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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吴克敬——“我以一个工匠的精神爱恋文学”

当代陕西 2022-01-08

  三条命集于我一身,

我没有懈怠的理由


让我矛盾的是那位游方道士了。

我与他未曾谋面,但他一句“君育五子富”的谶语,这才有了我的出生。

“短寿死的”。我母亲夏彩莲是这样骂我父亲吴俊番的,无论是在我父亲生前,还是在我父亲时候,我母亲骂起我父亲来,没有多余的话,就这么斩金截铁的一句。我听着我母亲对我父亲的咒骂,心里是很不快的。我不能让我母亲肆无忌惮地咒骂我父亲,特别是在我父亲短寿死了后,我母亲还要如此来骂我父亲,我是要把我母亲怼回去的。但我对于我母亲的怼,一点作用都没有,我母亲想要咒骂我父亲了,依然不改她的腔调,是还要这么骂我父亲的。

我母亲夏彩莲不论我父亲吴俊番生前,还是死后,这么来骂我父亲,是有她骂我父亲的理由的。

这就是我的出生了。我母亲夏彩莲知道那个游方道士的谶语,她也非常争气地给我父亲吴俊番连着生育了四个男丁。可是接下来,又连着生育了四个女子。女子中的我大姐,被我父亲开开心心地抱在了怀里,但到下来的我二姐、我三姐,我父亲不能忍受地连让她俩都没哭出声来,就被我父亲淹死在脚盆里了。我父亲在一种绝望的心态下,还算仁慈,保留下了我四姐。也许是我父亲的仁慈起了作用,到我母亲再生育时,就有了我的出生。所以,我无限愧疚地认为,我的生命里,结合了我二姐和我三姐。三条人命集中在我一人身上,我没有懈怠的理由。


我是扶风县北乡一带手艺最好的木匠

我爱上了文学,花甲已过,但初心不改的在文学的道路上奔跑着,一部一部的作品,公开发表了出来。我不敢骄傲,但我的付出还是收到了不错的成果,先后摘取庄重文文学奖、冰心散文奖、柳青文学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奖等二十个奖项,其中我在2007年创作的中篇小说《手铐上蓝花花》,还于2010年获得了鲁迅文学奖。

1954年出生的我,20岁前一直在扶风县的闫西村成长和劳动。扶风是西周文化的发祥地,因“扶助京师、以行风化”而得名。东汉文学家、史学家班固的出生地就在这里。我在萌生文学活动前,还自学了一门技术活儿,即就是乡村生活中受人尊重的木匠。过去在关中农村,婚丧嫁娶,主人家少不了砍伐上几棵大树,给儿女们做些嫁娶的家当,这才算体面哩。木匠走村串巷,东家出来,西家进去,一根根树滚子解成木板,在木匠手里,就成了一件件家具。农村人好做立柜、箱子、桌椅板凳。遇上了好匠人,雕花上漆,甚是华彩。如遇到大喜日子,唢呐声声,人来人往,这些做好的家具摆在院子里,上面搭上了红绸厚被,就成为了乡村里不多的盛景。

那时候的我,还很年轻,所以自学这门手艺,为的就是那一种红火。我学成后,整天背着自己的凿子、刨子、斧子、锯子、墨斗、还有鲁班尺等等,走千村,踏百乡,积累了许多生活常识,还有许多生活故事,让我知道了“凳不离三、门不离五、床不离七”的讲究,还知道了“弯木头,直匠人”、“木匠行里,一根墨线是准绳”的生活大道理。

我可是毫不夸张地说,我是扶风县北乡一带手艺最好的木匠。我在这个营生的营养下,以一个工匠的精神,偷偷地爱恋着文学。

陕西的作家大多都来自农村,正是在农村那片广阔的天地里,锤炼起了自己的人生。在那个难熬且苦焦的日子里,我精细地做着木匠活,但从不忘记读书,这是我贫瘠生活中的最大爱好。身边的书很好,有什么看什么,而且看的津津有味。

1942年,翻译家梅益将《钢铁是怎样炼的》这部自传体小说,根据英文版翻译成中文出版。1952年至1995年,这44年间共印刷再版了57次,发行达250万册。就是这个时候,我一字一句地读了好几遍,爱不释手。后来,我又接触到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这本书中的狐仙妖怪,如同我后来小说的女人一样,都是那么可爱,那么善良。这本书让年轻的我更加地爱不释手,让我不但汲取了文学的滋养,更是对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有了强烈地熏陶和影响,我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更是对生活永葆浪漫。

读书,是一生的美好,尤其是对一名喜欢文学的人而言。我就是因为读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后来我给人开玩笑说,如果没有书籍的滋润,我只会是一个木匠,随着年岁的增加,小木匠变成了老木匠。但是我有了书读,我的梦想就不再是游走乡间,打制一件件放在别人家的家具,而是要做个更加接近理想的人。

我以一个木匠的身份,

创造了一个“轰动”

