率、心肺功能、或是生物力学影响等。总之，医生越是能从不同角度考虑到足够多的影响因素，他就越有可能把看似“不可能出现”的症状体征解释为“可能”，从而分辨出特异性与非特异性疾病。

所谓处理，是要求医生在判断出外界环境对于人体复杂巨系统的影响之后，保留、发挥那些有利于患者整体康复的因素，纠正那些不利于康复的因素。

而预测，则要求医生能够在开具处方时，起码要在看到治疗结果之前，提前告知患者可能出现的状况。这需要医生能够从多个角度分析，看到微观的和宏观的改变趋势，最终得出某些结论。但这种预测往往是少之又少的。

那么，临床经验之所以是对于涌现的识别、处理和预测能力，我认为是因为它具有如下特点：

1.人体有其自身的生理、病理规律，医生的诊疗实际上都是围绕生理、病理进行的。但人体是一个半开放系统，时刻受到外界环境变化的影响，有时候简单的规律在复杂的环境中就变的隐秘而复杂了。

2.临床经验是在复杂的、动态的人体生理、病理变化中寻找可靠的“抓手”，“抓手”的作用是把看似复杂的各种症状尽量贴合到已知的生理、病理解释上。1、2整个过程从简单到复杂，又从复杂回归简单。从简单到复杂，是因为医生主体的观察角度变化了（诊疗患者的过程要求医生必须扩大观察角度，才能思考得足够全面），从复杂到简单，是因为医生需要排除不重要的条件，回归到对病情产生影响的可能因素上。在我看来，这就像极了我们对于涌现的感觉。

3.同时，临床经验的可复制性非常低，往往需要师带徒式的亲传亲授。另一方面，当临床经验作为结论时，我们很难找到合适的证据，因为找证据的工作通常需要精密的实验设计，其投入和产出明显是不成正比的。所以就造成了临床经验多，而实际得到验证的少这种局面。

生物学中的涌现现象屡见不鲜，从大雁飞行的阵型，到众多神经传导形成的思维活动。涌现似乎就在我们身边，因为每一个生物自身都是一套复杂的巨系统，且时刻处于复杂多变的环境之中。我们期待有益的涌现进化，又担心未知的黑天鹅、灰犀牛。面对未来，我们每个人需要比以前更加开放包容的姿态。正如集智俱乐部所做的——一个平等、开放、包容的平台，同时不断向社会中传播有益的知识，才能使局部和整体都得到良好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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