时间到了上世纪的80年代,改革开放,万物复苏,文学刊物陆续复刊,文学热在全国猛然滚烫起来。作家们更是心气十足,有着飞蛾破茧的喜悦,他们大多投入火热生活,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记录时代变迁,反映人民心声,在人民的伟大创造中进行着艺术的创造,贡献着自己的思想智慧和语言才华。1980年10月,60岁的老作家汪曾祺创作的短篇小说《受戒》发表于《北京文学》第10期。作品描写了小和尚明海,与农家女小英子之间天真无邪的朦胧爱情,蕴含着对生活、对人生的热爱,洋溢着人性和人情的欢歌。

正是这篇小说,为我走向文学做了一次根本性地奠基。在此之前,我虽然怀揣文学的梦想,也不知天高地厚地写了些小散文、小小说之类的小玩意。而这篇小说读了后,我惊讶小说原来是这样写啊。

现当代文坛上,恍然大悟,知觉“原来小说是这样写”的人,应该不仅有我,莫言、陈忠实、贾平凹、马原、韩少功、苏童等等在80年代初成长的文学青年,都坦言说过。这样的顿悟,捅破了素材积累和创作技巧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对于在苦苦探索的文学创作者来说,简直就是在沙漠中找到了一汪池水,在迷路的黑夜看到一丝亮光。我充分地吮吸着《受戒》这篇小说的泽露,学习着“不用声嘶力竭,不用敢爱敢恨,不用用力过猛”,以“淡淡的文字,优雅却不失优美的表达,”来写自己的写作了。

我因此有了属于自己的写作方向,且用自己的写作方向写就了自己的成名作,中篇小说《渭河五女》。这部中篇小说发表在1985年第3期《当代》杂志,且还是头条。紧接着,短篇小说《井台》也发表在1985年第4期《延河》……                                                            

上世纪八十年代,能在这些全国性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绝对具有轰动效应,我以一个木匠的身份,创造了这个“轰动”,这一年我31岁。

不过我没有被那样的“轰动”冲昏了头脑,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写作还很稚嫩,我需要深造。

机会来了!我幸运地报考了西北大学作家班,实现了我深造的理想。1991年,我从西北大学毕业,被授予文学硕士学位。西北大学的学习,不仅使我的知识结构和理论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还使我的身份发生了质的变化。我不再是一个两腿泥巴的农民,而是一个吃上商品粮的国家干部。

我想要更深入的体验生活,发掘生活,所以我拒绝了相对好点儿的党政机关工作,而是自觉选择去了新闻单位。我先在《咸阳日报》工作了两年半后,后来进入到了《西安日报》,从一名普通的编辑、记者做起,做到了报社的副总编。在繁忙的编务工作和领导岗位上,我最大的嗜好还是读书,这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五十而知天命,

天命我是个写小说的人

到我再次动心动笔来写小说时,之间已经过去了22年。

2007年,我从报社转岗到了西安市文联,此时我年已54岁。人就是这给个样子,五十而知天命,天命我是个写小说的人。

不长的几年时间,到我为自己的写作来出版集子时,厚厚地已经发表了近20个中篇小说。包括《五味十字》《状元羊》《手铐上的蓝花花》《欲望的绳子》《痒》《黄军大衣》《草台班子》《墙隔墙》《哭泣的豆芽》《先生姐》《尖叫》《羞涩的火焰》《珍藏的父亲》《北草地》《草钉子》《阁楼上的庄稼》等。

别人说我是男作家中把女人写得最透彻的一个人,对此我不能完全同意,但也静下心想了,我的写作大多以塑造女性形象来完成创作的。无论是中篇小说《渭河五女》中五位性格迥异的高考落榜女生,《手铐上的蓝花花》中的闫小样,以及长篇小说《初婚》中同一天嫁入谷寡婆村的三个新娘,《分骨》中九位在西安城讨生活的九位女性等等,无不真挚地,达了我对女性“真善美”的热爱。

我在年少时即失去了父亲,作为兄弟姊妹中的老小,在奶奶、姥姥、母亲、姐姐等传统女性的关心和照顾下,长大成人,我享受到了女性最为完美的呵护与照顾。后来,我与自己心爱的女人陈乃霞走进了幸福的婚姻生活,直到今天,无论是年少时来自家庭女性的温暖,还是婚后妻子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爱,生活在爱的海洋中的我,没有理由不把我对女性天然的爱,在自己的作品中,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怕老婆是一种美德。这是我常要说给人听的呢。那么夸老婆又是什么呢?当然是一种方法,一种使家庭生活,还有事业蒸蒸而上的方法。不过一定要会夸,夸到要紧处,收到的效果才会好。

我写《想起老饭店》,说我母亲的臊子面,是我们村里做得最好的,因此还惹得一位当大官的乡党,与我好一场争辩。我是吃不上我母亲做的臊子面了,但我因为有传承了母亲臊子面的老婆,隔三见五地做了来给我吃,让我没有断了乐享臊子面的口福。所以我夸老婆了,说她做的臊子面,不输我母亲。老实说,我绝对不是虚夸,有几位书画界的朋友,在我家吃过我老婆做的臊子面,每年的那一天,都会相约来我家,解一回他们的馋。他们说了,我老婆做的臊子面,面条筋薄长、汤水煎稀汪、味道酸辣香,真是让他们要垂延三尺哩。我陪着大家来吃,觉着老婆给大伙儿下面条,调汤,觉得她太辛苦,就她也来桌前吃几碗,可她总是笑着说,你们好好吃,好好喝。有一次,我看她端着臊子面碗,站在厨房里,突然觉得,她像我的母亲一样,还想我的像奶奶、姥姥一样,浑身体现着我国传统女性的美德,简直是光芒四射了呢。

有记者采访我,我是这样说来,说“我能写出真善美的女性,都是因为我娶了个好老婆。近距离切身感受得到真善美,也才能写出真善美。”

我的小说创作,大多根植于农村大地的传统女性。2018年,我的长篇小说新作《分骨》上市,这部小说只花了我44天时间,就脱稿交给出版社。这部长篇中的9位女性,出身、教养、职业、性格,都迥异不同,有从陕北乡村来到大都市的信天游歌手,有从个体户到公务员的国家干部,有出国留学在外国的白领女子,她们虽然脱离了故园,在充满诱惑、阶层分明、光鲜与肮脏并存的都市里求生,但返璞归真的赤子之心,却仍然存在于每个人的生命深处。


好木匠必须打磨出好作品,

才能对得起自己的手艺

近十年来,是我文学创作的高峰期,特别是2017年,年中时一下子推出了三本新书,在文学界掀起热议,让我都脸红了呢。因为我知道,作家们往往只能是一本一本地写,一本一本地出,我却是三本同时推出,且题材还不一样。

长篇小说《长河落日》写了个像我“大伯”一样,在抗战中为国捐躯,却连作家的姓名都没留下的故事。有人在新书发布会现场,听我娓娓道来,事后忍不住给我发来微信,说他不禁听得热泪盈眶。中篇小说集《无我》,是把人性和人心以艺术的手段来表达的,而短篇小说集《锄禾》,其中的人物,都生活在我心中的“凤栖镇”,他们艺术地组成了一个大社会,团结起来演绎他们的现实生活。 

特别要说的是我长篇小说《初婚》了,曲江丫丫影视买了改编权,他们紧锣密鼓地用了两年多时间,于2018年6月,拍摄成了同名电视剧,顺利地登上了央视电视剧频道,在黄金时段持续播出,创了我省历年在电视剧上收视记录,到年末排名时,位列全国千余部电视剧收视率的第二位。这部电视剧从去年到今年,在央视滚动播出了十余次。陕西的影视作品在全国久负盛名,为全国第一方阵,屡获国内外大奖。

我从2007年重新开始文学创作,先后有四部中篇小说改编拍摄成了电影,其中《羞涩》参加美国雪城电影节,还获得了最佳摄影奖。《初婚》电视剧为我又打开了一面窗口,今年还是丫丫影视公司,有签约了我的长篇小说《新娘》,计划还在两年时间里,拍摄成电视剧,再上中央电视台。我可以说,陕西文学界把文字的东西,转化成影视作品的,我是最多的一个人。

张宏安是我的一位忠实拥趸,他著文说他喜欢我文字中虽然平实,却蕴含的一种饱满的文学张力。无论是在报纸副刊上的千字文,还是在大型刊物上的中、短篇小说,以及出版出来的长篇小说,读来使他总会感激莫名。他说既可以丰富他的人生阅历,还会以独特的观察和思考,让他感知火热的现实生活,并从中发现其丰富的精神内涵和对灵魂的拷问。   

应该说我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是已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收获了一大批忠实读者,但我是不满足我的创作的,以为我该有新的成长。我为此做着准备,历史的,现实的,准备了好些年,我是要有一个新的喷发了。以我的故乡周原为创作目标,我默默地从一件青铜器,一通碑石,一副书画作品,走进我们的历史中去,发现和感受历史的欢快与伤痛,再结合我们今天的现实生活,来为我的新成长奠基了。

三卷本8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凤栖镇》,从2017年元月1日开始,到今年的四月底,已完成了四稿的修改。我知道这是不够的,我还要拿出一些时间,继续打磨修改,力争奉献给读者一部拿得出手的好小说来。坦率地说,这部长篇作品,我在写作方法,还有语言处理上,都尝试着运用了他人没有尝试过的东西。我希望我能成就我的《凤栖镇》,以及《凤栖镇》上的众多新人物。

我是还要说哩,年轻时初心于文学的梦想,我一路走了来,我会坚定不移地继续走下来,向着文学的高峰奋勇攀登。因为我曾是一个木匠,好木匠必须要打磨出好作品,才能对得起自己的手艺。

怀抱工匠精神,我矢志不渝。


吴克敬: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安市作家协会主席。中篇小说《手铐上的蓝花花》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你说我是谁》获第十四届中国人口文化奖(文学类),长篇小说《初婚》获中国城市出版社文学奖一等奖。《羞涩》、《大丑》、《拉手手》、《马背上的电影》等四部作品改编拍摄成电影,其中《羞涩》获美国雪城电影节最佳摄影奖;长篇小说《初婚》改编的电视剧热播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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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窦娣

编审:王美景

来源:《当代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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